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水、煎药都需要时间,烈酒与清水、盐倒是立即就送到。大宝折的竹枝也很快折回来,这小子平时间说话木讷,办事时倒是机灵,怕折的竹枝不合用,一口气折了七八根回来,全是颜色青翠欲滴,外皮光滑洁清那种。
唐鹰接过竹枝,道,“刀子。”
大宝又忙不迭跑去拿刀。
唐鹰挑了一根,将它的一端削成尖锐的斜口。同时把烈酒分成两份,一份点燃,将竹枝略微烧一烧,最后再放到烈酒里浸泡十秒取出。
“大宝,用布条蘸了酒擦拭孙大人的脖子,五、六次即可。”
此番消毒的举行便是连桂大夫都没瞧见过,更不知道具体的功用是何。老大夫性格稳重,自是沉稳着并不多问,只睁大了眼睛仔细瞧着,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同时他也并不是那等浅薄无知之士,深信眼前的这个青楼小厮此举绝不是做无用功,眼里的神情更见惊奇,只待事后好好问一问。
消毒工作完毕,唐鹰一手举起手里的竹针,一手摸索着下针的位置,自己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因为时间前前后后由于准备工作的这么拖延,孙远遥此时的情况越来越不好,脸上的青紫现象越发明显不说,整张嘴巴还像一条搁浅的鱼那样张着,面容扭曲着很是可怖。再不处理的话,必死无疑!
唐鹰却还在犹豫,毕竟这样的救治他见过,理论上会,实际上的操作可没有。万一操作错误,那便是在杀人,而不是救人。还以为自己会无所顾忌,此时才知道面对一条人命的时候,当真下不去手。
苏容见唐鹰满头的冷汗,心思聪颖过人的她已经猜到唐鹰的顾忌,便当机立断的开口道:“动手吧,迟了恐怕来不及。别人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就算了最后不行,你也是尽力了。这事儿大家都瞧在眼里,徐大人自己也不想失手伤了孙大人,而孙大人则……”停了停,似满心的伤怀:“唉,时也,命也。尽人事以待天命,想来最后无论结果如何,这位大人也不会怪罪于你。”
苏容处事圆滑周到,所想的远比唐鹰更多。一番话不仅是在给唐鹰脱罪,更在挤兑那青年,把整个百花楼的责任都摘了出去。
那青年听了也没多言,只是冷哼了一声,目光如电的看了苏容一眼,眼光从无视般漠然添了一分审视的意味。随后视线重新落回孙远遥脸上,为他因窒息而显得狰狞的神情暗惊不已。
“动手吧!后果如何都与你,与百花楼无关。”青年果断的吩咐。
苏容心中一喜,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吩咐唐鹰:“你可听见了?大人有话,速速动手救治!”
一句话又把所有的功与过全都推到了那青人身上。
唐鹰心思起起伏伏,半点也没注意到苏容与那青年人之间的机敏交锋,听到苏容的吩咐时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当下举起竹针,摸准了孙远遥气管的位置剌入。
竹针入肉,针下的肌肉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绵韧。又明白这样的举动急不得,竹枝可比不得现代精工铸造的穿剌空心针,用力过大恐怕折断在肉里。所以只能用力的捏着竹针,尽力让手掌不颤抖,小心的一点一点剌入。
同时更庆幸自己这一段时间的体能锻炼,换了刚刚来到这里的唐胤,病弱着还手无缚鸡之力,那竹枝要么就折了,要么就剌不进去,白白害了孙远遥的性命。
就在竹枝入肉的那一刹间,众姑娘里一片小声的惊呼,不少姑娘都脸色发白的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像这样的外科手术举动,又是针对咽喉重要部位的,谁都没有见过,便是那自命不凡的青年也大吃一惊,又不敢惊挠了唐鹰的动作,只得把也差点脱口而起的惊呼吞进肚里,绷紧着一色脸看唐鹰的动作。
桂大夫一眨不眨眼的看着唐鹰举动,竹枝剌入他还觉得唐鹰这个动作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咽喉这等性命悠关的地方,那是能拿根竹枝就随便乱捅的?可再看着唐鹰继续缓缓的把竹枝剌入,他的神色便由惊恐转变成了震惊!
唐鹰前前后后的准备,以及现在这个胆大包天的行为,他现在才算是隐隐猜到了一两分。
竹枝空心,空心的便能让东西通过,比如空气。
他这是要用竹枝剌入喉管,直接让空气不通过紧闭而无法运作的气门而是直接到喉管里去?!
好大的胆子,好妙的心思!
此等妙法,此等灵思,那少年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桂大夫又惊又疑,心里不信一个小小少年自己知道这样的妙法,忍不住猜想授他此等技法的师者不知道得多高明,才能这样了解人体结构,从而创造出如此妙不可言的紧急救治之法。此法一出,大凡锁闭气喉又汤药无效者都可以如此紧急救治,解决燃眉之急后再行汤药治其根本。是以,创出此法之人足可以用赛华伦,超扁鹊称之!
唐鹰还在继续剌,心里紧张担心是因,首次施行这种急救手段也是因,两两相加之下,倒觉到竹枝下的肌肉厚得如同万水千山,竟是时间长得像亿万年那样一样都剌不穿。而且竹枝入肉,孙远遥皮肤上立即冒出了血珠,随后更是随着脖子蜿蜒下滴,瞧起来让人触目心惊。
所有情况汇集到一起,不仅搞得唐鹰满头的冷汗,连手心里都握满了一把的汗。
自己做起了这个事,才对所有的医生们升起了无尽的佩服。自己只是剌一个竹枝而已就已经这么艰难,那些天天切人割人的外科医生,整日与鲜血,切割开的身体打交道,又得有如何强韧的心志才能胜任那份工作?
医者,果然是天下最勇敢,最可爱的人。
心里胡里胡涂的岔着心思,紧张感倒是奇迹般的好了一些。
再剌入了一段,突觉手下一轻!
剌穿了!
唐鹰手下的动作聚然一停,然后咬牙又剌入了一分,才放开手指堵着的另一头竹管口。
果然!手指一拿开,管口马上听到轻微的嘶嘶作响声,孙远遥的肺部得了空气,正本能的大口用这个临时的通路开始呼吸。
桂大夫显然也听到了,震惊转成了惊喜,竟如孩童一般小声欢呼:“成了!竟真的管用,他在吸气!”
孙远遥吸进的这口空气无疑是救命的气,只听得竹管口端嘶嘶作响,空气在急促的进出着,解着燃眉之急。
心头的紧张在孙远遥开始呼吸,以及他脸上因窒息出现的紫绀在缓慢减退时顺着它们一起减少。唐鹰定下心来,呼出一口大气后开始等待。这时候他什么都不做最后,等孙远遥通过竹管呼吸平稳了才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步骤。
“救过来了么?”有姑娘放下盖住眼睛的手指,小声着颤声发问。
桂大夫老脸带笑,道:“能行,命肯定保得住!”
陈皮与大宝把这样的救治举动从头看到了尾,陈皮又惊又喜,只一个劲的在想,人居然是可以这样救治的,那竹枝剌进咽喉要命部位竟没有把剌死,反倒是救活了,这样的手段连自己的师傅都不会!
大宝咧着嘴笑,满心都是自己跟随之人非常厉害的自豪。果然不愧是唐小郎君,会读书,会识字,教自己识字只是小手段,他连这种谁也没见过的救人手法也会呢!
众姑娘也是大喜,见到救活人是喜,见识到小药罐子的古怪手段也是喜。她们整天生张熟魏做着迎送往来的低贱活计,能见到这样惊心动魄的事件的时候可不多。更何况这些姑娘大都心善,见得危难之人被救活,自是喜不自禁。当下不由得惊呼声,喜声一片,又被那青年强大的气场压制着,很快冷静下来,只悄悄的用妙目看向唐鹰,满眼的称赞眼光。
旁人只道那青年处事不惊,自有一番上位者的作态。其实见得垂死的孙远遥缓过劲来,最是长舒一口大气的其实是他。只不过心里喜出望外与震惊被他一向的自制,还有家族生活中培养出来的冷硬心肠压制下来,面上是声色不动,唯有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毕露才能看出他的心情震荡之剧。
孙远遥保住了,万幸!自已正好参与其事,被救活的孙远遥事后自然会大大感激自己,收服之事又增机会,这是一喜。徐广德与孙远遥乃是过命兄弟,此次失手误伤其友,事毕后必然因为此事对自己更加感激,这是二喜。而且徐广德这种武将心思粗糙,大事一向听从孙远遥的安排,如果收得孙远遥,徐广德便得之。经此一事,孙远遥、徐广德,这一文一武二将得矣!无疑为双喜临门!
其实他还忘了第三喜,唐鹰。
唐鹰的青楼小厮这等低贱身份掩盖了他的光彩,以青年上等人的脾性,压根儿就没把唐鹰放在眼中,就算是他救活了孙远遥也是这般。如果换了一个真正的求才若渴的心容天下的大才,仅通过这件小事就能青眼有睐的看出唐鹰的过人之处,也应该诚心收致麾下,仅管他现在还是一个青楼的小厮。
被错过,是青年的不幸,却是唐鹰的幸运。
苏容冷眼旁观,瞧见青年看向孙远遥的目光里光芒闪动,却连分向唐鹰的眼光一分都不肯,心中这才大定:唐鹰暂时安全,没有暴露之忧。同时心里又不由得暗自冷笑:不识明珠,此君将来出息也仅止如此。当下已经得出了与此人相交的大致原则:这样的跋扈短浅之辈,不能得罪,但也只是浅交即止。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将青年的眼光挪开。他不喜唐鹰,那更好!最好是他的视线半点都不要落到唐鹰身上,免得让他发现这小药罐子不凡之处。
真是的,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这古怪家伙竟是那样不一般的?真真叫人头痛,这样的话,还不如原先那般好伺候……
苏容纤眉一展,扬起脸时满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热切笑容,对青年道:“可算是救下来了!真是惊心动魄的叫人虚惊一场。”拍拍胸脯,松一口气般的又道:“某羞愧,见了这般大场面真是心惊不已,可不敢奢望像那般英雄气概,腿还软着哩,喝茶压惊都怕压不住。”
见青年面露得色,苏容又笑:“孙远遥救下来了,情况缓解之后就移进包厢休养。有桂大夫在这里照料,万事无忧,大人大可以放心。另外徐大人还没安置妥当,某心里真是放心不下。大人爱惜部下,想必对徐大人也是担忧不已。”青年看向孙远遥的目光让苏容猜到了他的野望,打蛇打七寸的看准目标又道:“知道大人如此担忧,徐大人知道了后肯定心里是感激不尽。且去看望一下可好?大人,里间备有茶水糕点,且请移步让某得个机会好好招待。”
青年被苏容软话拍得妥当,也急于找机会在徐广德表现自己,脸上神色不由得更缓,心里暗赞着苏容的乖巧时不由得当下点头。
苏容灿然一笑,眼光撇了唐鹰一眼,领着青年离开去了里间。
可惜唐鹰正在察看孙远遥,苏容那饱含着让唐鹰好自为之的深奥眼神直接白瞎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