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倒替克瑞森为难了。他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不能说他也极力要求返航,这会令这位探险的提议者伤心的;可他又不能怂恿克瑞森让大家冒险。因此当克瑞森的目光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只好说:“我个人无所谓,反正,我负责大家的平安,至始至终。”
他极力不去注意克瑞森的眼睛,但仍觉察到克瑞森的脸色苍白,不知情的温科和范清把目光聚焦在克瑞森身上。
“上帝,让我休息一下。”克瑞森的手指深深地陷入头发里,闭上眼睛,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毫无神经。
“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是的,请给我一点时间!”
克瑞森疲惫不堪地说,没有再看任何人,匆匆离去。
望着克瑞森远去的背影,范清忍不住小声地说,“副船长怎么啦,有点怪怪的?以前作决定的时候都是雷厉风行的,今天……”
“你确实给他出了一道难题,”雷诺意味深长地说,“还是让他安静地独自决断吧,我们所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
温科特拉特不在意地叫起来,“对了,你们还去吃晚餐吗?今天的牛排真的不错。”
可是,那天除了看,谁的食欲都不好。
雷诺陷入了困境当中。他再次观察到克瑞森脑电波的又一次重大异动。就他的观点来看,每一次异动都意味着克瑞森内心的一次冲突。这样下去其神经无疑要受到巨大的挑战。可雷诺也解释不完整,这种异动的种种方面。
如果不是范清的建议,也许情况会好一些?
扫视着记录仪记录下来的脑电波曲线,他出乎意料地发现异动曲线居然表现出两种不同的特点。有些完全没有规则,杂乱无章,看到它们,仿佛可以感受到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似的。而有些却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好象是一个人正常的意念在作用。
他仔细地观察这种脑电波曲线,异动呈现出很强的规律性。雷诺困惑不已了:通常只有在人体处于冥想状态时才可能有这样良好的脑电波。
他曾经说过,克瑞森的表现从属于潜意识。现在他仍旧坚持这种说法。有一点他肯定,冥想状态的人脑应该不会受到来自外界因素的干扰,即入定作用一开始就只能体察来自内心的信息,所以外来成分只能是内心的潜意识。
可这也仅仅是推测。
那么,它究竟是有益还是有害?
很难说,雷诺捧着脑袋想,但是至少它干扰了克瑞森应有的思维。从指挥全船的角度上讲,它是有害的东西。
未知的东西太多太多。
雷诺第一次把他随身携带的全书光碟系统启动起来。他以前从未动用过它。在后来的6个小时里,他就深深地沉浸进去,为的是弄个水落石出。他把书本上所有可能有用的章节都通读一遍,是的,那些知识都很清晰,可当他一回到现实中来,他又变得迷惘起来。
他决心再次探望克瑞森。
“如果你非要追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好几次,朦胧中我都能听到但也只是能听到一种单调的声音,象是号召,等我清醒过来却时常忘了这个声音对我说起些什么。或许这声音本身也是一种幻觉?”克瑞森一改眺望黑色旷野的姿态,转过脸,用疲惫的眼睛看着船长,说道。“但是,它不是没有留下过痕迹。”
痕迹?是什么?”
“是让我更深刻得领悟到人与自然的关系。现在当我看到满天的星斗时,我已经不仅仅满足于欣赏,我更希望主宰它们。”
“主宰?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过是引用而已。暂时不太清楚。但我想,人作为万物之灵,应当熟悉他们存在的世界,去发现大自然的各种奇迹,进而主宰这些奇迹,这样人类本身就创造了更伟大的奇迹。这些可能都是它所教给我的吧。”
雷诺的脑细胞开始发昏。
“我知道这很难让你理解,事实上我自己都不甚了解,可居然在我脑子里根深蒂固了。我曾经怀疑它,但是我现在相信它。”
雷诺心中一激荡,“它?它究竟是什么?”
“我亦说不清楚。”
“那它不过是你潜意识中的或者想象中的产物!”
“我想这不可能。”只有这句的回答克瑞森是肯定的语气。“因为我感觉到,它比我拥有远为高深的智慧。”
“体现在哪里?”
“至少,它差不多主宰了我。”
雷诺凝视着克瑞森的双眸,仿佛是想洞察里面的一切。可惜,他读不懂。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了。我们谈谈范清的建议。你是不是很难决定?”
“曾经是。”克瑞森苦笑一下,“但现在不是了。不久每个人都会知道,我决定提前48小时返航。”克瑞森说完轻轻离开了。
雷诺心里一颤,克瑞森的笑容那么沉重,无奈。
果然当天晚上,雷诺在自己的舱室内的电子留言板上看到了克瑞森关于提前返航的决定。他想,温科和范清也一定看到了。不过,面对这个决定,在雷诺心中激起的是更加的紧张与不安。
“我一定要读懂其中的内容!”
雷诺回到自己舱室后的最强烈的念头就是破界秘密。尽管这不太道德,但是确有必要。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脑电波曲线上,久久不肯离去。
“甚至,连克瑞森自己都可能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只好我亲自来查个水落石出了。可我该从何处下手?”
雷诺也深知这极为不易。
医学界还从来都没有能够从脑电波中探知复杂的内心世界的可靠手段(事实上,又有什么必要?)。
尽管医学可以根据脑电波的形态以及其他一些生理特征,判断人的基本情绪,但那毕竟是有限的,模糊的。这如何能穷尽?
--换言之,根本不可能凭借脑电波的波形特征值来分析判断一个人的思想。其中的特征值的数量简直是个天文数字,甚至有许多差异甚微的地方,模糊辨识技术也不能完全把它们分开。
“可我现在也只能试试运气。”雷诺在寻找突破口,以便脑电波翻译成可被旁人理解的语言。他注意到了实际的环境。
显然,他的着眼目标是那些有规则的脑电波。
他的首要假设就是克瑞森在这种状态下的思维是及其简单的。即便是出现了幻视,那也极可能是一些简单的闪光或简单的图形;即便是出现了幻听,那也极可能是些单调模糊的声音。只要是这种情况,问题就可以简化许多。
雷诺的手指在他的个人电脑的键盘上飞快地移动。
偌大的舱室内只听到单调的击键声迅速地流淌。
“我需要一个程序。”雷诺从容不迫地编写着。他特殊的地位和特殊的心理驱使之下,他迫切希望知道究竟是什么在影响克瑞森的神经,以及究竟是如何影响的。他决心采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来窥探那种特殊的思维。这次他这个船长实质是充当了配角的,但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这个任务完成,他们就会清楚记忆,然后自己重新成为船长,真正的船长。
现在,雷诺已经从电脑中调出了以前他曾为之作出过贡献的脑电波数据库,里面所记录的脑电波特征值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但就是这样,脑电波对应的内容也是极为有限的。
雷诺就这么不知疲倦地敲击着键盘,不知疲倦地建立和数据库之间的关联,不知疲倦地把脑电波曲线送入电脑……这比创作还要麻烦的。
等到他终于把一切准备就绪,电脑开始疯狂地呜呜地运转起来的时候,温科象一头狮子似的,风风火火闯进他的舱室,冲他大喊:
“船长,克瑞森出事了!”
温科说的没错。
克瑞森出事了,确切地说,是病倒了。
范清守护在福克的身边,他穿着严实的防护服,在隔离室之内,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刚刚赶到的雷诺和特拉特只能在外面隔着玻璃观望,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
雷诺看得着急,边问边找防护服,以最快的速度穿戴起来。然后他以尽快走入消毒区,象木偶似的举起胳膊,转了几个圈,蓝白色的雾气喷洒在她身上,当雾气散尽后,他急不可耐地走到范清身边。
“怎么回事?!范清。”
我暂时也不清楚;但是估计情况不那么乐观,克瑞森好象感染了病毒。”
雷诺楞了一楞,他觉得这来得太突然了。克瑞森的眼神已经有些紊乱,精神涣散之余,双颊铁青,上面似乎蒙了一层严酷的寒霜。蜷曲着的身躯不时剧烈颤动,虽然舱室里的温度有如春天。
“我并不知道福克怎么会进入捕捞舱的,”范清还不等船长雷诺问,就说起来,“那里我今天上午用捕捞器捉住了一颗小规模的彗星,直径至少3米。当时,只我一个人在作采样分析,所以并没有顾及其他的动静,而且彗星也挡住了我的视线。发现副船长时,他已经晕倒在地板上了。我连忙把他送来这里,并呼叫温科,让温科把您叫来。我没注意到克瑞森是什么时候进入捕捞舱的,甚至连防护服都没有穿,我真不敢想象。”
“寒气么?寒气不会有那么利害的……”雷诺自言自语。
“不是寒气,”范清停顿一下,打开手边的一只小冰柜,从中取出一个玻璃器皿,里面一片晶莹。“因为我在他手里发现了这个。”
彗星?雷诺瞪大了眼睛。那些彗星的冰晶与冰凌,象颗颗细微的钻石,玲珑剔透。
雷诺感到寒气从心底泛起。
“你说他接触了彗星,是不是?他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接触了冰彗星的物质?”
范清点点头,“所以,我把他送到隔离室。”
雷诺重新回望了克瑞森一眼:兄弟,你竟然接触了冰彗星
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克瑞森带着恋恋不舍的神情站在彗星面前,伸出手从冰彗星上抓下它的冰晶。
一些碎裂的冰晶散落地板,跟随着它们,克瑞森克也握着他的心爱之物慢慢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