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谜谷。
阴冷的绵雨下了半月有余,将这避世的深谷隐藏在重重瘴气中,一队人马悄然而至,打破了原有的安寂。
夜,愈渐深沉。
潮冷的风从门窗的缝隙灌入屋内,冲不淡的是弥漫在其中浓重的血腥味儿。
一豆孤灯微弱的燃烧着,散发出容置身此处的人望清屋中内容的光亮腼。
几个身着相同墨紫色劲装的暗人立于各处,面无表情,眼眸无光,宛如没有感情,浑身散发着死亡之气。
身怀六甲的女人和她的夫君坐于地上,依偎在屋内宽敞之处。
她蜷缩在夫君的怀中瑟瑟发抖,被恐惧充斥的瞳眸不受控制的向不远处余温未退的两具尸身看去揍。
两个时辰前,他们还乖顺的唤着她‘师娘’。
她一直将他们当作孩儿看待,一家四口相处多年,比真正的家人还要亲厚,可就在眨眼之间——
颤颤的怒视那背身立于桌案前的男人,她绷紧了全身,全身都是恨!
是他的到来,毁掉了谷中的安宁静好!
站在这张昂贵的金丝楠木书桌前,颜朝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探于桌前,用他修长漂亮的指头拨弄着那排毛笔。
头未回,他能察觉身后有道愤然的目光在怒视自己。
“奚夫人似乎很痛恨本王?”他轻巧的问。
惬意的笑就挂在他的朗眉星眸上,尽是残酷。
“本王连杀了你的两个徒儿,你恨本王实乃应当,只不过——”
放下手中那支小豪中的珍品,回首来对上那双恨意不绝的眼,他儒雅一笑,“若非你夫君执意不肯为本王的孩儿解毒,本王又怎会开杀戒,为后人积下此孽障呢?”
奚芩护着妻子,沉色道,“四年前小人就言明,小殿下的毒自娘胎带来,天下无药可解,还请王夫大人见谅!”
“见谅?”颜朝扬起俊眉,眼底流转着残忍的杀意,“本王还以为奚大夫在南疆深谷里过了太久安逸日子,就忘了四年前的事。”
原来他还记得的,他倍感欣慰。
“那时祁国国师道吾儿活不过十岁,可你非要断言,是活不过七岁,你还说若是能熬过了‘七’这命数,就有十成的把握解毒,奚大夫,如今吾儿七岁了,你当真以为本王找不到你?”
步步走近,来到奚芩的面前,对上的是一张惧怕到了极点的脸容。
怕才对,欺他哄他之人,都该怕他,因为他必然会取他们的性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欠他的,他一定会拿回来!
颜朝笑容不减,阴鸷道,“奚芩,你借为吾儿解毒为名入蒙国皇宫,欺骗本王与女皇陛下,偷盗雪莲种子,还有取自东华海底,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九百七十三珍贵寒玉,这些,本王都不与你计较。”
他只要他为颜莫歌解毒,让他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能活下去!
良久的沉默,奚芩眸中渐渐无光。
抱着嘤嘤啜泣的妻子,他低下头去黯然道,“当年是小人鬼迷心窍,无意中在医书中窥得‘寒玉养莲,能解天下奇毒’的半道方子,时逢女皇诏告天下,为小殿下遍寻名医解毒,小人便想借机一试。”
他知道蒙国的皇宫里有雪莲种子,加之第一王夫颜朝坐拥无数财富,那养莲的极品寒玉,凑巧就在他手中!
奚芩揭了皇榜入宫,不想祁国国师无名也在,无名医术超绝,四海皆知,奚芩为彰显自己卓越,就空口说了大话!
后而他伺机盗了雪莲种子和寒玉,逃到南疆去,这四年,便都一直躲在这里。
“小人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原本小人以为四年足够研制出为殿下解毒的方子,可是……”
这四年中任凭他日夜废寝忘食的悉心钻研,竟是连一朵雪莲都没有种出来,又谈何解毒?
话罢,他不舍的看了妻子一眼,再祈求的望向颜朝,“王夫大人,小人心中有愧,愿意以死相抵,还请王夫大人——”
还未容他说完,颜朝就道,“放过你的妻儿?”
他走到把椅子前,撩起昂贵的华袍落了座,姿态洒脱,神情闲适,甚至,那云淡风轻的笑容在他脸上从未褪去过。
“这样太不得意思了。”颜朝轻叹。
死还不容易?
放过还不容易?
可他来此的目的,却都不是为这两样。
奚芩僵愣了下,不语,呆滞的看着他,面上更显恐惧。
他早该知道,颜朝不是他能招惹的人!
“本王早就掌握你的行踪。谜谷仙医,乐善好施,专为苗人和往来的商旅解毒治病,不取分文,更四处赠药,本王听后甚为感动,既然仙医菩萨心肠,为何不竭尽所能为小儿解毒续命呢?”
他的要求,不过如此而已。
轻扫了跪在地上对自己摇尾乞求的人一眼,他扬起浅笑,“奚大夫,你可知这四年来,本王的儿子活得十分不易。”
听他提起四年,奚芩就不觉打冷颤,再度颔首的同时,又叫他瞥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徒儿,他心中一痛,若不能被放过,横竖只有一死。
假如自己还是孤身一人,他有何所惧?
舍不得的是他的妻子,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儿……
想到此,他思绪一定,孤注一掷道,“是小人错在先,王夫大人若要降罚,还请罚小人!”
“罚你何用?”颜朝意兴阑珊,都不愿再多看他,“本王要的是小儿平安无事,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等的就是这一句,奚芩沉声,“请王夫大人宽限小人三年,小人一定能为殿下解毒!”
“三年?”
“没错。”他话语肯定了许多,“殿下的毒虽较为繁琐,可小人有把握,只要王夫大人再等三年。”
话将说完,颜朝呵的轻声一笑,“有趣,真是有趣!奚芩,莫不是你还记得无名大师那一语,就算不能为吾儿解毒,三年后,吾儿毒发身亡要怎算?”
“小人一家愿为殿下陪葬!”他的话语掷地有声。
此话一出,怀中眼泪婆娑的妻子蓦地一颤,怕,怕极了!可他们已然没有别的选择。
颜朝长长的屏息,随后起身在屋中悠闲的踱起步子来。
“三年……”他幽幽的重复,面上看不出喜怒,很快他步子一顿,转而看着奚芩遗憾道,“本王觉得三年太长,不如——”
深眸移向他怀中的人,霎时颜朝的眼底绽露出毒辣的光彩来。
他扬了扬手,暗卫无情上前将奚芩和他的妻子强行分开!
一人不知取出什么,掰开奚夫人的嘴强迫她食了下去。
奚芩想去护,结果是被一脚踢开,他瘫在地上咽出口鲜血,再而爬到颜朝身侧,抱着他的脚苦苦哀求。
“奚大夫求本王,本王又去求谁呢?”
颜朝笑意不减的俊庞始终淡淡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道,“奚夫人怀胎五月,正是与当年女皇陛下中毒时一般,这毒是一样的毒,能不能解全凭奚大夫本事了。”
三年?
他等不及!
奚芩连滚带爬的回到妻子身边将她抱住,毒性开始蔓延,她的脸孔渐显中毒症状,连脉象都越发急促。
蓦地,他似有所意识,对颜朝恨道,“你早有此打算?”
回他一抹爱莫能助的浅笑,颜朝淡语,“待奚夫人临盆之时,本王一样会请来当年为女皇分娩的产婆相助,至于尊夫人和腹中孩儿安危,连同本王小儿的性命,都交到奚大夫手中了。”
……
一道惊雷劈响在暗无光亮的夜空中,将颜朝的思绪从许久以前拉了回来。
雨越来越大,夜越来越深,经过漫长的十三年,他的孩儿未死,奚芩的妻子却因难产早已灰飞烟灭。
而当年那个经他一手造成的毒孩儿,虽活了下来,却天生痴傻。
他颜朝此生树敌无数,最恨他的,非奚芩莫属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