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莫川拼命抢着吼了一声,险险让四把剑在韩城咽喉前面一寸停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他们是昨天下午出城的,本想着静观其变,说不定便能找机会策反韩参将——或者接应下决心叛逃的韩城,无论如何,那也该是挺久以后的事了。
反正两军才刚进入休战期,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处理。
可没想到,当天半夜就远远听见城里沸反盈天,一队队骑兵冒着大雨从城门里冲出来,马蹄声震天响,隔着几里地都能感觉到震动。
莫川一行人歇在附近的小镇上,只等了片刻便有探子飞鸽传书,李明章通告全军缉拿参将韩城,一旦抓到便就地格杀。
一时间几个人都懵了,任凭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原先在越军中算得上是默默无闻的韩城到底哪里触了李明章的逆鳞,竟当得这样的追杀令。
莫川根本坐不住,这一天他本就在一刻不停地想着白天见到的韩将军,被心里波澜起伏的情绪扰得心烦意乱,现在听闻他出事,简直是一刻都等不得。
当下他就带着几个功夫最高强的随从去找人了,他们搜索的方向与越军正好相反,却都在朝被夹在中间的韩城靠近。
韩城毕竟先往小镇的方向逃了两个时辰,便与莫川等人先碰上了。
当时韩城的剑往自己身上刺来的时候莫川还来不及害怕,可他见手下四人眼看就要杀死韩城的时候,那一瞬间简直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他喝止了四人后一下子就腿软地跪在地上,伸去试探韩城呼吸的手指都在不住发抖。
“这是……韩城?!”前一天跟着莫川进城的锦衣人最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收了剑,一脸的惊讶。
“……是他,”莫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已经感受到浅浅的暖流扑在自己手指上,好歹松了口气,“他定然以为我们是搜捕他的越军,才躲在树上想要先下手为强。”
“他本就只是瞄准了我的肩膀……真没想到,他居然到这会儿还保持着如此天真的心理”
锦衣人疑惑道:“可他怎么最后转移了方向?”
“……”莫川脸色复杂,“我与他昨天见过一面,刚才那个对视,他定是认出我来了。”
其余四人互相看看,均是从彼此脸上看出了惊异。
难道这韩城到现在还抱有不能滥杀无辜的信念?唉……都说慈不掌兵,真不知是该道一声佩服,还是叹一声迂腐。
他们现在才有功夫好好观察这位被主公重视至极的参将,一看之下俱是愣住了。
尤其是锦衣人和莫川本人,他们前一天才见过韩城,心里还记着那个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青年,他眼中的冰寒在烈日下都冻得人哆嗦,只有在看到纪修明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些许暖意。
可现在的韩城竟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上面泥水和暗红的血迹斑斑驳驳,墨一般的长发未束,凌乱地披散在肩上,衬得一张脸更加苍白。
几个人盯着他破损的唇角和如此狼狈之下仍俊美得令人窒息的眉目,心中均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道极诡异的念头。
那李明章不会是看上了韩参将,威逼不成才恼羞成怒的吧!
尤其是昨天亲眼看见一队王宫侍卫表面恭请实则押送韩城进宫的锦衣人,一时间脸上的表情简直精彩极了。
莫川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看什么看,快把他带回去,越军的追兵怕是很快就要搜到这儿来了。”
四个随从闻言才把自己从越开越大的脑洞中艰难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弯腰准备去吧韩城扛在肩上,却发现了另一件事:“国主,他受伤了!”
莫川面色一变,见手下人撩起韩城腹部的衣衫,往那儿一瞧,才发现一圈草草包扎好的锦缎。
看颜色倒像是越国参将官服的内衬。
只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他们做什么治疗措施了,莫川黑着脸吩咐手下人小心一些,便带着韩城迅速撤离了这危险之地。
一路撤回落脚的小镇,五个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行来越国的团队准备齐全,更带着随同的御医,那个中年人先是指挥药童跑来跑去给韩城将身上擦洗干净,给他伤口换了药重新包扎,一切都收拾好后,才坐下来细细诊脉。
“气血虚损,脉缓而有歇止……”大夫捋了捋胡子,“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失血过多,有些气血不足之症而已,另外劳心劳力过度,心气衰微,好生调养几日便无事了。”
莫川的脸色不好看:“那么大一个口子当真不碍事?”
中年人恭敬地躬身:“不能说不碍事,若再拖延片刻,怕就有性命之危。但那刀口并未伤及脏腑,也万幸没有其他病症出现,因此还是能把损伤的精气养回来的。”
莫川收着下巴点点头:“那你这些日子便负责给他养着,一个月后咱们启程回国,我可不希望再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韩将军。”
那中年人眉间似有一点笑意,连忙拱手道:“您放心便是,一个月的功夫,将军定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如此再好不过,”莫川面色一松,干脆在床边坐了下来,“你看将军几时可以醒来?”
“……将军昨夜劳神颇多,”大夫尽量委婉地劝道,“正需要好生休息,这一觉睡得越久越好,国主若想与他叙话,明早再来便可。”
“……哦。”莫川脸上有点尴尬,挥挥手道,“那我在这儿看看他,你下去吧,记得把这几日膳食汤药都安排妥当。”
“是。”中年人没有多说,行了一礼便干脆地退了出去。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莫川凝视着韩城昏迷中的脸,忽然感到一阵极温柔的暖意。
他一时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带着这样幸福而忧心的情况注视过一个人的睡颜,既希望他能没有阻碍地向全世界释放光彩,又几乎想把他关起来,让任何人都不得窥见自己的珍宝。
可深想下去,便是一阵头疼与酸涩,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莫川怔怔地感受着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竟有些痴了。
正如那御医所说,韩城的伤危险性不大,年轻人身体强壮还有一身不错的内力,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进了药膳,面上便已是有了丝淡淡的健康光彩。
莫川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了,他来的时候,沈悠正靠在榻上端着茶漱口。
一旁伺候着的小丫头冲主人福了福,端着托盘退出门去。
沈悠冲自己的救命恩人点点头,周身气质还是一样冰冷。
莫川先开口:“身体恢复的如何?”
“没什么大碍,”沈悠寒冰似的眼睛探究地在他身上扫了扫,直接问道,“您是启国的人吧,来王都有何图谋?”
莫川失笑:“有何图谋现在还与你有关吗,怎么,准备去向李明章告发我们?”
“你……”沈悠面上泛起一层红晕,却很快褪去,显得比刚才还要苍白了,他哂然自嘲道,“你说的也没错。”
他自嘲地笑了笑:“反正韩城如今已为国主不容,似乎也只有投靠启军一条路了。”
莫川观察着他的脸色:“你不甘愿?”
“我怎么可能甘愿,”沈悠闭了闭眼,“我十六从军,这七年间自忖并无错处,国主忽然这样莫名其妙地发作我,我……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还是不愿想?”莫川有些憋气,“李明章对纪修明的心思你看不出来,还是以为你的心思他看不出来?”
沈悠一惊,猛然睁眼看向他。
莫川一点不留情面:“你明明早有察觉,也知道李明章看不惯你,却迟迟留在越军,宁愿为一小小参将不得施展才华也不肯投启,那纪常有什么魔力,值得你这样为他付出!”
“你……别说了!”沈悠狼狈地扭过头,玉面泛红,不只是羞是恼,连眼角都增了些颜色。
可一想到他这副样子都是因为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纪常,莫川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敢做还不敢说么,”他冷漠道,“你顾忌纪家在越国根深蒂固,纪常更是对越王有着特殊的忠君情节,便连半点心思都不敢与他讲,更别说劝他与你一同离去。”
“不……你别说了……别说了!”沈悠紧紧抓住身上的薄被,慌乱地摇着头,惯于用来保护自己的冷意已被击得粉碎,荡然无存,“这些不关他的事,修明不懂得这些……”
莫川冷笑:“他是不懂,你也不懂吗!”
沈悠怔怔地看着他,丹凤眼里竟出现一层微不可见的水光。
莫川盯着他,鬼使神差地就俯身下去,一口咬住了他刚刚恢复了些血色的双唇。
一触之下,两人都愣住了。
沈悠完全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合就上口,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而莫川,他差点被那带点苦涩的美好味道摄住心神,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深入进去。
好在他自控力还算坚强,挣扎了半晌,终究是把这个吻停留在了浅尝辄止上。
沈悠反应过来,猛然一把推开他。
“你……你这是……”他气得眼尾都发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你何必如此羞辱我!”
“我没有!”莫川赶忙表明心迹,“对老天爷发誓,我绝无一丝一毫辱你之心!”
“那你为何……为何……”
向来从容淡定的启国国主此时简直像个缺乏经验的毛头小子:“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喜欢你……”
“休得胡言乱语!”沈悠动作太大拉到了腹部伤口,疼的他忍不住倒抽口气,“你我见面不过两日,哪里冒出来的喜欢。”
莫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绝不会相信,可我说的是真的,没有一点虚假。”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把自己的□□摘了下来。
“我是莫川,你该知道我是谁……韩城,我注意你早非一日两日了,自从四年前松坡之战,我就让手下暗部一直紧跟你调查,把你的一举一动编纂成册……抱歉,但正因如此,我才对你们之间的纠葛如此了解。”
沈悠被惊住了,从莫川摘下面具开始,他就处于震惊到说不出话的状态。
启国国主这张脸,越军上层简直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相比之下,对于莫川派人跟着他的事,他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两军交战,这本就再正常不过。
“韩城,你是我莫川梦寐以求的人才,但我绝不会为了一个优秀的将领而用自己的感情当作筹码——我、我都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可若知情所起,或许也便不算是所谓情了。”
沈悠的睫毛颤动了两下,他低下头去,那一层冰冷的城墙,却没再重新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