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兴商会的库房,零的顶头上司八个不甘十个不愿外加十二万个不信任地把一辆半旧的脚踏车推了过来,并且在零跟前毫无必要地提起来蹾了一下:一、这是商会财产!二、你要靠自己保养,就是说坏了丢了都要赔!三、以后派到远活不要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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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抱怨!
零不再反驳,他触‘摸’着脚踏车笑得合不拢嘴,金属的质感冰冷贴实,他推着那辆脚踏车离开上司的视线。零把车推到仓库外开始收拾,每一块锈迹都被细心地打磨掉,某些部分还用上曹小囡为他预备的手帕。
李文鼎!一个坤包砸到了头。
零茫然地回头看着砸他的简灵琳:简副会长早安。
简灵琳又恫吓地挥舞了一下她的坤包:你又要装傻扮痴了?
我?哪有啊?零忽然笑了,因为想起他的大事,你看我的车!
破铜烂铁!
话不能这么说。零温顺地笑着,这种温顺一向被简灵琳认为是奴‘性’。他居然掉头又去擦他的车,直到屁股上着了一脚。零苦笑:早安,简副会长。
我知道你在生气。因为一星期我没跟你说过一句话,没正眼看过你一眼。
哪有?
我有苦衷。
嗯嗯,苦衷……零情不自禁又转头看自己的车。
简灵琳警告:别再转过去了。我会踢的,用鞋尖。
零总算是忍耐着没有回头,但仍木讷憨傻地沉浸在他的幸福中:嘿嘿,你看我的车。
简灵琳立刻跺着脚走了。
零立刻就回首到他的车上,他已经把车杠擦得光上加光。
上司从房里出来,催命似的摇晃着一个铃铛:干活啦干活啦!今天有很多事!每一件事都是大事!
零蹬上了自己的脚踏车,扬扬自得。
57
上海市郊。一片荒凉的郊野和零落破败的房子。
湖蓝和他的人站在郊野和房屋之间。橙黄在望远镜里张望着四面八方,军统在水塔顶,在废楼的窗口,在树林里,在路埂边,在事先分配好的每一个监视点携带着长枪和观瞄用具。橙黄放下望远镜奔向靛青身边,这样大的阵势让他安心。靛青站在湖蓝不远处,他们是在劫谋到来的时候必须第一个上前迎接的人,但他们现在面对的只是一条空空‘荡’‘荡’的路,风卷着树叶,在那片萧瑟中似乎永远不会有车前来。
橙黄靠近靛青嘀咕:先生来对我们是好事还是坏事?
最近出的事太多了。而咱们这行当,什么事都可以叫做祸事。靛青一脸怔忡地答非所问,他几近羡慕地看了看戳在公路正中的湖蓝,只对他来说是好事吧。你信不信?他这两天连眼都没有合过。
橙黄评论:‘精’神头很好。
靛青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有人说他是先生的‘私’生子。这话叫他听见,居然没把说话的人杀了,大概他自个也很希望是先生的儿子吧。
橙黄说:纯银说他杀了老共党卅四后就再没睡过。
湖蓝忽然回头,两个大舌头连忙低头,友好地微笑。湖蓝不再看他们,又眺望路端和用手杖戳自己的假‘腿’,然后看看军统停在明处的几辆车。刘仲达那个灰孙子无所事事地在车后晃‘荡’,拿块布毫无必要地擦车。湖蓝皱了皱眉,他向纯银问道:带那条蛆虫来干什么?
你知道的,先生如果问到最近发生的事情,最好所有相关的人都在场。那个据说是零的家伙也带着,后备箱里。
湖蓝看一眼刘仲达正擦着的后备箱:别捂死了。
纯银指了指一片废弃的房子:不在这。预备组看着。
湖蓝不再关心这些事情,继续他的眺望和拿手杖戳‘腿’。
湖蓝看表,两点。
靛青和橙黄已经站得腰板都弯了下去,在湖蓝的注目中又直了起来。
先生可能不会准时准点来,甚至可能不来,但是先生说了,他要来,就是说我们必须做好预备。
靛青哈了哈腰,他能听得懂这种古怪的逻辑:那是,先生一向是神秘莫测的。
湖蓝不大满意,他注意到靛青说完话之后看了眼表。
等五个小时是不是久了点?湖蓝说。
靛青说:不久不久。哪怕是五天呢?
湖蓝靠近他,小声地说:如果我是你,就趁着这五个小时为最近做错的事想个解释。靛青像是被个巨大的巴掌扇了一记,湖蓝转开身时也很明白一件事情——靛青不会嫌时间过得太慢了。
水塔上的军统在挥手,那是全盘最高的制高点。
湖蓝往路边退了一步,压抑着,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就要喷涌而出的尊崇和情感:先生到了。
路的尽头,开始出现几个小黑点。
那几辆车静静地驶来,没有任何的铺张扬厉,只是每一辆车里都拉着帘子。
车停下,湖蓝和靛青都站着没动,对着几辆一模一样的车,没有人知道正主在哪一辆车上。车‘门’开了,几个黑衣下车,他们在一辆车边聚成一个可以屏护四面八方的人墙。现在湖蓝们至少知道该迎接哪辆车了。
车‘门’开启,一个冷峻的家伙下车——劫谋。
轰然的一声枪响在郊野里远远传开,准得叹为观止,从人墙的唯一缝隙击中了劫谋的头颅,将那个湖蓝们等了五小时的人打得撞在车上。
湖蓝回头,他立刻判定了枪弹‘射’来的方向——百米外一个光秃秃的小山丘。湖蓝开始飞奔,他的蓝队是较靛青们更为‘精’干的人,他们一起向那里扑去。
靛青扑向那具已不需要保护的躯体,又觉得有点茫然,因为连车上下来的黑衣都是往四周警戒,而没人去关心那具躯体。他转身追赶湖蓝,仍觉得有点茫然,湖蓝扑向的山丘光秃秃的,连一只耗子都看得清。
湖蓝站住,更像一个人面对一座山丘。这座由城里运出的废弃垃圾和土料堆成的小丘寸草不生,土质松散。蓝队在他身周布成了散兵线,两个人在他身前挡住可能‘射’来的子弹。
一片寂静。风掠过山丘,湖蓝在判断。
那里!湖蓝扑向一堆和别处没什么两样的砖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