<>柳亦儒有些疲惫地走出长空拳馆,天色已黑,街上行人很少。
这几日顾云裳又给柳家送了不少银子,说是柳亦寒绣的手帕荷包卖得极好。
说实话,虽然柳亦寒是柳亦儒的亲姐姐,但他知道姐姐才女的名声在外,平日里拿书卷的时间比拿针线要多。绣出来的东西只能说雅致不俗,若论精细传神自是不能与绣庄的绣娘相比的。
再联想到云裳和云绝的关系,云绝和吴鸾关系,柳亦儒捏了捏眉心,他知道是吴鸾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一家人。但是吴鸾知道云绝云裳兄妹的真实面目吗?
他心里想着事情往金鱼胡同走。胡同口有一家卖糖炒栗子的,甜香的味道充满在空气中。
他下意识地停下来,摸出几个铜板。卖栗子的老伯将最后一包栗子递给他,收摊儿回家了。
柳亦儒将栗子拿在手里才想起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吃这种软糯甜香的东西。喜欢吃糖炒栗子的是吴鸾,年少时柳亦儒喜欢待在侯府中,整日跟着吴鸾,只要看着那个人眉飞色舞的样子就觉满心欢喜。
吴鸾趁他爹不备就带着柳亦儒往外溜,逛灯会,看杂耍,吃酒楼,小小年纪哪有好吃的好玩的都门儿清。回府的时候总是会揣一包糖炒栗子在怀里,躲在屋中,剥一颗扔进自己的嘴里,再剥一颗递给柳亦儒。
年少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如今的吴鸾大概也不吃糖炒栗子了吧。
巷口忽然卷起一阵风,灰尘迷了柳亦儒的眼睛。他停住脚步,伸手揉了揉,低头之际,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自背后爬升,跟两天前在栖霞绣庄外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再抬头时发现巷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人一身黑衣,身形高大,肢体僵硬。惨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肤色青白,寡淡的眉毛,死人一样毫无神采的眼睛,整个人就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那个女人却是诱惑而妖娆的,白白的脸,黑黑的发,眉眼风流。一身红衣,红得凄厉耀眼,仿佛流动的鲜血,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明明没有下雨,她却举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这两个人太诡异,柳亦儒本能地觉察出危险。他锁紧了眉头,手已搭在了腰侧长剑的剑柄上。
来人正是细雨阁的左右护法凌四和阿九。两个人身形未变,却一瞬间就到了柳亦儒的几步开外的地方,连衣摆都是纹丝未动的。
阿九咂着嘴笑道:“呦,好漂亮的一个小郎君。死鬼,你看看,这小郎君还真有几分像你年轻那会儿的样子。不过,你现在是比不得了。”
凌四暴怒,“臭婆娘,那你等他死了再瞧,模样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死人当然不好看,看你就知道喽!”阿九声音柔媚,好像故意要激怒凌四一样,“要我说,还是鲜活着好看。”
“臭婆娘,看到一个俊的就走不动路,想当初老子不比他俊?”凌四灰蒙蒙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阿九。
阿九眼波流转,媚眼如丝,伸手抚上了凌四的面颊,“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真的看得呆住了。可惜啊,”她收回了手,“现在成了这么一副死鬼相。”说着又吃吃笑了起来,好像无比的开心。
“你且等着,等我杀了对面那个小子,再来收拾你!”凌四恨恨地扭过头。
“不急杀不急杀,伦家还有话问他呢!”阿九莲步微移,款款走来,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小郎君,我们跟了你两日,知道你叫柳亦儒,前御史柳琛家的公子,国舅吴鸾的小舅子。哦,是差点儿做了他的小舅子,听说你姐姐与他退了亲。”
柳亦儒浑身戒备,面无表情地问:“那又如何?”
凌四翻了一个白眼,“臭婆娘,跟他那么多的废话做什么,你又不是要嫁给他,查的哪门子的家谱?只问他是不是他杀了十二,跟他联手的人又是谁?”
柳亦儒脑海中闪过长州城外的破破旧的庙宇,褪色的佛像,和那个被深埋在地下的恶徒,嘴里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阿九笑靥如花,眼中却冷如冰霜,“柳公子,你此刻不说也没关系,有你哭着喊着要说的时候。”
柳亦儒眼前漫过一片红色光影,阿九已经飞身过来,手中的红纸伞收了伞盖,伞尖寒芒四射,竟是化为一件兵器。
柳亦儒的长剑“仓啷”一声出鞘,剑气如虹,寒光乍起,如翻起层层雪浪。
阿九本存了戏谑散漫之心,并未尽全力,待到长剑掠起一片雪光晃过眼前,方觉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慌忙中足尖一点踩在长剑剑身上,借力向后翻飞。
未等落地,长剑已经跟了过来,直削她的头顶。一股森冷肃杀之气自头顶上方传来,将她整个人罩在其中,阿九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在柳亦儒拔剑的时候,凌四已觉察出不对,他离缠斗的两人还有几米远,急扑过来,一把抓住了翻飞在空中的阿九的腰带,往自己怀里一拽。
饶是凌四反应迅敏,阿九的一缕秀发还是被凌厉的剑气削落,断发飞舞在空中,自凌四眼前飘落。
凌四的瞳孔一缩,浑身骨节“咔吧”作响,“小子,你找死!”
话音未落,整个人暴涨,好似有两米多高,手中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斩向柳亦儒的腰身。
弯刀带起的劲风“呼”地一下子扑到柳亦儒身上,劲风中凌厉的煞气割破了他身上的衣服。柳亦儒飞身后退,挥剑斩断这股劲风。待到他落地时,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柳树已然拦腰而断,轰然倒在了巷子中的石板地上。
柳亦儒握着长剑的手虎口震裂了,整条胳膊抑制不住地发抖,他将手悄悄背在身后,不肯让对方看出来。
仅此一刀,他已知对面这个僵尸一样的瘦高男人竟是自己平生遇到过的最厉害的对手。若论招式诡异凌厉不在云绝和十二之下,但内力之浑厚又在他二人之上,这样的对手非常可怕,更何况还有那个穿红衣的女人。
凌四和阿九也是惊讶,阿九将鬓边散乱的发丝扭进发髻里,上下打量着柳亦儒,“白日里看你教人拳脚,功夫很是稀松平常,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此年轻便有此等功力,放眼当今武林,已算是年轻一辈中的楚翘了。我们二人从未失手过,却差点儿着了你的道儿。”
凌四阴测测地开口道:“如今可以肯定了,十二的死肯定跟这小子脱不开干系。阁里的规矩可是不留活口的。”
“可惜了如此俊俏的小郎君。”阿九不无遗憾,随即歪头笑道:“与其做了刀下鬼,倒不如交给我喂养我的毒虫,他内力充沛,筋骨极佳,是上好的饲料,我的毒虫肯定喜欢。”
凌四弯刀横在胸前,冷哼道:“臭婆娘,弄死他之前可要记得问清楚十二是怎么死的。十二武功虽然有可能不如他,但也不会那般容易就被杀死。凭他,想那么干脆利落地前后两刀要十二的命也不是易事,得让他说出来与他合谋的究竟是哪一个?”
二人同时出手,极有默契,如同商量好了一样,凌四弯刀攻向柳亦儒下盘,阿九飞到半空攻向柳亦儒的上半身。
柳亦儒长剑一挥,挥出凌厉的剑气,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那二人身形一阻,却凭着深厚的功力冲破屏障,继续向柳亦儒攻来。
柳亦儒不退返进,迎了上去,长剑与弯刀撞在一起,冒出火星。头顶上的红伞也到了,柳亦儒左手捏成剑指,戳向阿九的手腕。
几个回合下来,柳亦儒已落下风。凌四和阿九单是一个已然是难以对付,更何况二人联手。柳亦儒且战且退,红伞的伞尖戳到眼前,“嘭”地一声伞面张开,无数只蜈蚣和毒蝎飞了出来。
即便柳亦儒胆大坚毅,猛然见眼前飞满毒物,也是感到头皮发麻。他挥剑刺落面前的毒虫,可是阿九手中的红伞飞转,源源不断的毒物向他飞了过来。
柳亦儒手臂一阵剧痛,低头看时,是一只毒蝎落在上面,长长的蝎尾扎进了他的肌肤里,整条胳膊立刻就麻了,手中长剑都险些落地。
眼前一阵眩晕的白光,人影都变得模模糊糊,柳亦儒单膝跪地,右臂剧痛已无法握剑,只能将长剑交到左手,勉强靠着敏锐的感官挥剑斩落飞到身前的毒虫。
只是他的神志越来越迟钝,手臂挥舞的也越来越慢,有一只蜈蚣落在他的剑锋上,百足涌动,爬得飞快,向他的手腕袭来。
阿九的笑声如同隔着屏障,混沌地传入耳中,“小郎君,我的蝎子将军的威力如何?你乖乖地交代清楚你的同谋,我们还能给你个痛快。如若不然的话可是要吃尽苦头的,我打赌你不会愿意活生生地被我的毒虫撕咬啃食,那滋味堪比凌迟之刑,你又何必非要等到那时再说实话呢?”
柳亦儒努力睁着眼睛,咬牙站起,催动内力震落剑身上的蜈蚣,那蜈蚣落在半空中,被他长剑一挺扎在剑尖上,徒劳地扭曲舞动。
阿九变了脸色,咬牙切齿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们就成全你。”言语间转动红伞,数不清的毒虫飞舞而出。
毒虫如一道密网向柳亦儒罩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一片细微的“叮铃”声,空中毒虫纷纷落地,每只身上都扎着一根绣花针。
阿九眼见自己养的毒物死伤一片,心痛不已,待要飞身过来,却被凌四一拉手臂,“官兵来了,先撤!”
远处有巡夜的官兵举着火把路过。凌四和阿九担心暴露,飞上街边的屋顶,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一股馨香靠近,下一秒一个人搀住了柳亦儒的胳膊,焦急地问:“你没事儿吧!”
柳亦儒扭头,看见云裳关切的眼神。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须臾又缓缓松开,身形下坠,委顿在云裳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