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光烂漫时,别的孩子都在追逐着嬉笑的时候,他就偏喜欢坐在屋子里看书,仿佛看书是第一要紧的事情,每天醒来洗漱过后就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卷书,秀气脸微垂着,除了偶尔翻页的时候,眉眼连动也不动,只盯着那上面的小字看。
妖狐做了他的贴身随从,也不能走远,就无聊地找屋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装模作样的端坐,时不时回头看看那边正在端坐看书的小家伙,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手托了腮,偷眼去看外面的花花草草。
妖狐这家伙好动得很,之前就时常趁着主人不在的时候溜到平安京的花柳街巷中去寻美人幽会,如今却被一个小孩子困住,自然不甘得很,时时刻刻都想找机会跑出去。
今日华灯初上的时候,家中的长辈回来,将大天狗唤去训话了,妖狐可算是得了空闲,立刻抽身就向府外跑。
三尾见他神色轻松,自然想到了他要去做什么,忙跟在后面喊:“又出去浪!到时候小少爷来找你,小心被打断腿!”
妖狐笑道:“他那么小一只,哪儿打得动我?好姐姐,到时候他要是来找我,你便说我生了病去看大夫,别让他知道啊!”
三尾还想说什么,这家伙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华灯初上,最是京畿繁华的时辰,只出了王府转几个弯,就能拐进那一条满溢着芬芳的街道,美人林立,送往迎来。
妖狐被一只小鬼困了将近三个月,这次可算是得了空闲,流连花丛之中早时辰忘了个干净,临走前三尾那几句话当即就被抛之脑后,找都找不到了。
终于,玩了个尽兴以后,妖狐看着隐隐发白的东方,伸手一擦脸上的唇印,跌跌撞撞地向王府走去。
家里来了个小少爷,真跟他自己养了个儿子似的,整日的一分半刻都走不开,他迟早得想个办法推脱了这差事,继续过他的风流日子去。
依旧转过几个弯,拐回王府那条街。
黎明时分,静的出奇。
街道尽头王府的所在,门上悬着两个红灯笼,照得门前一地灿烂的红。
红光碎影里站着个红衣的姑娘,正在清晨的寒风中抱肩站着。妖狐远远地看着,总觉得那个背影里带了几分杀气。
他走近,见三尾抱肩站在门口,在清晨的寒风里,眉毛上沾染了一层水汽,越发衬地气氛肃杀。
妖狐心中隐隐又不好的预感,声音也低了几分:“三尾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么早你就醒了?”
三尾那染了露的眉毛抬了起来,反问:“这么早?”
妖狐:“……这天还没亮,还不早?”
三尾冷笑:“早?我可是一夜没睡?”
她说着,伸出手一把推开门:“岂止我,王府上下可都没睡呢!”
妖狐察觉到危险,向后倒退了一步,尴尬地笑了笑:“怎么……大家都没睡?昨晚上出事儿了?”
三尾继续冷笑:“小少爷的贴身侍卫生病了,可不是大事儿么?你快进去吧,里面七八个大夫等着你呢!”
妖狐陡然一惊,赶忙掉头就想跑,反被三尾一把拎住领子,直接拖进了王府。
这一路走过来,无数眼眶乌青的人睁着昏昏欲睡的眼对他怒目而视。
妖狐被拎到后院,直接被丢进了院子里,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跌跌撞撞走了两步才站稳,便整理了衣衫,松了松领口,紧张地咳嗽两声,走了进去。
妖狐自知难逃一劫,想要在进屋的时候同那小少爷好好套套近乎,便尴尬地笑着说道:“小生今天不舒服,连累得大家都不舒服,实在是——”
他还没说完,一转身过了屏风,室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小家伙正端坐在正前方,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他身边,团团围坐着七八个大夫,一个个身子挺得笔直,齐刷刷地抬头看向他。
妖狐被锋利的目光包围,那一刻深深觉得,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勉强笑着凑到大天狗面前去坐下,艰难地问:“这几位是……”
那小家伙的脸依旧冷着,不过眸子里却难得带了点柔和,开口时声音虽然已经哑了,竟然还夹杂着几分关怀:“你病了?”
妖狐的嘴角抽了抽,看了看周围的眼眶乌青的几个大夫。
“……小生病得不重,已经吃过药了,就不劳烦这几位再——”
一夜未眠的几个大夫冷冽的目光齐刷刷地逼向他。
而且,他好像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只见大天狗竟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有点紧张地把他拉过来,踮起脚去够他的额头,很着急地问:“还在生病吗?”
妖狐怔了一下,手被一双温暖的小手牵着,一时间出了神,呆看着那小家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走了神。
然而,等他醒过神来,手腕已经被两个大夫同时搭住脉了。
完全没病的妖狐当即恨不得自己已经得了绝症时日不多,好直接一头撞死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
目光转向大天狗,那小家伙还很担心地看着他,原本冷淡的一张脸难得有了点颜色。
妖狐的心,更虚了。
心虚的狐狸四下张望,一不留神,又撞上了那双眼。
他以前倒是没怎么留过神,现在仔细一看,这小家伙长得是真心漂亮。虽然是男孩子,却正是男女莫辨的年纪,皮肤水嫩得简直像个女孩子,偏生长着一头浅色的头发,映在烛火下,更是衬得璀璨辉煌。
明明是一身宽松的狩衣,却越发显得身子纤细起来。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要是那张总是板起来的脸肯笑一笑,只怕这三春的景致都该融化在那笑容里了吧。
就在他走神的空当里,等了一夜的几个大夫依次上前替他把脉,每个人松手之后都是一副古怪的神情,彼此之间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唯有坐在最中间的大夫冷了脸,挺直了身板一动不动,连看都不看一眼正满头大汗的妖狐。
妖狐赔笑作揖,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问道:“几位大夫,不知小生这病是……”
大天狗显然也很紧张,连忙坐起来问道:“他病得重不重?几位怎么不开药?需要什么,同我说就是……”
第一个把脉的大夫无奈地摇摇头,道:“或许是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看不出妖狐大人哪里生病了,不知道大人可否叙述一下症状?”
妖狐忙道:“正常正常,我本来就身体好得很,这次生的是小病,已经去看过大夫吃过药了,指不定过了一晚上已经好了呢,几位不用担心了,快回去休息吧。”
这时候,只见那位冷了脸的大夫嗤笑一声,回眸瞥回来看他,高声问道:“在下也是才疏学浅,不知道那位给妖狐大人看病的大夫,说的是什么病,开的又是什么药?”
妖狐:“这……”
那大夫冷笑一声,又道:“几位都说错了,妖狐大人这病根深蒂固且又难有表象,正所谓人心隔肚皮,这病都病在深处,你们看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么。”他说着,转向妖狐,问道:“那请问妖狐大人,这病的症状是不是内里发热,烦躁无比,胸闷气短?”
妖狐哪儿有什么病,听见他说的那些症状也一个都没有,现在只想赶紧打发走这几个大夫,于是立刻附和道:“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那大夫拉长了声音道:“既然病入膏肓,可得好好治治呢。”
大天狗本来一夜未眠就极为焦躁,此刻听说妖狐病重,心头莫名的就是一阵难受,立刻问:“什么病?能治么?”
那大夫道:“淫病。”
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有那大夫指着妖狐的衣角道:“夜不归宿,衣角留香,这不是借口看病实际去花柳街巷流连整夜是什么?妖狐大人,我看你腰畔的那个挂坠甚是精致,不知道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小少爷,依我看妖狐大人这病吃药不管用,闷头打一顿最实用,不知道小少爷意下如何?”
大天狗原本因失眠而苍白的脸先是泛起一阵奇异的红,血色又极快地褪了下去,只留下铁青的颜色,衬着乌青的眼圈,越发显得面目冷漠,神色可怕。
只见他低头笑了一下,语调平静地说:“我知道了,我送几位出去。”
说着,冷漠地看向手足无措的妖狐:“我也觉得打一顿最实用。来人,给我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