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遇打断她的话,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眉头紧紧的皱着。
“是,那个地方本来就是危楼,当时政府已经规划重建了,所以我们就搬到远一点的生活区居住,我们搬走后,那片房屋就全部被政府围起来了,改建成小区。”
“改建了?”
“嗯。”
韩遇默了片刻,瞳孔黯淡,“那你为什么换手机号码?就算手机被偷了也可以补卡卡号的啊,我给你打过电话的,总是打不进去,不是关机就是忙音。”
秦然低着头,“不是我想换号码,是因为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没有移动信号波,不知道是因为政府改建,那片地区的信号被影响掉的,还是因为联通在那里建了分基地,他们建了一个好大的信号塔在那里,所以只要呆在那片地方,移动卡都是零格信号,用座机打去投诉也没用,叫移动的人过来看信号也没用,移动那边说他们无能为力,我们身为小老百姓的也没有办法,只能换联通卡了。”
韩遇闭了闭眼,“那卡上的钱?”
秦然看向他,声音着急,“我知道我没经过你同意取那个钱是错误的,可是当时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本来打算第四年你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你的,可是你没有回来,我找不到人商量,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了,十五,这个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再过一两年,等我存够了钱,我马上就还给你。”
她一脸的诚挚和认真。
真的,如果他现在跟她要这个钱,她还不起的,如果她还给他,她就会立刻破产,这一两年来的努力就全部都白费了,现在她的公司渐渐起步了,她相信一定会转好的,她也相信自己一定能还得起他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心里三个疑问都被解开了。
韩遇的心情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了,有些庆幸一般暗暗叹了一口气,幸好她不是为了逃开他才这样做的,幸好是因为她遇到了政府改建,幸好是因为联通影响了信号,幸好是因为创业才取走了钱。
他感谢所有的幸好。
比起接受她不喜欢自己的误会,他更愿意接受这一切巧合的误会。
幸好。
她没有想忘记他。
幸好。
她真的等他了。
“这个钱,你不还也没有关系。”良久之后,他略带压抑地说,他问这个问题不是为了向她要回那些钱,他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想要知道自己日日夜夜追寻的答案背后到底是什么。
秦然面露惊诧,然后摇头,“不用的,你不用可怜我,这个钱我还是还得起的。”
韩遇不悦地抿住唇。
秦然想了想,抬起头,眼神中也有同样的追寻和疑问,“那么你呢?第四年的你毕业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回来?”
韩遇背脊有点僵硬。
本该由苏淮说出来的秘密,最终还是由他亲口说了出来。
“在美国第三年,我已经修完了所有课程,所以第四年的时候,我开始参与实习,我想知道,国外的医学系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在导师的牵引下,进了华盛顿最好的医院……”
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过去。
他的瞳孔变得冰冷,“因为很努力去研究论文和实践,我创建了一个叫韩遇流的新手术方法,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是创始人,这个研究和手术方案在实践中从没出现失败过的个例,所以短短几个月,引发了世界医学界的热烈讨论,2010年,院长,也就是我的导师,让我在实践中录一个成功个例的录像,到时候带着录像和论文到世界研讨会上发表,导师告诉我,这个论文会轰动全球的,但与此同时,也引来了一些极端者的嫉妒,因为忙于提交论文,我忽略了危险,没有去注意到已经有一帮人盯上了我,录影那天,医院来了很多教授和院长,都是来观看这场精彩手术的,结果就在那场手术上,我第一次尝试了失败的滋味,而那个病人,也因此死掉了。”
秦然一怔。
韩遇低垂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就因为我一时的疏忽,就因为这种丑陋的争斗,一条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断送在手术台上,事后,病人的家属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们很愤怒,因此将我告上了法庭,这场医闹战,打了足足两三个月,耗心又耗神,导师见我的情绪低落走不出低谷,就推荐我到心里治疗中心去接受心理医生的开导。”
那就是他第四年的全部遭遇,从光芒万丈跌入事业谷底,加上他寄出去的明信片一直没用收到回音,打出的电话也如同石沉大海,他心里的压抑情绪似乎达到了最紧绷的顶峰,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似乎一瞬间断掉了,他变得沉默寡言,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导师怕一个绝顶天才会从此走向毁于灭亡,强行让他进入治疗中心接受开导,但他仍然不爱说话,沉浸在孤寂的世界里,似乎走不出来。
也不是没有思想的,就是什么都不想去思考,看着厚重的医术,一个专业词都记不进去,他从前都是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如今啊,事业跌入了低谷,心爱的人也远在远洋的彼岸,为钱抛弃了他。
后来,苏淮来华盛顿看过他几次,苏淮也出国留学了,不过他在纽约,两人在不同的地方,他每次过来,都会告诉他一些旧同学们的事情,其中也有秦然的消息的,他从空白变成了心伤,从心伤变成了失望,从失望到变成痛恨,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因为恨意太强烈,脑中的思绪又变得清晰了起来,又开始能看进医书了,开始可以讲话了,开始可以拿手术刀了。
然后。
他又从低谷慢慢走向了事业的巅峰,然而获得了巨大成功的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只有一个强烈的想法,就是要回来,让她看看,他现在有多么优秀和完美。
听完这段话,秦然僵硬地看着他,喉咙哽咽嘶哑,“第五年的时候,你在治疗中心接受心里开导?”
韩遇深深地望着她。
点了头。
“可能从来没受过挫折,所以那么一刻,很难接受失败的结局吧。”
秦然胸口剧烈的起伏,又冷又热,一片闷重的疼痛。
风忽然变大了。
秦然紧紧抱住他。
漆黑的眼中渐渐有了水汽,双唇痛楚得没有一丝血色,“十五,对不起……”
“跟你没有关系,幸好,你没有真的想要逃开我。”
他的气息停留在她头顶上,克制住了心底里突如其来的绞痛,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太感动,幸好这一切都是误会,紧绷的心情一瞬间放松下来,他欣然地接受了这些误会。
秦然脸色煞白。
摇着头。
泪眼朦胧。
“我没有想要逃开,十五,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韩遇的身子猛地一颤。
夜色里。
他的声音轻轻的。
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期望。
似乎是耗尽了力气,缓慢问道:“既然你还在等我,我也在等你,那么,你可以回到我身边来吗?”
秦然的心忽然痛得要裂开!
她咬紧嘴唇,却怎么也摇不了头,想起他在国外所受的苦难,她都没能给他一句宽慰,就让他怀抱着满腔的失落和恨意,在低谷中沉默而孤独的行走。
“好……”
夜色里,她的声音静如回音,韩遇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影子斜映在街灯下,亲昵的叠合着……
*
等两人的情绪都平静下来时,已经到了韩遇的海景公寓里,秦然半倚沙发里,茶几上放着几个Valentino和包包和鞋子,都是韩遇强行要买的。
真是很奇妙的事情。
明明一两个小时前,他还很恨她,而她还想远离他。
可现在。
她幸福的躺在他腿上,而他正低着头,在仔细地给她削苹果。
秦然望着灯光,忽然想起了某个事情,霍地爬了起来,看着韩遇的眼睛,神情歉意,“糟糕了,我忘记了倾倾了,我跟你回来了,她怎么办啊?”
韩遇坐在灯光下。
唇角含笑。
“那我现在给苏淮打个电话问问看。”
“好。”
他把苹果递过来,“那你先吃苹果。”
“嗯。”
她拿着苹果,大大咬了一口,声音清脆,“蛮甜的。”
他眼尾微微挑起,走到落地窗前去给苏淮打电话了,过了一会,他走了回来,风度翩翩中儒雅矜贵,重新坐在沙发上,深深凝望她,“苏淮说,已经送她回去了。”
秦然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笑声轻盈,“都十一点多了,幸好苏淮会做人,知道要送女伴回去,要是换了你,倾倾得哭晕在清吧里吧。”
韩遇忍俊不禁,模样虽冷漠虽没有原来的疏远感了,抚着她的长发,“都这么晚了,你今晚别回去了吧?”
不回去是无所谓的。
反正她跟他都住过几次了,而且韩遇家里有很多房间,她随便挑个客房住就可以了,于是点了点头,“那你给我找个睡衣吧,刚才公园外面热死了,我流了好多汗,我要去洗澡了。”
“还不是你自己选的。”
秦然噘嘴,“难道要我在商场里面哭啊?我丢不起这个脸。”
他没说什么,转身去卧室给她找衣服了,衣橱里没小件的衣裳,就随便拿了件白衬衫给她,走出来,身材高挑俊美,“这个给你穿吧,等有时间我们去买几套女装放在家里,以后你可以经常过来住。”
秦然一怔,眼睛明净。
他们之间有多久没这么亲昵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