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潜伏在下邳辅城三里土坡后的散勇大部队就像一群饿狼,紧盯着西城一处薄弱的墙体,准备发动偷袭,朦胧的月光映在锃亮的铠甲上愈发显得杀气腾腾,忽然,十余道黑影猫着腰,在大军中穿梭,急声吩咐,总攻时间有变,全体等待下一步指令。
一时间,众散勇低声埋怨,却被各小队伍长耐心安抚。
......
行军大帐内,两名副统领,三名战功赫赫,新晋的副统领,正站在帐中央的沙盘旁,谨慎看着知县大人的一举一动。
大人急匆匆深夜赶来,直接取消总攻,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能卖什么药,这一次务必要全歼对手,还要尽量留下活口,才是毕小六取消偷袭的目的。
毕小六并非将才,座子棋下的多了,大局观慢慢就有了,仗该怎么打,有了上一次经验,自然有一套心得。
然而,破城是一回事,全歼也是一回事,活捉又是一回事。
一个闪失,杀红了眼的散勇面对一盘散沙的流寇,留下的可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看着一比一百比例的下邳辅城沙盘,毕小六犹豫再三,还是拿不定主意。
他甚至想动用修士手段,布下四方困阵,只要攻破此城任何一角,这些流寇定会四处逃窜,届时收网,一网打尽。
可又违背了之前在桃花坪的初衷,对凡人不得动用修士手段。
所以他在犹豫。
劝老魔耐心的是他,提出对常态的事用常态办法解决建议的也是他,难道现在出尔反尔,真的要布下四方大阵吗?
不行!
毕小六晃了晃有些发昏的脑袋,仔细观看沙盘,猛地,他眼前一亮,指着下邳城南约五里的一处洼地,低声问道,“此处是哪里?”。
“启禀大人,本地人唤这处湿地为牛谷,属下下邳牛集人士,幼年时,属下曾去牛谷放牧,这里地势较低,水草肥美,可早已干涸,就是一块洼地。”一长脸的副都统抱拳,如实禀报。
“牛谷方圆多大?地势内陷得深吗?”
长脸汉子略一思索,立即回到,“是个狭长的洼地,东西宽约百余丈,南北长约五里多哩,人陷进去都看不到头。”
闻言,毕小六目光炯朔,紧盯着牛谷低头不语。
“城破后,一群乌合之众势必四散而逃,仅凭五千散勇聚拢这些闻风丧胆的流匪,难度很大,即便赶入牛谷,困兽犹斗,伤亡惨重,硬来不行。”
事已至此,毕小六不得不拉下面子,悄悄跟老魔商量。
意识海内,毕小六一脸堆笑,刚要低三下四求人,却惊奇发现,老魔正在那璀璨如星空的意识海洋内,幻化出下邳沙盘模型。
善解人意者,魔兄也。
“有把握吗?”
“你的要求太高,几乎不可能的事,小网拉鱼群,要么失之交臂,要么鱼死网破。”
“那依你看,又该如何?”毕小六大急,有些沉不住气。
老魔并没有急着回答,缓步走出了大帐。
主帅久久未能拿定主意,几位副统领面面相觑,闷着头也跟着出来。
皎洁的月光像流水一般,静静地洒在地面上,淡淡的雾笼罩在月的四周,朦朦胧胧形成一圈一圈的月晕。
再过十天就是秋至,蔡县九处临时庇护所,除了甘水镇能维持下去,其余八处庇护所的余粮基本消耗殆尽,最近一阶段时间,一夜浮肿的人们慢慢变得多起来......
哪怕你饿得奄奄一息,饿的瘦骨嶙峋,只要一息尚存,一口米汤再配上些许草药,也能挺过去,一旦浮肿,基本就没了希望。
“但凡有一线希望,老实巴交的人们就不会走而挺险,上蔡城中余粮也不多了,为何还能死守此城?”遥望远处,老魔低声说道,“老毕,我不是怕打击你,只要咱们抹黑往前走上两里路,城中情况一目了然,恐怕城中的人数不超过这个数。”
老魔伸出一个指头,在虚空晃了晃。
“你是说他们......”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毕小六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别存在幻想了,能活下来的人,双手必定沾满同类的鲜血,这城已经是人间炼狱。”
“你不早说!”空扑一场,毕小六有些气急败坏。
“我早说你就不来了!”老魔冷哼一声,“就算你费尽心机凑够三万散勇,秋中赶往周团练使处,难道空腹赶路?路上再闹个瘟疫,能活下来几成?”
这的确是个事,被兵部征兵令闹得心烦,更多的细节都不愿去想,不敢去想,老魔一番话,泼醒了有些歇斯底里的毕小六。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来蔡县做官也是你同意的,你倒是给个辙啊。”
眼看着就要喋喋不休争执,老魔算是怕了他,咧嘴偷乐,良久,低声道,“招安!”
招安?
慢慢地,毕小六脸色变得很难看。
依照老魔的设想,毕小六必须亲自前来下邳诏安,许下种种好处,这件事若是做得顺利,整合各处流寇不难,难就难在能否凑到两万散勇。
九处临时庇护所,还驻扎大约五千散勇,无军功入战绩簿者,强行造册,临时拼凑四千散勇。
余下的缺口,那只能昧着良心,在九处庇护所强征,但愿这缺口数量不大......
让兵部来人逐一清点,这件事就算做得完满。
至于这三万散勇,最终抵达州府还剩余多少,那就是兵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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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下邳负隅顽抗的流寇诏安事宜,大帐内十余位军中管事之人讨论的异常激烈。
一致观点,对待这群无恶不作的暴徒无需隐忍,杀了就是。
这涉及到众人的利益,知县大人有言在先,蔡县十数个镇长职位可要看人头说话。
可知县大人将兵部征兵令抛在沙盘上后,大家轮流翻阅,良久沉默,末了,冷汗从后背冒出。
外敌入侵,好男儿理应志在四方,征战沙场,在场诸位,试问哪个是好儿郎,哪个嫌命长。
两国交战,对手可不是一群揭竿而起,拿着长竿、镰刀、铁犁,甚至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而是经过严格训练,全副武装的正规部队。
“屠城不难,杀光了这伙亡命之徒,你们就等着调令,前往州府等待编制吧!”毕小六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又说了一句即令在场诸位感恩戴德,又令他们汗颜的话来。
“知道你们贪功,下邳这座乌烟瘴气的辅城归顺之后,人头依旧算两万,至于如何分配军功,如何安抚手下,做到口径一致,省得到时候给老子捅篓子,这些才是尔等激烈讨论的大事。”
直到现在,众位将领才幡然醒悟,这是大人包庇我等,拿流寇充军,救我等性命,给我等富贵呐!
稀里哗啦的盔甲摩擦声响起,大帐内跪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