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书言瞅眼一旁站着的面相憨厚的男孩,呼吸一窒,这个七八岁的男孩,是靖安候嫡出世子,卫廷瑾的兄长,卫廷昶。
傅明轩问奶娘孙氏,“方才妹妹和表妹打架了吗?”
小丫鬟替自家姑娘委屈,接话茬道;“回三爷,言姐和娴姐抢东西,打起来了。”没敢说孔凤娴吃了亏。
三个男孩都注意到炕上的瘦小的女孩脸上几条指甲划痕。
高璟看一眼炕上瘦弱女婴,可怜见的,像个小受气包,扁嘴,委屈地抽抽搭搭,眼角留着一大颗眼泪。
再回过头看傅明轩的胖妹妹,这个言妹妹,绞动着两只肉呼呼地小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清亮亮,两个女婴打仗不消说,胖胖的身体压倒优势,平素不苟言笑的小男孩高璟,撑不住,扑哧笑了。
傅书言看他打量自己的眼神,揶揄取笑,不易察觉地瞪了他一眼,张着两只短粗的小胳膊,嘴里咿咿呀呀地发音,意思要傅明轩抱,傅明轩看妹妹跟他亲近,很高兴。
奶娘笑道:“轩哥抱妹妹,妹妹找你。”
傅明轩犹豫下,小心地接过妹妹,傅书言搂着他脖子,头放在他肩头,
高璟问傅明轩,“你妹妹和你表妹谁大?”
傅明轩不知道,奶娘替答道;“表小姐比言姐大四个月。”
高璟朝炕上的瘪嘴的孔凤娴看一眼,目光鄙夷,“你真没用。”意思是比你小的都打不过,这时的高璟,可不是雄才伟略的一代帝王,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
傅书言咬着手指,这是在夸自己吗?
高璟目不转睛盯着她,大概很奇怪,刚才她还跟人打架,此刻乖乖的趴在她哥哥的身上,傅明轩看他盯着自己妹妹看,怂恿道:“你抱抱我妹妹。”
看高璟没拒绝,傅明轩把妹妹献宝似的塞在高璟怀里,傅书言挣扎下,高璟并不想抱这个胖妹妹,傅明轩看他没说话,以为他愿意亲近自己妹妹,别人喜欢自己妹妹,傅明轩总是高兴的。
高璟被迫接过她,傅书言一乱动,他怕失手掉地上,双手楼得更紧,傅书言很不舒服,挣了两挣,无果,奇怪高璟这时年纪小,手劲很大,便想,听说皇子从小习武,前世对高璟的了解,文韬武略,弓马娴熟,不失为一代英主。
高璟抱得紧,傅书言的脸几乎贴上他脸颊,傅书言朝后闪身,近处看这个男孩,瞳仁乌黑明亮,光华内敛,朱唇轻抿,想起上一世他对她薄凉,傅书言手痒,想拧他的粉脸泄愤,她双手绞着,几次想伸出小爪子,终究顾虑高璟是未来的皇帝,小时候有个女孩掐过他,万一记恨上,于是舔舔唇,压下这个念头。
傅书言刚压下这个邪恶的念头,“你挺厉害。”傅书言确定他是对她说的,小手又痒了,高璟此刻带着几分孩提天真。
傅书言扬起双下颚,发出哼声,惭愧,她此时刚会说话,就能说几个简单的字,基本表达都是感叹词。
这时,小丫鬟端着一碟子小点心进来,奶娘给傅书言拿了一块梅花糕,把剩下连碟子放到炕上,对孔家小丫头道;“拿给娴姐吃。”
孔凤娴不抽搭了,眼睛盯在那只碟子里的诱人甜糕,看见有吃的,浑忘了方才的事。
傅书言接过糕往嘴里填,糕点主料是面粉鸡蛋和鲜牛乳,入口即化,是大厨房专门为小婴儿做的,傅书言只长了六颗牙齿,塞了满嘴,奶白色的浆液溢出唇角,高璟看见,微微蹙眉,嫌弃她吃得脏。
傅书言突然生出淘气,把放入嘴里的糕拿出来,动作极快地塞在他口中,蹦出一个字,“香、香。”
高璟急躲,怎奈抱着她,距离太近,她小手极快,躲不开,糊了他一嘴,高璟脸都涨红了,奶娘见状,赶紧接过傅书言,笑着陪不是,“世子爷莫怪,姐儿还小,不懂事,喜欢吃的给你,证明她喜欢世子爷。”
傅明轩知道高璟爱洁净的怪癖,赶紧吩咐丫鬟,“打水,世子爷洗脸。”
丫鬟笑着下去打水,服侍高璟洗脸,奶娘把傅书言放到炕沿边,绞了热帕子,把傅书言脸和小手擦干净。
傅书言悠荡着小短腿,有一下没一下的,看高璟的眼神气哼哼的,一遍遍漱口,给了他一记白眼,高璟怨愤地抬头望过来,傅书言一呲牙,高璟停下手里的动作,言妹妹明明对着他笑,一双琉璃珠水润沁凉,看不到一丝笑意。
前世,高璟成年后,面冷心冷,傅书言情窦初开时,对他一度痴迷,做出不少荒唐事,被孔凤娴别有用心传出去,成了京城贵女圈里的笑话。这样寡情薄凉的男人,傅书言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奶娘给她擦手,傅书言眼珠灵动,四处溜达,看见一直没说话,安静地站着的卫廷昶,朝他一咧嘴,露出六颗牙齿,刚长出的小牙,洁白泛着珠光。
卫廷昶笑了,靠近她,摸摸她的小胳膊,这个言妹妹白嫩滚圆的小胳膊如同秋藕一般。乌溜水灵大眼睛似乎在对他说话。
卫廷昶更加欢喜,摸摸她的粉白滑嫩的的小脸。
傅书言讨好地头贴着他衣裳蹭蹭,卫廷昶羞涩,不好意思,哪里孔凤娴看她有人抱,也张开手臂朝着高璟,高璟方才被可恶的小丫头弄了一脸一嘴,心里正不痛快,佯作没看见,不理她,孔凤娴撇嘴要哭,小丫鬟忙哄着吃点心。
“言妹妹真可爱,我家里也有一个妹妹,改日抱来跟言妹妹玩。”卫廷昶喜欢地道。
傅书言对着这个夸自己的男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得见牙不见眼。
男孩越发喜欢,想抱她,又怕抱摔了,傅书言张开手臂,“咿呀、咿呀!”
男孩小心抱起她,傅书言看男孩真心喜欢她,在男孩脸上糊了一脸口水,奶娘见了,赶紧赔笑,拿帕子给卫廷昶擦脸,“小侯爷快放下她,奶娃娃不知香臭,把小侯爷衣裳弄脏了。”
“没关系,妹妹的口水香。”男孩咧嘴笑。
卫廷昶不嫌她,憨厚笑着,很开心的样子,傅书言对卫廷昶的印象比高璟好不知多少,这个男孩性格随和,好相处。
老太太在西间听见这屋里闹起来,吩咐丫鬟,“把两个不省事的抱过来。”
三个男孩子出去玩。
孔凤娴扑向母亲乔氏怀里,乔氏细看女儿脸上抓痕,心里恼了,奈何小婴儿不懂事,不好责怪,火气发到跟着小丫头身上,“你死人啊?怎么不看着点。”
小丫头看太太眼中冷光,哆嗦跪下,“奴婢去给太太找衣裳。”
老太太看眼三太太,责备眼神看奶娘,“你是怎么看姑娘的,纵容言姐打人?”
老太太发重话,杜氏脸色一僵,杜氏好歹是国公夫人,老太太当着外人不给她这个儿媳脸面。
乔氏不想得罪这个当家的三表嫂,忙赔笑,“老太太,不怪这个妈妈,小孩子打架常有的事。”
“谁欺负我妹妹了?”珠帘一响,进来一个四五岁女孩,女孩穿戴鲜艳,一双水润灵透会说话的大眼睛跟傅书言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小姑娘厉害,一瞪眼,眼风凌厉,颇有气势。
奶娘赔笑道;“五姑娘,言姐跟娴姐玩,两个人抢东西,闹起来了。”
小姑娘凶巴巴的,朝孔凤娴怜哼了声,“我们家有这门亲戚吗?”
傅书言本能亲近这个小姐姐,前世她这个姐姐嫁给理亲王世子,年纪轻轻难产而死。
孔凤娴看小姑娘凶巴巴的,瘪瘪嘴,想哭,没敢,躲入母亲怀里,不敢看她,乔氏恨小姑娘仗势欺人,自己客中,少不得忍气吞声,柔声笑着道:“这是五姑娘吧?妹妹们还小,不懂事。”
“这是你姨母和你妹妹,不得无礼!”
傅老太太不满三儿媳,怎么教导的孙女,小孩子家家刻薄厉害,缺少家教,让外人笑话。
杜氏可舍不得说女儿一句重话,恼老太太下了她的脸,更不想出言管教。
五姑娘傅书琴高傲地问:“这是哪家的妹妹?”
“是你表妹!”傅老太太当着人,忍气,不好翻脸。
“孙女的表妹随舅舅在任上。”小姑娘口齿伶俐,不买账。
“这是你孔家表妹,你表姨母的女儿。”
老太太明显不悦,这个孙女的性格着实不讨喜。
傅书琴冷哼声。
老太太沉脸,对三儿媳杜氏道;“我本来打算让你表妹去你三房住,方便照顾,娴姐既然和言姐合不来。”
对大太太道;“你表妹住段日子就要家去,不另外安排院子了,就住大房。”
傅书言要的就是老太太这句话,这母女一对狐媚子,引狼入室,这下子去祸害大房了,不过她不担心,她那泼辣强悍的大伯母,可不是省油的灯,由着别人欺负。
老太太常年茹素,外甥女住一处多有不便。
大太太张氏心里不愿,不敢驳回,转念,乔氏是老太太的娘家亲戚,住在大房,烦自己几日,老太太背地里不会亏待她,老太太可有不少压箱底的好东西。
这样一想,大太太痛快地答应,捡那好听的话奉承,“老太太放心,老太太的外甥女,就是媳妇的亲妹妹,保证不让表妹受丁点委屈。”
这后一句话,踩着三太太杜氏,孔家表外甥女在她三房受了委屈,三房不给老太太做脸,她这个大媳妇可是孝顺老太太的。
傅书言看她大伯母挤兑她母亲,心说,有你哭的时候。
这里正说着话,一个丫鬟撞进来,慌乱中差点被门槛绊倒,带着哭腔嚷着,“老太太,不好了,四太太生……..“
大太太斥道;“生了是喜事,生男生女?”
那丫鬟急切中,语无伦次,“生男、生女,四太太流了许多血,稳婆让回主子,说四太太不中用了。”
一句话,傅老太太脸色大变。
一行人赶往四房,四房紧邻三房地界,大太太和二太太扶着老太太,出了后门,大太太张氏劝慰道;“老太太别着急,女人生孩子,哪里就出了人命,定是房中的下人不懂,邪乎。”
老太太等赶到四房,四老爷傅瑞焦急地在堂屋里来回踱步,看见傅老太太,上前撩袍跪倒,哭道:“母亲,您儿媳情况不妙,您老拿个主意,说怎么办?”
四太太伶俐,素日最会做人,阖府上下没有不夸赞的,对傅老太太极孝顺,傅老太太眼里庶子媳妇比嫡亲的两个媳妇强上百倍。
老太太扶起四老爷,拍着他的手,安慰道;“别怕,四媳妇多好的人,不会有事的,我替你看看去。”
老太太进里屋,余下的人都等在外面。
大太太妯娌几个平常各怀心思,嫉妒四太太夺了宠,现在人之将死,念起平素的好来。
众人焦急地等待,都捏着一把汗。
四老爷傅瑞听见产房里乱了,急得恨不得冲进去,被大太太拦着,“四弟不能进去,产房污秽,血光冲撞了,大不吉。”
傅家大老爷傅祥带着御医进了院子,大老爷傅祥焦急,深一脚浅一脚,大老爷跛脚,平常没事,慢条斯理的走路,不细瞧,看不出端倪,今儿人命关天,傅家大老爷顾不上许多。
御医身后跟着一个医女,妇人生产,男人诸多不便。
“御医来了。”院子里的下人们一叠连声喊。
有外男进来,唬得里面妇人赶紧躲避。
傅四老爷看见御医到了,迎进门,顾不得客套,御医进里屋,稳婆是民间寻来的,接生经验丰富,正常顺产,不出问题,都能应付,一旦出现难产等,稳婆束手无策。
御医进去后,好一会里间没动静,突然,听见里面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众人的心落地。
听见里面忙乱,似乎产妇情况很不好,一会儿,骤然传来老太太的一声嚎哭,“四媳妇。”
傅三老爷在外院惊闻噩耗,傅鸿赶到四房时,没进院子就听见哭声,四房乱成一片,傅鸿提着袍子,一路小跑往上房来,跨步进门,一眼看见众女眷中,乔氏哭得跟泪人似的,惦记着老太太,自己打帘子进去。
乔氏这回来,夫婿病重,心中哀戚,人前强颜欢笑,借着四太太的事,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