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脑袋,嗷了一声,反驳他:“在我心中的玉皇大帝,行了吧。”
他睨了她一眼,只是笑,“那我喜欢,要不你试着叫我一声陛下?”
她白他,同样也笑,“陛下,奴婢有要事禀告,有关刘教授的事情。”
车流缓缓从身边而过,像是一片片落叶漂浮在广袤河流中,顺势而下。她则是坐在船上,看其他车辆竞相游走,方越然则是不疾不徐,撑着长蒿,慢慢滑,慢慢走。
终于到了岸边,他停好船,过了半晌才说:“真是得到了不得了的消息,一时难以消化。”
何止难以消化,他甚至有些难以接受,大脑皮层抗拒这一消息的到来。刘金海在外养着情妇,对方还是自己的学生?说出来可能觉得好笑,刘金海这个舅舅在他看来,至少是一种风趣男人的代表。
但若要是论对刘金海的了解程度,他了解得并不深,或许是说这个舅舅把自己藏得太好。
以至于谁都难以发现,更多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太过亲近,总是忽略了身边人细小的变化。
他想起去年的年关,提着贵重礼物上刘金海的家里拜年,当时的气氛可能是不对的,出面迎人的是刘金华的妻子陈凤,对方是个书香世家出来的女人,长相温婉大气,平日里待人接物也是极懂分寸和礼貌,什么都拿捏得当,许多人多赞叹刘金华娶了一个好老婆,简直就是模范夫妻。
可是去年年关,不一样。
陈凤开门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两只通红的眼睛里装着失望和恨意,不明显,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过去。
“越然过来了,欢迎,方才你舅舅闹了一些小矛盾,我这脾气受不住。”
受不住,觉得委屈,所以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的解释很妥帖,当时没人怀疑。
他们俩当时讨论是回深圳工作还是继续留在武汉教书的问题上起了争执,陈凤的意思是想要儿子在老家深圳那边,一家几口人,爷爷奶奶都在,家里的氛围也好,想要给儿子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毕竟是书香世家,肯定是差不到哪里去的,但刘金海不同意,执意反对。
两人就这个问题讨论有些凶,双方每天都是在争执中度过,闹得一个新年也没有过好,气氛妙不可言,像是空气里的火药星子随时都可以点燃,爆发一场更大的战役。
自那过后,刘金海便从家里搬了出来,直接住进了学校分配的教职工宿舍。
他后来陆续也提过这档子事儿,刘金海从来避重就轻,久而久之,他也就很少问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的经,他有那么多的时间操心舅舅的事情,还不如操心自己的事情。
树影将灯光切割成细小的碎片,他的双眸隐匿在阴影下,叫人瞧不清楚他的心思。
涂桑凝视着他在腿上轻敲的手指,讲:“首先,我道个歉,我不是故意查你舅。另外,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他扭头,视线对上她,杏眼里满是凝重,再也不复前一刻微微一笑好看的模样。
这个样子的她,总是让他觉得心疼。
她说:“你看过214的事情吗,如果没有就当我没说过,如果知道,我再继续往下说。”
他默不作声,点头。
“里面死掉的人,被人说成是罪魁祸首的女人,叫涂玥,是我姐姐。”
“嗯。”
“我引以为傲的姐姐涂玥,曾经是刘金海的情妇。”
所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刘金海在看见她的第一眼里,有些怀念故人的味道。可其中重要的是,怀念归怀念,那眼神里还掺杂着别的东西,恨意无奈恐惧。
这个男人,藏得太深,那样的眼神令她害怕。
方越然明显一怔,她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困扰了他多时的重锁。他嘴角下拉,敛了眼睑,摸着她的脑袋象征性地安慰,“必定是有理由的。”
她苦涩一笑,“可是死人都不会再说话了,有什么的样的理由,我不知道。”
他失神良久,到底是没办法将所有的东西统统连在一起,对她的话也只听见前部分。
“方越然,你舅舅会不会和涂玥的死有关。”
死寂的夜里,空调车里的温度仍旧是吹得人发冷,心里也慢慢凉了下去。
***
十一过后的一周,武汉下了一场野蛮粗暴的雨水,学校里因为地势不平,又到处都是小山坡的缘故,通向办公楼的那条小道格外难走,人一踏进去,水深到大腿处,不少人站在高台上抱怨着,最后还得挽起裤脚,浩浩汤汤地荡过去。
那场面有些壮观,大队人马气势磅礴往前走,溅起一身的泥水,衣服全湿透了。
涂桑也不例外,身旁的人会来事,她没能幸免,湿身了。
“辛云老师,你的衣服唉,前襟湿了,快遮遮。”有好心的同时给她提醒。
涂桑低头一看,还真是,身前的衣服又是黄泥巴又是黑色渣滓,胸前的那一处更是明显,加上她穿的又是浅色的连衣裙,衣服一打湿,里面立马能瞧个一清二楚。
“有多的衬衫吗,我的掉办公室了,现在借我用一会儿。”她伸手急急忙忙地说着,急求救助。
这样子去办公,实在不成体统。
“才几天没见,做事儿怎么越来越差了,没我在到底是不行的呀。”
身后好听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身上罩过来一件白衬衫,干净清新的衬衫,有些茉莉花香的味道。
涂桑瘪嘴,小声还嘴,“是呀,还不是怪有人十一放长假留我独守空闺,我这人记性不大好,一旦依赖上别人,就成了瘫痪在床的儿童。”
方越然乐了,“还嘴贫,让你和我一起回深圳你又不愿意去,我当初就应该五花大绑把你给绑过去,然后今儿个又给带回来,抱着你去上班,好不好?”
十几天没见,是真的有些想他,想他的同时又想到那晚上两人的谈话,最后的结果不了了之。
那晚他情绪也不大稳定,她说的话,他听了个只言片语,最后拽回他神思,还是最后涂玥的死会不会和刘金海有关,他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桑桑,我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了,现在就不会心平气和地同她坐在车里聊天。
他也有些乱。
一直习以为常的常规,习以为常的形象被打破,要令人在瞬间接受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困难的。
悦耳的铃声响起,结束这一场没有结果的对话。
是助理周觅打电话过来通告,酒店内部出现了一些事情,另外家父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十一黄金周的时候终于是熬不住,倒下进了医院。
“我马上回来。”
他绷着脸,面部表情极其严肃,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他当下就将她送回了家里,自己驱车离开,翌日便买了最早的航班,飞回了深圳。
“不劳烦方老师。”她顿了顿,又低低地补了一句,“你爸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了,这些天你也辛苦了。”
她霎时乖巧,他心脏那一块柔软地像是海绵,能掐出水来。
他笑:“这就开始担心你公公的身体了?没大碍,就是在在家里下楼拿东西,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妈是个急性子,喜欢把事情说得特别严重,老喜欢吓我。”
她忽地牵住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手上还有一些水渍,“真没事?”
他嘴角上扬,弧度柔和得刚刚好,“傻桑,没事儿,不过我真有点儿累。”
他说得轻巧,实则心底暗自叹息,哪能是什么好事情,他爸的身体情况他一向清楚,近些年来身体愈发不好,和她说的那天会摔倒确实是真的,但是原因他一点儿也不想多说。
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抵抗不过的命运,只不过这样的命运过早的发生在他爸的身上,人身体明明够健朗,但生死就那么一线的事情,一个摔倒再去医院里检查,医生确诊得出的答案是老人家脑癌,癌细胞早就扩散了,没法儿根治,就算是化疗也没有用,都是在承受痛苦。
估计也就是在这么几天的事情了。
“那你怎么不还休息一会儿,着急来上什么课。”
“想来见见你,总觉得不触摸到真实的你,这心里就少了些什么。”
他话里藏了疲惫,她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仰着头软糯地瞧着他笑,笑得像个孩子。
他心内一动,想伸手捏捏她的脸,但是碍于身前身后都是同事,也不好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只好一路忍着到办公的地方。
他一个顺拐,就将她拐到空无一人的小教室里,和着翠绿的香樟树,淡雅的香气和微微细如银丝的小雨,他将她抱起放在桌上,捧着她的脸温柔缱绻地吻她。
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十一你都光顾着吃去了?”他故意重重地捏了一把她腰间的肉。
涂桑扭着身体,反驳,“不不不,也没光顾着吃,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在调查刘教授的事情……。哦,对,你要是觉得之前我说的都是胡话,那就不用在意。我就是有这么个想法。”
他下巴磕在她的肩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关于刘金海的事情,他十一忙得晕头转向,后来才忆起,稍微让周觅查了一下,得出的结果,也是令人意外。
什么都没有,一个资料上没有缺点的人,什么都查不出来。
越是这样干净,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六月份那会儿,被捉住的李斯亦那几个愣头杆子,大晚上的禁不住他的恐吓,后来两个人坐在地上,一五一十抱着脑袋老老实实地交代事情的经过和起源。
所谓的一定要让凌周坐实这件事情,一是因为凌周在先前的时候确实是一直欺凌他们,恶霸一样的存在,再者便是他们年纪小,觉得既可以赚钱又可以让凌周摔跟头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当时李斯亦还怒目而视,挺耿直的一小伙子,粗着脖子交代:“大哥,我真老实给你交代,凌周真的是人渣,不过那个女孩儿是不是他弄死的,我不清楚,我们都没看见,没人看见,只有他自己知道。再就是给钱给我们人,我具体也不大清楚,应该是是那个大佬找中间人,谈的。我后来拿了钱走人的时候,听见他们说什么,刘老什么的,具体没听清。”
他又生气,偷偷摸摸站起来,想要靠近他一些,被他一脚踹得半跪在地上,“坐下,就在那儿,好好和我说话,正经点儿,我媳妇儿的账还没算呢。”
李斯亦吃痛,嘶了一声,没好气,“就这么些啊,你还让我说什么,我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说得坚定,方越然不信,哼笑一声,拧着他的手腕,看着他痛得嗷嗷叫。
他笑得煞是好看,“还有呢?”
脊背上出的汗早就干了,一阵风吹过,吹得身体发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李斯亦抬头瞧他,他眼中的戾气十足,面上却是笑着的。
不是好惹的人。
他被吓到,赶紧哆哆嗦嗦交代,“凌周确实是被冤枉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