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如金一般,光芒万丈的从轩窗曼妙的透射进来,照的殿内和暖如春。风吹过树间,飒然作响,听在耳里,清雅如歌,但是箬筠已没有了往日的心情。
心房在不停地跳动着,有些吃力,有些闷痛。
眼眉间尽是苍苍,火炉就在脚边,火势越演越烈,箬筠却是浑然不知,待腿脚泛起灼痛时,方知温度过高,灼烧到了寒骨。
如今春日已近,殿内仍旧烧着多个火炉,许是箬筠怕冷,许是冬意未尽,总之,火炉被下人们置制的格外火旺。
箬筠款款从暖炕上起身踱步至明间,缓缓推开殿门,弱柳扶风的站立在廊下,四周那光秃秃的树枝干,大多已出了新芽,在夕阳的照耀下,沐浴在和风之中,长势很好。
忽然初春的风乍然吹起,扬起一片灰色的波浪,带着些许不怎么清香的气息,在院子中肆舞着它的风姿。
箬筠眯起了杏核般明媚的眼眸,不敢看夕阳,不敢看树枝,不敢看自己。身子瑟瑟抖动着,眼泪夺眶而出。
“吾恨生如花,偏在枝头上,不愿随风去,总也被吹走。”箬筠感慨站立在此地的自己,犹如长在落败季节的花,不由自己,这一生都是。
现在的箬筠,最怕回忆曾经,最怕身心被过去席卷而去。
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她身上背负着太多,她不能让过去将自己打败,或者说,她自己不能被自己打败。
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会断了自己的念想,下到黄泉去。
正当箬筠转身欲回殿之时,树间小道上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她无心去看,身子却是定在了原地,一句话冷不丁的传入耳中,却如锥心一般,惴惴不安。
是永璇吗?真的是永璇吗?
箬筠本能的抬眸望去,却又赶忙垂下了眼眸,不过一会儿,又举目而望。
因树木密密麻麻,影影绰绰的只得几个模糊身影,箬筠看不真切。随即又黯然的转身行去,如今这般情形,箬筠别无他想,别无他法。
洽时风起,树间风声呼声起,掩埋了来人的声音。
箬筠便是决然向殿内行去。
这个曾经救过自己数次的男人,究竟是与自己无缘。
殿门“嘎吱”一声响,箬筠款款而入,却是不知身后不远处一位故人茫然无措的瞧着她的背影,恍如隔世。
筠儿还活着?!
永璇一时回转不过心神来。
得知箬筠已逝的消息后,永璇一心只想揪出谋害王氏一家的幕后主使,却是并未想过箬筠会活着。
永璇明显感觉到自己如冰潭一般的心开始有了回温,开始有了生气。随即明媚如骄阳的与和孝相视一笑,岚岚而去。
走了几步,永璇不经意间回眸去瞧箬筠的住处,一旁的和孝打趣道:“不过是一处闲置的房屋,倒是把八哥的魂勾了去了。”
和孝不想让除皇上以外的人知晓这里的一切,而永璇也识趣,淡淡道:“以前不曾注意过,今日瞧着倒是别致。”
“那是自然,和府的茅厕都可谓匠心独运,别说旁的了。”
“哈哈......”永璇与和孝朗声而笑,仿若无人,身后的下人们不明就里,只颔首低眉,谨小慎微的跟着。
和孝不知永璇近段时间为何频繁来和府?为何总是有意无意的打听和琳之事?
虽说和琳是和珅的弟弟,兄弟两个人却是很少见面,不过兄弟两人在朝廷,一将一相,一文一武,可以说是威风的不得了,感情也是好的没的说。
不过,但凡和孝知道点什么有关和琳的事,她还是会告诉永璇的。
毕竟,永璇是自己的八哥,自己没必要隐瞒有关和琳之事,往坏了说,和琳的死活,与自己何干,倒是八哥与自己的兄妹才是和孝最看重的,遂抬眸与永璇相视而笑,相携而去。
一边,殿内的箬筠仿若听到了殿外传来的朗朗笑声,渐渐隐没在了朦胧夜幕中。
此时,云还未乌透,天还未深透,初升的月亮,莹莹生姿,雪亮无边的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上,守着夜的真正到来,再独放它耀眼的光华,倾冷如雪。
箬筠怡静的在殿门冥思,嘴角好似微微上扬,又好似微微哀戚。微微挑弄着纤细的眉尘,散发着那么一些孤傲之气,其中又掺杂着一些疼痛的东西。
让人看着极具煎熬,又极为高亢。
箬筠拾起梳篦,轻梳几番垂落在发鬓的青丝,放置梳篦时,才发现,白玉梳上,有着不少的断发,箬筠却是不动声色的整理着自己的发鬓,这些是旧愁,去了,不可惜。
不知何时,皇上已悄然而至,膳桌上摆满了可口的饭菜,箬筠与皇上紧挨着坐着。
谁都没有讲话,只静静的坐着,相视着。
这是箬筠与皇上相处时最多的境况,今日却又有些不同。往常来时,皇上多是温和的,今日却是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他的眼神如失色的秋水一般,乌沉沉的没有半点的神采。
过了半响,皇上方道:“皇后殁了。”
淡淡的一句,却好似有万千思绪,毕竟是少年夫妻,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毕竟皇后是二阿哥的额娘。
皇后这一去,多少让皇上心里有些震荡。
多少往事,多少不堪,在皇后离世的那一刻,便是画上了句号。
唯独留下一个身份,喜塔腊氏是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是皇上的原配妻子。
箬筠始终一句话未讲,她的心好似再也装不下旁的,皇后的死只是让她觉得“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唏。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
她曾经也离死亡如此之近,如今她再不会将自己置于那般了。
时至今日,一切都将不同。
第二日,宫里便开始打点操持皇后的丧仪。
按理说,皇后之丧本属国丧,但皇后丧仪的规格却是大大的降低,按制,后丧本应皇帝缀朝五日,服缟素七日,官民亦素服七日不摘缨,不蓄发,日祭三次,大臣命妇服布素,朝夕临哭三日。百日内皇帝要躬亲致祭。军民摘冠缨,命妇去装饰等等。
而皇后的丧仪却是大打折扣的,且皇帝停朝期内,各衙门章疏及引见官员等活动照常进行,只是王大臣穿常服不持朝珠而已。此外,还将原来停嫁娶王公大臣百日,军民一月,辍音乐王公百官一年,军民百日的规定改为凡停嫁娶辍音乐,官二十七日,军民七日。
太上皇说:“所有应行典礼原当照例举行,但皇帝侍奉朕躬,而臣民等亦皆礼统于尊。”
皇上说:“皇后册立甫及一年,母仪未久。且昕夕承欢,取诸吉祥。”以表明“崇奉皇父”“专隆尊养”意。
总而言之,便是怕影响太上皇的心情。所以,一切从简。
这在后宫众嫔妃看来,多少觉得在皇上心中,皇后是不重要的。
这日,天气很好,不热不冷,万里无云的天,瓦黄灿灿得总也让人唇角上扬。
微微的春风吹过宫门,吹过城墙,吹过皇宫那金碧辉煌的琉璃顶,吹来了不知何处的花香。
春,总是宜人的。
朱红色沉重而又高大的宫门,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像一个幽幽的洞,永璇款款而入,经过磨得很是光滑的,明亮如银的青石阶,进了养心殿。
向皇上行过礼之后,便将王氏被灭门的有关证据呈了上去。
皇上接过几叠奏折,本不是很重,皇上却觉沉甸甸的,好似从未接过如此厚重的奏折。
待翻开扉页,眼神便再也没有离开奏折。
因奏折上所陈列的证据,与宣纸上所陈诉的事实只让皇上痛心。
王鹤一家可以说是在睡梦中被人灭口也不为过,何谈什么违抗圣令之类了。
而这一惨事,牵扯到的人物却都是些重头,连皇上亦不会轻易治罪。
说到底,皆与贵妃母家脱不了干系,不过,让皇上愕然的是,和琳亦有参与进来,不过因和琳在前线与白莲教打的日火如荼,皇上便是计划将这一事件先压下来,今后再说。
只是一点,皇上觉得亏欠了箬筠。
不过,转念又想到王鹤与王箬筠的身份,又觉他们父女俩亦不是黑白分明,皇上便觉心中宽泛了不少。
要想轮清楚其中缘由,讲明其中是非,恐只怕是会越描越黑。
好在,箬筠还活着,好在,今后箬筠是清白的了。
皇上兀自在宝座上想着,却是忘了此时站在殿中的永璇,一时之间永璇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皇上究竟何意,只恭敬的侍立在侧。
半响,皇上方道:“既然此事已明了,那么,便就此结束吧。”
皇上果真是语出惊人,听的永璇目瞪口呆,不置可否。
不过,永璇亦不是酒囊饭袋,他知道皇上的顾虑,也知王鹤等人的身份,自己下这么一番功夫,就是想让皇上知道,王鹤与王箬筠的身不由己罢了。
如今,自己的目的也算达成,只要皇上心中有数即可,又与皇上又交谈片刻,永璇方退出了养心殿。
永璇想,普天之下,只有自己会全心全意的相信箬筠是良人,只有自己肯舍去性命的保护她、呵护她,只有自己会不顾一切的为她而生,为她而死。
只有自己可以,永璇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