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风很是湿润,有几分江南的气息。箬筠抛开一切烦恼,闭眸深吸一口,便觉清新明朗。
此时周福安走进廊下,弓身回禀道:“小主,皇上去了贵妃娘娘那里用晚膳,今个怕是不会来了。”
“嗯,知道了,你且下去吧!”箬筠淡淡的言道,转身黯然踱步至殿内。
一连几日,皇上皆没有翻箬筠的赍牌子,倒有几分雨露均沾的意思,每日皆在不同宫嫔那里就寝,连一直未侍寝的苏常在也承了恩宠,晋封为苏贵人。
箬筠心里数着,皇上没来自己寝宫已半月有余了,感觉彼此疏远了不少,怅怅的叹了口气,心里宛如缺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俱内一腔相思皆无处言说。
皇上在别处欢愉,又怎会知晓自己心中的落寞?
想到这里,箬筠不禁静了静心神。提醒自己莫要让这种负面情绪扰了自己的心绪,随即抬眸望向了漫无边际的夜空。
皎洁的月光隔着薄如蝉翼的纱窗投射进来,洒落在箬筠的脸颊上,本来殿内极其燥热,而箬筠却觉清冷的很,此时微风从窗外吹进殿内,轻拂过箬筠洒落的鬓发,芊芊绵绵,如沐风露。
香几上的两盆海棠开得极其绚烂,花朵儿色彩明艳,枝条绵然出挑,浅英碧碧,与箬筠的淡色无颜截然不同。又吹进一阵疾风,花瓣簌簌飘散,像纷飞的粉蝶,一朵一朵沾落在箬筠髮鬓上,睡袍上,如凝了蜜一般,挥之不去。
隐约间有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在鼻间萦萦绕绕,箬筠迟疑着,正欲抬眸,便听皇上伏在耳畔温声言道:“筠儿,你让朕想的好辛苦。”皇上不禁垂首用鼻尖轻触箬筠白皙嫩滑的脖颈,眼见有一朵花瓣浮在箬筠的脖颈处,却是越发动人。
“筠儿也想念皇上。”箬筠竟是脱口而出,这是她第一次在皇上面前自称筠儿。
皇上似乎也觉察出箬筠的自称与往常的不同,便正身注视着箬筠,久久不语。
箬筠惊觉是不是自己刚刚失言,便改口称道:“臣妾失言。”忙福身就要跪去,须弥间却让皇上环抱住了。
皇上温温而言:“筠儿,朕喜欢你这样唤自己。”
箬筠忽地觉着皇上此刻的话语如和煦的微风,轻轻缓缓地拂过自己的脸颊,心下荡漾开来,虽多日未见,却觉彼此毫无间隙,就像从未离开过一般。
箬筠欢欣垂眸,脸如桃花般粉嫩姣好,嘴角上扬几度,梨涡浅上,只婉婉柔柔的“嗯”了一声。
此时,箬筠懒懒的靠在皇上的身上,皇上一个横身将她抱起,款款踱步到寝床上,温柔的把她放下,才轻缓的言道:“朕方才注视了你好久,却还是觉得没有看够,再让朕好好瞧瞧。”皇上正身端坐在箬筠旁边。
箬筠与皇上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不深情。
“筠儿,朕许久未来,你不怨朕吗?”
箬筠抿咬朱唇却只摇摇头,垂眸不语。
登时皇上一把搂过箬筠,垂首闭眸,潺潺言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集后宫众嫔妃的怨恨于一身,朕不愿朕的筠儿时时刻刻处在风口浪尖......”
皇上还未言完,箬筠已成了泪人,水珠子悄无声息的滴落在了箬筠的睡袍上,慢慢晕开了淡淡的水渍。她好像一早便料想到了皇上的这般心思,却还是心下煎熬。
“筠儿。”皇上只轻声唤了一句,便俯首柔情的亲吻着箬筠脸颊上淌着的泪痕,箬筠不由得伸手环抱住了皇上。
烛光熠熠的琉璃灯,彻夜长明,照的殿内是一片嫣然。
翌日卯时,天如鱼肚般泛起了些许的白色,皇上便起身由御前尚衣的太监宫女侍奉他更了衣,洗漱完。临走时不禁回眸瞥了一眼此时面朝内里侧身躺在寝床上,裹着杏黄色明绫被子的箬筠,只觉自己挪不开步子,便欲回身踱步至寝床前,刚往榻前挪进一步便艰难止步了,终究是忍住了,随即挥手转身出了寝宫。
只听殿外一声“起驾!”箬筠才睁开了眼眸,骤然起身,赤着足便踱步至殿门口,隔着帘子怔怔望去,庭院内已悄然无声。
一旁的云奚乍然间还未反应过来,忙提着鞋子去为箬筠提穿,箬筠只呆呆的提起玉足,任由云奚摆弄。
今个天气极好,天空澄蓝,纤云微染,千山含黛,趁着清晨爽朗,箬筠吃过早膳便在绮春园内散步,夏日里的阳光终还是不容小觑,走了没几步便是浑身燥热,清椀眼见箬筠忙挥团扇,便是撑开了随身携带的青色遮阳华伞,为箬筠遮住了炎炎夏日。
一行人走至一处清凉僻静地,找了个亭子歇坐下来,宫女内监们侍立于亭外一绿荫处。
箬筠刚刚坐定,抬眸间便听到身后有如蚊一般的低声,她本无意倾听,那话语却是一字不落的钻进了耳中。
“如今看来还是苏妹妹最得皇上欢心,才侍寝两日便升了贵人,旁人哪有这般福气,就是前些日子风光无限的嫣贵人,现下也还是原位。”
“淳姐姐见笑了,原是姐姐册封在我之前,我自然是比不得姐姐们。”
“说来说去,咱们都是满军旗的,皇上自然是要厚待的,汉军旗纵然是再得宠,也长久不了。”
“淳姐姐,可不敢在这里妄言,小心隔墙有耳。”
箬筠身旁的清椀听罢便是抑制不住的迈开了步子,欲要前去理论,却让云奚拦了下来,清椀回眸望向了箬筠,却见箬筠平淡如水,神情怡然,边轻摇团扇边递给自己一个和缓的眼神,清椀便作罢,一行人动身往前走去。
“小主。”清椀一路上嘟囔着。
“清椀,你上前去又能说什么?”箬筠淡淡的言道。
“我......”清椀哑然。
箬筠百无聊赖的渡步至凌云湖中心的凌云亭,从汐柠手中接过提早准备的鱼食,零零散散的抛出些许,湖中一众朱色鲤鱼纷纷纭纭而至,其中夹杂有几条墨色鲤鱼,箬筠不禁俯身巧目观之,须弥间却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心下不免有些作呕,忙正身用手拍拍胸口,汐柠轻扶箬筠后背,上下匀搓,云奚则小心的搀扶着。
一旁的清椀瞧着箬筠这般,便好奇的望向了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中,几簇荷花聚在一起,荷叶遮盖着大片的湖水,叶丛下面,一团黑色物什赫然入目,待定睛看清便“啊!”一声发出尖叫。
众人皆朝着清椀盯着的地方望去,那是一团头发,隐隐可看到乌黑的头发下,有一张异常恐怖苍白的脸。
众人皆惊愕。
此时箬筠也顺着众人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便觉胃里翻江倒海,身子不觉摇晃一下,脸颊肌肉竟不由自主的抽动几下,手紧紧扶着栏杆的顶端,脑中晕晕乎乎,仿佛一个站不稳,就可跌落在地一般。
云奚眼见箬筠脸色不对,便开口言道:“小主,尸首不吉,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去吧。”
箬筠“嗯”了一声,回头艰涩的向周福安吩咐道:“周福安,你且去回禀了皇后娘娘吧。”
周福安俯身回道:“喳!”便弓身退下去了。
回到涵泽堂,已是晌午,云奚通传了午膳,箬筠却是没什么胃口,反而恶心的很,只喝了几口汤却也都吐了出去,浑浑噩噩间踱步至寝床上,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箬筠置身于一汪静谧安然的粼粼湖水之上,湖水中布满了碧翠欲滴的浑圆大荷叶,像是插满了菁菁簇簇的翡翠伞似的,把湖面盖的严严实实的。绿盖叠翠的湖水中,托出朵朵粉嫩如芙蓉的荷花,宛如披着轻幔薄纱在湖上沐浴的仙子,散发着阵阵清香,欢颜含笑伫立,娇羞欲盼不语。
箬筠喜不自胜,抬眸间眼神落在了湖中央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箬筠不由翩然走进,眼瞧着花骨朵外面包裹着一层嫩绿荷叶,就在此时,包裹花骨朵的嫩绿小荷叶慢慢舒展开来,逐渐褪掉开来,登时花瓣一瓣一瓣绽放,露出黄灿灿,晶莹莹的橙色花蕊,如珍珠样的雄蕊密密的簇拥着嫩鲜凝珠的莲蓬,可以看到内里青青的莲子。花托上诞有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婴,正对着箬筠盈盈微笑,箬筠心下喜爱至极。正欲抱起花托中的女婴,却觉一阵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女婴被吞噬在了黑暗中,瞬间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浑身溅满斑斑血渍。
“啊!”箬筠一声惊醒,脊背怵怵发凉,渗出阵阵冷汗。
听到箬筠的叫声,云奚、清椀等人,慌忙赶至寝榻前,怔怔的望着箬筠,“小主,怎么了?是不是梦见不干净的东西了?”云奚想到上午在凌云湖中所见的景象,便询问道。
箬筠不语,只是呆呆的倚靠在寝榻菱上,望着轩窗上缠枝绕花的窗棂,出了神。一旁的云奚、清椀、汐柠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