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手茫然,本来沉重的神情上泛出了更深重的悲哀。-79小说网-
修远先生的十个学生已经只剩下你这个最小的了。
我想见先生。
他现在不见人。劫谋的各路人马正往上海集中,你现在见他就是害了他。
阿手看着黑暗里的骈拇,他并不信任这个人,从进‘门’时便是这样,他的不信任几乎是不加掩饰的:那先生干吗让我们尽快赶来上海?
是中统总部让你们来上海,不是修远让你们来上海。你们眼里只有修远,不知道你们和修远都是为中统总部效力吗?
不是。阿手隐忍着怒气,还从来没有中统的人说起修远时口气如此不敬,那中统总部让我们来上海做什么?
做件对修远先生有好处的事情,想来你会身先士卒吧?骈拇在缓和着语气。
请说吧。
劫谋在重庆大获全胜了,官场上我们一败涂地,在野的各地组织也叫这场鬼仗搅得七零八落。
阿手沉默地听着,这不是新闻。
骈拇在长久的停顿后说出真正有价值的部分:已经确定,劫谋最近要来上海。上海,终归不全然是他劫谋的地盘。
阿手仍在沉默,但是他已经知道了骈拇往后将说的部分。
杀了他,这是我们和劫谋的最后一战。骈拇说。
先生是什么意思?
沉默。阿手身后两名中统将手放在腰间的枪上。最新最快更新
虽然同属一系,但这屋里的气氛紧张得像要凝固。
阿手和货郎出来,‘门’立刻关上。
阿手看着‘阴’沉的天际,天快亮了,反而显得更黑。
骈拇那套真能成么?劫谋好像是根本杀不死的。货郎问阿手。
有个叫零的共党差点就杀了劫谋。
那时候劫谋还没成势,也时常抛头‘露’面。现在,咱们藏得再深,都觉得那活骷髅在看着我们,阿手打了个寒噤,似乎真的觉得被劫谋在看着,没法杀。阿手一直在看着‘阴’霾的天空,似乎发怔,又似乎在想事:没选择。骈拇这家伙不让我们见先生,只让杀劫谋。现在的先生好比被中统自己人给绑票了,赎金是劫谋的命。只有劫谋死了,先生才能再被重用……这全看我们。
你现在老发呆,站长……到家‘门’口了,想去看看老婆孩子吧?孩子四岁了吧?
阿手举步,脚步单调地在麻石板路面上响着。阿手脸上有一丝难看的笑容:我还没见过他。可是不敢去。这时候,我只想军统中统日本人都忘掉那娘俩。我现在在想为了先生不得不杀劫谋,可劫谋死了对眼前的抗战有多大好处?
身边的脚步声停了。阿手发现货郎正狐疑加戒备地看着自己。轻轻说:我知道不能想的。杀人的脏手,没资格去想事情。
不能想的。货郎说,你想不起,要活命的话。
我不会想的。
他们在这种单调的互相警告中恢复了信任,货郎靠近了自己生死与共的同胞。他们单调的脚步声在‘弄’堂里再度响起,他们去找信得过的人。
先生要来上海。湖蓝坐着,看着靛青、橙黄、纯银以及满屋子的军统。
这件事有的人已经知道,有的人刚知道,知道不知道同样让每一个人的表情凝固。
湖蓝静静地打量着那些表情,在心里得出可靠与不可靠的印象,然后在心里打上钩和叉:先生来之前,我要一个绝对干净的上海。
干净意味着再次的清洗和杀戮。上海,又沉浸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杀戮。一家破落的旅馆,军统从走廊上掩过,他们来杀人。湖蓝仍然是身先士卒,尤其在这种为劫谋开路的时候。他踢开房‘门’,然后扑倒在地上。屋里飞出的子弹立刻让身后的墙上多出许多弹孔。湖蓝趴在地上扫‘射’,更多的军统加入扫‘射’的行列,枪弹的喷‘射’让一条‘阴’暗的走廊亮如白昼。
杀戮。另一条街上,靛青们在扫‘射’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车里的人影在挣扎和‘抽’搐。
湖蓝从一侧的街角过来,他瞄了一眼车里的尸体,将一枚手榴弹扔了进去,走开。这个瘸着拐着的人影已经快成了上海滩的死神。湖蓝瘸着拐着走向驶来接应他的车,他越来越瘸了,瘸得让我们看着感觉有点狞恶。卅四把什么递给他。对湖蓝来说,卅四的影子挥之不去,无所不在。卅四说:给你。湖蓝喃喃地在嘀咕,他知道这只是他脑子里的幻象,他濒临疯狂时必须在别人面前保持清醒。管你是什么。不要。湖蓝上车,靛青驶走。爆炸在他们身后惨烈地进行着。
阿手和货郎在另一侧的街角看着湖蓝驶走,也看着那辆爆炸和燃烧着的车。
又来晚了。
去找还没死的人。阿手叹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开。
货郎跟在阿手后面一溜小跑。
接着挖。阿手对自己嘀咕,在绝望中给自己打气。他茫然看着天将亮前最漆黑的天‘色’,手上玩着零留给他的那块小铁片。
黎明,军统据点的‘门’开了,进来的人一身硝烟,一身血腥。
湖蓝一边把枪‘交’给接应的手下,一边‘揉’着酸痛的筋骨,眼睛盯着人群里晃动着一个猥琐的身影。那是卅四以残存的生命想要揭‘露’的那个人——刘仲达。他一瘸一拐地接过杀戮者的枪支拿去保养。这里的人看不起他,他也就以打杂聊以度日。橙黄一脚踢在刘仲达还没好全的屁股上。刘仲达跳了起来,然后回了头讨好地微笑着。湖蓝嫌恶地将视线转开。卅四在他身后,卅四无所不在。卅四说:给你。湖蓝咆哮:你已经死了!能不能像个死人的样子?!
靛青、橙黄、纯银,所有的军统都讶然地看着湖蓝的失态。
最初的雨点滴在天井里,淋到了每一个人,让湖蓝看起来像在哭。又下雨了,湖蓝厌恶的表情有点扭曲,***一直下雨。湖蓝一瘸一拐地离开,在众人的注意下他瘸得更加厉害。
54
雨打在关闭的窗户上。
零正在看报,身边放着一堆,是上海这几天的全部报纸。
沦陷区的报纸几乎没有战事,日本人希望中国人忘怀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零翻阅着通篇累牍的纸醉金‘迷’和粉饰太平,对他来说唯一还有点价值的是那些暗杀和袭击的新闻。零最后找到了自己的注目点,在湖蓝们炮制着成车成屋的杀戮时,那篇已经被挤到末尾:法租界神秘仇杀,咖啡馆尸体失踪;一群年轻人袭击了一个老人,带走了尸体。这样的内容甚至连照片都没有一张,全部身着黑衣凶器是型号不明的灭音手枪这类的字是零能看出的唯一疑点,但他无法确定。零疲倦地‘揉’着眼睛,仿佛又听到二十说:你没有完成任务。零苦笑,他如何完成一桩不知道是什么任务的任务?
下雨啦下雨啦!又下雨啦!曹小囡在外边嚷嚷,并且脚步声一直向这边响了过来。
零脸上开始泛出忘却烦忧的微笑:如果雨停了,你怎么办?
曹小囡出现在‘门’口,她想了一秒钟:雨停啦雨停啦!雨又停啦!那口气好像上海已经下了一百年的雨终于停了一样。
零微笑,看着,一时忘记了烦忧。
曹小囡无所事事地晃悠,喜滋滋地抱怨:我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干吗不去盯着爸爸呢?说不定他又在偷着‘抽’烟。
爸把自己关起来了。在他的书房。不是嘲笑,而是觉得有趣,书房上镶着牌匾,养心斋,下边写着君子勿扰,还拿英语法语写着请勿打扰,好像咱们家有好多人来似的。
我还真没见过爸爸看书。
上次装房时他搬进去好多永远不会看的书……他上简伯伯的书房转了转,回来就说真正上等人都看书。
零咧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