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新听春芽一袭话觉得老爷这次找她可能为了丈夫杨飞的事,因为彩新实在想不出老爷还会为什么事找她。照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而且阖府上下全都瞒得紧紧的,大娘还下令谁都不许再议论这件事,特别不能让老爷知道,否则家法伺候。既然如此那么又是谁把事情说给老爷听的呢,彩新思前想后觉得最有可能做这个促狭事的人是何敏捷。刚才春芽也说大少奶奶天朦朦亮的时候来过,她不是来告密的还会是干嘛?
此时只见彩新对碧荷说:
“你先回去,我如果一顿饭的功夫还不回来,你就去找娘,对她说我在老爷屋里。”
碧荷不明白彩新的意思,疑道:
“姑娘不让我跟在你身边伺候着,我不放心。”
彩新皱了皱眉,道:
“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顿了顿,彩新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对碧荷道:
“我刚才想错了一步,就算去找娘,娘也不一定反应得过来,你干脆直接去四少奶奶屋里,把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跟四少奶奶说了,我想凭她的聪明劲应该知道怎么做。”
尽管碧荷还有很多疑惑不解的地方,但彩新执意要她这么做,她也不好多问,忙忙的朝四少奶奶屋里跑去。彩新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方才走了进去。
“爹。”其实自从老爷病重开始彩新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前段时间因为丈夫的事彩新整天以泪洗面,哪还有心情探望病中的父亲,今日见到父亲,彩新发现他老了很多,头发比先前更白了,颔下的胡须稀稀拉拉没有几根,本来就清瘦的身体越发瘦得皮包骨,只是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见了彩新伸出老树枝似的干枯的手,指了一把椅子,说:
“坐。”
“三姑娘,请坐。”翠屏请彩新进来,彩新刚落座,只见老爷对她说:
“你先下去,我有话想单独跟彩新说。”
“是,奴婢告退。”翠屏躬身退了下去。
彩新见父亲想拿桌子上的茶盏,过去帮他拿了,递到他手上,道:
“爹,您喝茶。”
老爷接过彩新手上的茶,半天不发一言,彩新见老爷神色凝重,不知老爷蹙着眉头在想些什么,心里急的直打鼓。
再说碧荷按彩新的吩咐来到四少奶奶屋里,此时婧姝刚梳洗整齐准备去婆婆屋里,见碧荷神色慌张的跑了来,问她发生什么事了,碧荷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对婧姝说了,说完,焦急的问婧姝:
“四少奶奶,你说老爷找我们家姑娘去是不是因为姑爷的事?”
婧姝想了想,道:
“三姑爷的事迟早会让老爷知道,若老爷要责怪也没有办法,只是我怕伤害了大娘,她不经老爷同意就用官中的钱替三姑爷脱罪,你想,老爷会怎么想,他肯定会怪大娘擅作主张。”
大伙听了婧姝的话都觉得她说的有理,冰玉叹了口气道:
“唉,大娘真是好心办坏事,老爷一旦责怪下来,我们怎么对得起大娘。”
婧姝哀叹了一句道:
“是啊,大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没想到却是我们连累了她,她岂不冤枉?”
绵绵重重的哼了一句,咬牙道:
“最可恶的就是那个何敏捷,如果不是她在背后搞阴谋诡计,老爷怎么会知道,老爷不知道大娘就不会受冤枉气。反正她和大娘的关系向来就不好,若大娘被老爷责骂最开心的人是她,我真希望大少爷把她休了,只是我看大少爷太软弱,未必硬得下心来休她。”
就在这个时候星遥回来了。
“咦,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已经去过娘屋里了,只有四姐姐和四姐夫两个在,娘等着你们开饭呢,快跟我走吧。”说完,星遥发现情况好像有点异常:
“你们都怎么了?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发生什么事了?”
婧姝知道星遥是个急性子,先安抚他不要着急,给他打好预防针,然后慢慢的把发生的事情跟他讲。然而星遥听了事情的经过,还是火了起来,只见他大声道:
“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说广陵成家的钱是我贪墨的,跟三姐夫无关,三姐夫不过替我受过,爹总不见得拿自己的亲生儿子作伐吧。”
面对星遥的说辞,婧姝哭笑不得:
“这怎么行,你又没贪墨人家的银两,你以为瞒得过去吗?”
星遥道:
“如果我是爹就不会再追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况且广陵成家的损失早就给他们了,非但赔付了他们损失的部分,还额外给了一笔补偿款,他们要若还觉得不满意可以去官府告我们,若他们去官府告我们,也无非是陪钱了事,现在三姐夫下落不明,就算把人抓了回来也是陪损失,难道他们不要损失只要把人抓起来?没有这么愚蠢的人。”
冰玉笑道:
“四爷说的虽然在理,但你毕竟没有四少奶奶想的周全,若事情让老爷知道了老爷必然怪罪大娘,大娘原是一番好意要帮咱们,没想到却害了她。”
星遥道:
“大娘动用官中的钱替三姐夫脱罪合情合理,爹早就有言在先,官中的钱是拿来急用的,如今发生的这个事难道还不急吗?照我看钱正用在刀口上,大娘行得正站得直,从大局考虑,大娘这么做爹有什么理由责怪她?我看这是你们这些女人想得太多,爹不会怪罪大娘的,你们就放心吧。”
听了星遥的话,婧姝若有所思的道:
“但愿像你说的那样。”
星遥笑道:
“我说的不会错,不信你们瞧着。”
彩新战战兢兢,老爷不开口她也不敢问,在地下傻站着。过了好长一会儿,老爷才总算开口。
“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问你,三姑爷去哪儿了?”
彩新轻叹了口气,想,我猜的果然不错,姓何的那个主给我上过眼药了。彩新噗通一下跪在老爷跟前,哭道:
“爹,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老人家,你女婿做了没脸的事,贪墨了人家的钱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老爷仍像先前那样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看彩新,眼睛不知道看在什么地方,彩新实在琢磨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是怒,是恨,是恼,是怨,彩新无从得知,因为父亲的脸根本就没有表情。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老爷才开口:
“你起来吧,去把你娘和大娘叫来,我有话对她们说。”
彩新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说:
“爹,不管等一下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怪娘和大娘,说到底是女儿不好,女儿不想连累娘和大娘她们,如果爹要责怪先责怪女儿——”
老爷显得有点不耐烦,打断彩新的话,说:
“去把她们叫来,我怎么做难道要你来教?”
彩新见父亲生气,不敢多言,流着泪走了出去。
等彩新走了之后,老爷让翠屏进来,问她:
“在我病着的时候有没有人不老实?”
翠屏名义上是老爷屋里的大丫鬟,其实早就做了屋里人,阖府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了就当没看见,知道了就当不知道,因为老爷似乎无意纳翠屏为妾,翠屏又不是那种妖精似的人,所以潘氏她们才容得下她,一直让她在老爷屋里服侍。其实翠屏何尝没有动过那个脑子,只是老爷一直都不吐口,她自己也不好意思问,况且还有潘氏她们这些虎视眈眈的人,翠屏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那个胆。不过她对老爷从始至终都很忠心,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无依无靠,只有老爷这棵大树可以给她遮风挡雨,翠屏不对老爷忠心对谁忠心。老爷也知道翠屏比他的任何一位妻妾都要听他的话,所以尽管老爷这些年几乎不管家里的事,但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就是因为身边有翠屏这个耳报神。见老爷这么问,翠屏把府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对老爷说了,老爷仔细听着,利用自己的经验分析个中曲折。
这次星遥说对了,老爷没有责怪朱氏不经他的同意擅自挪用官中银两替三姑爷脱罪,不过林氏还是被老爷说了一顿,老爷说她教子无方,林氏脾气耿直,况且这些天身体不适,见老爷怪罪她没有管教好儿女,铁青着脸,嗡声道:
“你会做人父亲,我不会做人母亲,既然你这么会做人父亲,你为什么不把孩子教教好,偏要我这个不会教的人去教,你这不是存心埋汰我?”
老爷本来心里就有点不大爽快,毕竟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他有一种被架空了的感觉,此时见林氏铁青着脸没好气的说这种话,老爷发火了,伸手拍了桌子,怒道: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这么护着孩子,你怎么也不找找自己身上的原因,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真是慈母多败儿。”
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林氏也一样,见老爷说这话,也火了,依样画葫芦,也伸手拍了桌子,火气比老爷还大:
“老母鸡都会把小鸡护在翅膀下不被伤害呢,何况是人,你这么说我就是不服你,我屋里的孩子什么时候给你丢过脸,远儿十九岁就考取了秀才,遥儿虽说顽劣,但生意上的事你不是还得靠他,他们两兄弟替你看守祖业,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来没有出过差池,这回子你又说我不会管教孩子,哼,不会管教孩子的人到底是谁,你是病糊涂了还是怎么着,想当年是谁贪墨了你的钱,还联合外人一起坑你这个当爹的,这才是不孝子孙,你怎么不说他们,专拿我生的孩子出气,我知道我没有人家会伺候人,会贴你的心,会拍你的马屁,所以你就不待见我,连带不待见我的孩子,束梦清,有你的。”最后一句话林氏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老爷气炸了肺,让林氏滚出去,林氏发下狠话,说再也不进你的门,就算你用八人大轿来抬都不进。朱氏夹在两个人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安慰老爷:
“你又不知道她的脾气,何苦跟她拗,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这样惹恼了她,也气坏了自己,身体才好别又重新勾出来,快坐下顺顺气。”
老爷可能有气没地方撒,见朱氏想扶他坐下,一把甩开朱氏,嗡声道:
“不用你服侍,我自个还能动呢,若等我实在动不了了,你们还会把我放在眼里吗?”
朱氏见老爷这么说,也来了气,绷起脸说:
“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你到底还是恼我不经你同意擅自挪用官中的银子替三姑爷脱罪,你怎么不替我想想,我能有什么办法,最近几年生意越发难做,每年的收益还不到前几年的三分之一,饶是照这么下去,连家里的开销都艰难了,官中的备用银是你说留着给子孙急用的,我用钱用在刀子上,你怎么责怪起我来,要是这样,这个家我不当了,你自己来当,或者另请高就。”
老爷里里外外都要仰仗朱氏,见她这么说,到底放软了,只见他打着哈哈说:
“好了好了,我又没有说你做的不对,你不用这么激动,我知道你当这个家辛苦,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
朱氏冷哼了一句,道:
“你知道就好。”
老爷呵呵笑了笑,说;
“你还跟我闹别扭呢,你是大妇,我不信你信谁?”
朱氏尽管知道老爷长了一张比抹了蜜都还要甜的嘴,但早就不生老爷的气了,只见朱氏说:
“你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到时候又埋怨我,我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老爷笑了笑说:
“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连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分不清,老二的脾气是犟了点,但人其实不坏,不过每次跟她说话都要跟我顶杠,好像不这样不舒服似的,唉,她竟是我的魔星,我跟她魔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娶妻最重要的是娶个性子好的,至于模样那还是在其次。”
朱氏撇了撇嘴,冷道:
“你这话又说岔了。”
老爷疑道:
“我怎么说岔了,你到说说看。”
朱氏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四美图,笑道:
“当年是谁指着那几幅图说这个像谁,那个像谁,这个眼睛酷似谁,那个的嘴巴跟谁最像。”
听了朱氏的话老爷哈哈大笑,因为朱氏说的那个人不就是他吗。
“都几十年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我记得有一年中秋我的一个朋友送了我这幅四美图,这个朋友的工笔画非常好,我见他画得也巧,不多不少正好画了四个,于是我就指着画对你们说了那番话,这么久的事,我都快忘了,你到还记得,看来你的记性比我好。”说着老爷低着头喝茶。
朱氏觑着他,一脸冷然,说:
“当初你娶我的时候对我说了些什么,你可都还记得?你若不记得就让我来提醒你,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于是我问你,如果有一个西施一样的美人站在你跟前你会怎么样,你回答我,别说西施就是七仙女站在你面前你都不会看她们一眼,因为你只对我一个人好。可是不出三年,你就一连娶了三房妾室,老爷,我说的这些成谷子烂籽麻的事你大概都不记得了吧?”
老爷怎么会不记得,他不过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只见他故意扯开话题道:
“在我病中的时候遥儿娶了妻子,至今我还没有见过遥儿媳妇,你替我安排个时间,我想看看遥儿媳妇。”
朱氏乜斜了老爷一眼,心想,你还是乖觉,居然装聋作哑,唉,世间男子皆薄幸,身为女人不知道要比男人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朱氏见老爷王顾左右而言他,起身离座,边朝门口走去,边没好气的说:
“你要见遥儿媳妇自己去见吧,与我何干。”
老爷知道朱氏为什么生气,还不是因为他做了背信弃义的事。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辜负了你,这总行了吧。”
朱氏回头看着他,见他一脸讪然,心还是软了,当年那个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已经变成现在这个形如枯槁的糟老头,此时朱氏心里也是翻江倒海,她感叹韶华易逝,光阴似箭,若再过个三年五载,可能就要天人永隔,想到这里,朱氏再也不想纠结下去,是他言而无信,可试问世间有几个女子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想到这些,朱氏也就释然了,说:
“遥儿媳妇也在我面前提过想见你,改日我让你们见面。”
老爷笑道:
“那就劳烦你了,你去忙吧。”
朱氏回首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见了你儿媳妇别问长问短,我知道你的毛病,如今年纪大了话越发多了起来,竟成了碎嘴的婆子。”
老爷呵呵笑道:
“在下谨记教诲,到时候一定管好自己的嘴,给儿媳留个好印象。”
“油嘴滑舌。”朱氏尽管说话口气生硬,但脸上却带着笑。
等朱氏走了之后,老爷把翠屏叫到跟前,一脸严肃的对她说:
“把三太太给我叫来。”
翠屏见老爷神色有异,不像刚才大太太在的时候有说有笑,想,难道老爷听说了什么,要拿三太太兴师问罪?翠屏这几个月来跟三太太接触的时间比较多,潘氏时常给她一些小恩小惠,极力拉拢翠屏,如今在四位太太里面翠屏跟三太太走得最近。见老爷绷着脸让她去把三太太叫来,翠屏替潘氏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