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公夫人杨氏有条不紊地吩咐人备上香案,派遣小厮去告知各房老爷与族学里的少爷们。遂各自回房更衣,苏青诺被秦嬷嬷抱着一颠一颠地回了青溪苑。
“更衣再去来得及吗?”她以为来了圣旨便要立即去接旨,分秒不得耽搁。
“阿诺放心,这时候来的公公只是提前告知,好让咱们做准备的。”
原来是这样啊,她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柳氏亲自给苏青诺选了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换上,头上普通的彩色发绳也换了石榴红珠花,瞧着喜庆了些。
“再戴上这个好不好?”
打扮闺女,柳氏自来得心应手,今日却是有些踌躇,陛下已经派人来了,想必皇后娘娘也会派人前来,若是太后娘娘能派人来……
苏青诺起得早,此时有些倦了,便任由娘亲鼓捣着,听到问话,才稍稍睁开一条缝,瞧见眼前的发饰,却是一个激灵就完全清醒了。
还记得梁小冰饰演的祝英台头上带着的金色蝴蝶发饰吗?
就是那种翅膀是弹簧,戴上之后,稍稍动一动,翅膀便会一扇一扇的,仿佛蝶翼蹁跹。那时候觉得戴上就是女神了,小伙伴们好不容易买来了,一定要戴在头顶最醒目的地方,苏青诺是没人要的孩子,孤儿院长大,能读书已是很好,再不敢奢求其它,却是十分羡慕别人能拥有女神的发夹,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
“你喜欢这个发夹吗?”
“那咱们一人一个。”
同桌将一只蝴蝶发夹送给了她,那时的喜悦她记了一辈子,便是后来考上重点大学也没这么兴奋过。
不过娘亲手上这对精巧许多,金色的骨架,蝴蝶翅膀上错落有致分布着好些五彩珠子,细看之下会发现,竟然全是宝石。
“咱们阿诺长得真好。”
柳云昭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蝴蝶簪,眼里迸发出喜意,便知她是极为喜欢的,当即给她戴上,原本瞧着就喜人,此番更是添了几分灵动。
苏青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摇头,镜子里的小女孩也甩甩头,头上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两颊粉嘟嘟的,确实是喜庆,比之春晚的福娃也不遑多让。
“娘亲长得好,阿诺才长得好,都是娘亲的功劳呢!”
柳氏莞尔。
更衣之后,陆陆续续来到前院,今日休沐,几位老爷都在府中,便是不着调的五老爷,因着三房刚回来,也被拘着并未外出。此时几位老爷穿着官服陪着传旨的公公叙话。
一家子排排站,让苏青诺想起升国旗的时候,也是这般整齐有序,此时却是较之升国旗还要庄严肃穆。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尖锐的声音响起,第一次知道这声音还可以阴柔与威严相结合,说不出的怪异。
苏青诺差点腿一软就要跪倒,被旁边的苏言恒一把捞了起来。
是的,晋国公府又一特权,接圣旨不用下跪。甚至听闻先祖是与皇族完全平起平坐的,只是如今,一代不如一代。
圣旨开头便是一番夸奖,末了,宣旨的公公对着苏誉拱手:
“恭喜苏三老爷,陛下说了,既然回来便不得做那清闲人,让您再去翰林院怕是不妥,便入太医署的制药局,局中药材随意用,专攻疑难杂症。”
那文言文圣旨洋洋洒洒一大篇,翻译过来便是,“晋国公府三老爷苏誉,医术精湛,堪比在世华佗,救太子于危难,功在社稷,特封其为正五品御医,赐银鱼袋。”
同时,敕封苏三夫人为正五品诰命夫人。
却是将太子痊愈的功劳安在了苏誉头上,五品御医不是为人看病,而是专管药材的,这对于苏誉来说可正好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上枕头。不仅如此,还顺带提了苏青诺这个福星,说是她带来了福运,赏赐一大堆金银珠宝。
苏青诺自是知晓太子是真狠,以身做饵诱敌深入,也知自家老爹听了大哥的话只去了一次,还是隔着帷幔探望太子。脑海里响起了爹爹昨日的话:天地良心,这真不是我干的啊!
不过这样的“黑锅”,便是多来几次也无妨。满院子的金银珠宝令她心喜,一箱,两箱,三箱……正偷偷曲指数数呢,这头皇后娘娘的口谕又来了。
打头的是位三十左右的姑姑,着秋香色宫装,梳着螺髻,几点珠翠,淡扫蛾眉,由宫女太监们簇拥而来,远远看着,还道是哪家贵妇人。
她神色清冷,缓缓扫视过众人,待见柳云昭,微微颔首,方道:“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是因着太子一事,晋国公府三房功不可没,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缺,也只好用些俗物,聊表心意。”
“蜀锦六匹,云锦六匹,冰绡罗六匹,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一对,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一对,和田白玉茶盏一套,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一对,累丝镶红石熏炉一对,玉如意一对,鎏金水波纹镯子一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一对,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一对,琥珀连青金石手串,碧玺香珠手串……”
仅仅是这物品名字,便是书写了好几页,林林总总花样繁多,可比皇帝金的一箱,银的一箱要来得走心。
“劳烦秋娴姑姑跑这一趟,不知皇后娘娘近来凤体可安好?”秋娴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自皇后还是王妃的时候便在身边,妥妥的心腹。
秋娴亲热地拉着柳云昭,熟稔地道:“夫人可算是回来了,娘娘日日礼佛,每有所悟,想要了却尘事,却是舍不下红尘中人,夫人便是其一,此番夫人归来,可得多去陪娘娘解解闷。”
此话众人心里一咯噔,皇后娘娘想要出家?
“姑姑说的是,臣妇明日便进宫谢恩。”
“娘娘说,儿时的小姐妹也就那么些了,娘娘一心将夫人当作亲妹妹看,只盼望着夫人在晋国公府过得好,若有不好,娘娘自会为夫人做主。”
“在自个儿家里,自然是好的,但请娘娘放心。”
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一心向佛的皇后娘娘又一次沾了俗务,上一次主动揽事还是贵妃的表弟草菅人命兼之强抢良家妇女,被告到惊凤台,如愿惊动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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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政殿。
秋娴姑姑回了宫,立马去往立正殿偏殿,此处被改为了小佛堂,常年烟雾缭绕。推开大门,跨过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风,里边与其余宫殿摆设一般无二,边角的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桌上的单口双腹并联传瓶,以细木为骨架镶以绢纱和玻璃,并外绘祥云的宫灯,处处雍容华贵。
不甚相同的,只是多了一座佛龛,与一抹孤寂的背影。
“回禀娘娘,陛下封苏三老爷为正五品御医,苏三夫人已是正五品诰命夫人。”
“你见着阿昭气色如何?”女子头也不回,声音波澜不起,倒真像是看破红尘之人。
“倒是比前些年还要好一些,奴婢见着了七小姐,当真是玉雪可爱,苏夫人明日便带着七小姐前来谢恩。”
“秋娴,你又何必如此。”声音暗含长叹,又带着看尽世间繁华,洞悉一切的无奈。
秋娴噗通一声跪下,“奴婢自作主张,请娘娘责罚,只是往事已矣,娘娘该当放下,便是不为了您自己,也还有太子与五皇子,还请娘娘三思。”
“秋娴,我日日茹素,抄经念佛,却是愈发觉得,当年若非我应了皇上,拿出惊凤令,柳家不会全族倾覆。”
“娘娘……”
“你说阿昭去俞州之前,那个孩子,真的是意外,还是皇上早算计上了,这一步步的,倒是我错看了他!”
◆◆◆
关雎宫,佩兰殿。
女子一身绯红色织锦长裙,后半截青丝如瀑宛如闺中时,任它肆意泼洒,发间斜插一枚白玉簪。眉如远黛,一汪翦水秋瞳,兼着少女的清纯灵动,令人见之忘俗。
懒懒的斜靠着铺了厚厚一层羊毛绒毯的黄花梨圈椅。纤纤擢素手,指如削葱根,指间一个金黄色橘子渐渐被脱下外衣,直到橘瓣上的筋络也打理干净。
“那柳云昭倒是有能耐,咱们潜心礼佛的皇后娘娘都出来了。京都双姝,京都第一才女,嫁了个名不见经传空有一副臭皮囊的晋国公府三少爷,才女的名头有何用,连一介老妪都斗不过,还不是灰溜溜去了俞州,如今回来,还得靠皇后做脸,真是……”
摇了摇头,女子并未多说,再不好,柳云昭却是有个好夫君,儿女双全,而她呢。
“柳云昭自是比不上贵妃娘娘您,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万岁爷也是真真将您放在了心上,但凡娘娘所求,莫不悉心以成,可见还是娘娘得圣心。”
“可是没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荔枝啊,大冬天的,我不爱吃这橘子。”
放下手中刚刚剥好的橘子,拿了手绢擦拭,“这味儿倒是提神,将那些橘子放到内室去,撤了熏香,皇上定会喜欢。”
嘴角微微翘起,言语间满是少女怀春的喜悦,殿内众人都道娘娘亦是将陛下放在了心砍上,便是四皇子也多有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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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和宫。
一袭明黄色锦衣男子负手而立,盯着案上的一幅画,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