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水泽退了朝,黄永芳说朱水淳来了,正在御书房候着。
朱水泽怔了一下,一边往御书房走,一边问身边曹振道:“你看老十今日所来是为何事?可是因朕派了十三做南巡前使的事不痛快?”
南巡的日子钦天监定了三月二十八,殿试结果出来七天后。今日要派人带队先行南下,最后检查各处行宫,并一切安全保障和生活用品。
这自然是个肥差,人人都想要。之前经过一番商讨,南巡前使这个职位拟在忠靖侯的长子史律、安乐侯长孙齐子轶和北静王朱水溶三人中选出。这三个都是京中新一代年轻公子哥中的风云人物,新贵势力。
今日终于定了由北静王朱水溶先行带人南下打点,正式发布公告。
先帝十三子,除了早夭的,大部分都在当年太子和四皇子的王储之争中死的死,贬的贬。现在只剩下五个:老三当今皇上朱水泽、老五东平王朱水沐、老九西宁王朱水渊、老十南安王朱水淳和最小的北静王朱水溶。
朱水溶今年刚满二十,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领差事。但是这样一来,剩下的这些王爷中,也只有南安王朱水淳一个人始终未领正差了。
太妃对朱水淳没有正经职务一直很不满意,这几年明里暗里地说了好几次。
但是以朱水淳的名声和行事作风,不要说言官那一块就肯定通不过,就是朱水泽自己也不能放心。
曹振想了想道:“按王爷一贯性子,恐怕对此毫无兴趣。王爷此次前来,”他顿了一下,道:“听闻南安王妃这两日一直在宫中陪着元妃娘娘,王爷今日进宫,多半也是为了此事。毕竟当年和静郡主和娘娘相交一场……”
朱水泽皱了皱眉,道:“他们夫妻两个无所事事,倒是操着别人的心。”
曹振躬了躬身,便没再说话。
朱水泽进了御书房,见朱水淳正拿了本书,席坐在地上翻看。高大的红木书架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罩在其间。
朱水泽刹那间有些恍惚。
黄永芳通报道:“皇上驾到——”
朱水淳抬眼看到朱水泽进来,从地上爬起来,捏着那本书行了跪拜礼。
朱水泽挥了挥手,道:“起来吧。怎么坐在地上……”他扫了一眼朱水淳手中的书,见是一本《山海经》,怔了怔,道:“怎么把这本翻出来了?”
那本书封面已经有些褪色,书角都被翻得卷了边,很有些年头。
朱水淳起身抚了抚书角的卷边,感叹道:“没想到这本书还在。刚才突然想起,找了找,竟然还在老位置。”
御书房里的书,摆设多过实用,都是一代代积下来的。
朱水泽接手后,也没有大整过。
这本书还是朱水淳年幼的时候,在御书房和和静玩的时候找出来的。他那时候对世界充满好奇,最喜欢《山海经》中所载各种神话传说,奇珍异物,因此一有空就过来翻看。有时父皇在御书房中和大臣们商量国事,他也不离去,只自己坐在地上看。
父皇宠爱他,也不加以干涉。
朱水泽在榻上坐下,又让朱水淳坐,道:“你那时候最喜欢这本,和静……”
他忽然停住。
朱水淳神色不变地接口道:“和静和元妃娘娘根据书上所描述的,帮我画了不少图。每次父皇派皇上离京办事的时候,我们就把画给皇上,希望皇上能够按图索骥,找到书中所载之物。”
朱水泽也忆起往事,脸上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半晌道:“你此次与我一同南巡,终于可以自己去找了。”
朱水淳叹了口气道:“世事难料。我当年一直想随皇上出京,却出不了京。现在终于可以随皇上一起出京,和静却已不在,终无人再可替我画图。”
朱水泽让曹振上了茶,道:“和静已走了这么多年,也该过去了。你那新王妃,岂不也是擅长丹青?让她替你画就是了。”
朱水淳道:“她现在哪有心思,只挂着天天过来陪伴元妃。”他顿了顿,道:“元妃娘娘还好么?听说是个皇子,娘娘一定很伤心吧?”
朱水泽叹了口气道:“伤心自然难免。但她向来懂事识大体,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朱水淳端起茶碗,轻轻撇了下上面的浮沫,道:“那,皇上伤心么?”
朱水泽猛然看向朱水淳
————————
“皇上现有二子三女。皇长子为周贵妃所生,二皇子为梁贵人所生。梁贵人死后,二皇子就交给皇后抚养。先帝皇子众多,储位之争惨烈,皇上亲眼目睹,所以于子嗣上并不热切。再加上皇上最近忙于南巡和科举的事,又有定海总制邬大人密报南边诸事,皇上自然更不愿后宫生乱。所以虽然重罚了当日当差的侍卫,却也绝不肯这个时候再深查这件事。”
贾元春微微冷笑道:“他不过要我认了罢了,所以一来就用吴贵妃的话堵我的口。”
几方衡量下来,因她在心中最微不足道,最可牺牲,所以便要她做出退让。
贾探春同情的看着她。
她以前在家,只知道这个皇妃姐姐尊贵。省亲更是皇恩浩荡的事。贾府上上下下欢天喜地的忙了要一年,精心修建大观园,不知费去多少人工财力。
却哪里想到姐姐在宫中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甄璃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贾元春如何知道定海总制邬大人密报?
后宫不得干政,虽然贾元春一直处理太后宫中文书,但那也只是一些例行的请安朝贺的奏折。像这种机密文件,她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她心想贾元春果然不简单。虽然像是只一味在太后身边伺候,诸事不管,其实对朱水泽的情况清清楚楚。
真的是她不屑,不要而已。
否则真要争起宠来,恐怕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怎么拿捏朱水泽的喜好。
她有点激动,想问一问贾元春到底还有多少底牌。但又想到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风险,既然贾元春比她所预料的更靠得住,那自然更好。
现在也只有一件事要确认了。
她看着贾元春,轻声道:“既然如此,姐姐可下定决心了?”一退再退的爱,只会换来对方毫无底线的索取,一再的被要求牺牲。
太卑微了。
也太不值。
贾元春深深叹了口气道:“终是退无可退。”
——————————
朱水泽看着朱水淳,眼神莫测。
朱水淳慢慢喝了口茶,道:“和静当年也怀着孕,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一日之内丧妻丧子,仿佛天塌。我想,皇上必然也伤心罢。可是皇上九五至尊,掌天下权柄,不能随意表达哀戚之情。因此想着,该来看看皇上。”
朱水泽盯着他半晌,眼神渐渐缓和,道:“你有心了。”
朱水淳放下茶碗,有些唏嘘的道:“没想到和静和元妃的孩子,都没有保住。她俩当年玩话,还说将来定要指腹为婚。”
朱水泽眼角微微跳了一下,沉声道:“都是意外。元妃迟早还会再有朕的孩子,你也会有自己的子嗣。”
朱水淳“嗯”了一声,垂下眼道:“这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