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宁承玉冷汗滴下来、因为流血而身子变冷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四周竟然出现了脚步声,不由抬起头,看见一个扎着宫女发髻的玲珑少女,一步一摇地朝这里过来。
她的步履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之声,因此才远远听见。
祁晋的目光也一时盯住了前来的宫女:“你是何人?”
宫女福了福身,娇俏道:“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梅双,娘娘听说镇国侯的大小姐来了,吩咐奴婢前来请。”
这宫女也是城府极深,在这荒凉的宫室中,看见宁承玉和祁晋两人独处,非但不露丝毫情绪,还用言语遮掩过去,果然不愧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人。
祁晋再次看看宁承玉,嘴角浮现了一抹邪气,半晌才道:“既是皇后娘娘请,自该立刻过去。正好宁姑娘刚才乱走动,被小王的冷箭伤了,就请皇后娘娘顺便请个太医看看吧。”
宫女梅双连忙应下。就这么片刻功夫,她问宁承玉:“姑娘还能走吗?”
宁承玉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咬牙点了点头。
梅双于是上前,将宁承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头,扶着宁承玉走过去。
走了不过一会功夫,前方竟又整整齐齐站着宫女,穿着服侍都和梅双别无二致,显然都是皇后宫里面的。
而且看这阵势,竟像是专门等在这里一样。
梅双吩咐其中一人:“立时去请个太医,再抬一副担架过来,姑娘受伤了。”
宁承玉对于今番的变故已无力去想,只是听凭这些宫女发落。
很快担架抬来,宁承玉也不推辞,让这些宫人一路将自己抬到了金碧辉煌的长歌宫。
梅双也掩了口鼻,笑道:“恐怕需要姑娘先沐浴更衣,才能去见娘娘。”
宁承玉闻着自己身上香味,暗暗咬紧了下唇。
沐浴之后,梅双捧出了一套新的衣裙给宁承玉换上。至此,所有的气味才终于散尽。
很快太医也来了,将宁承玉的腿脚包扎好之后,梅双才领着将将能走路的宁承玉去见当朝的皇后娘娘。
皇后那拉氏,是远族皇脉的一支,身份高贵。且前皇后薨逝后,她直接入宫就成了皇后,甚至没有当过一天的宫妃,可谓恩宠正隆。
而且皇后今年未满三十,年华正茂,极为美艳。端坐在正椅上,皇后看起来雍容华贵。
宁承玉堪堪下拜:“民女见过娘娘。”
“搬一把椅子来。”皇后吩咐。
梅双扶着宁承玉坐下后,皇后的目光看了一眼左右:“你们都下去吧。”
很快,左右宫女如流水退了下去。
宁承玉咬着牙,立即跪下去:“臣女多谢娘娘的搭救。”
皇后看着宁承玉包扎的左腿,淡淡一笑:“看来宁姑娘,和宫里真是不投缘。”
此话一语双关,宁承玉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存着什么心思,一时不敢应话。
这时,只见皇后从袖子中抽出了一只手帕,轻巧抖落开来。仿佛要故意给宁承玉看一样。
宁承玉果然看见了,那手帕上的鸾凤和鸣,正是宁承玉亲自绣的。
“宁姑娘,本宫一直觉得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宁承玉目光看向她。
皇后的笑容透着模糊:“本宫也知道,你在镇国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宁承玉终于心下动容,望着皇后:“请恕民女并不知道娘娘的意思。”
皇后低低笑起来,本就美艳的脸庞随着笑容更加明朗起来。
“你很清楚本宫的意思,就如同,你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样。”
饶是宁承玉重活一世,已经算心如明镜了,但此时此刻,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皇后面前,她真的有些懵了。
从今天宫女突然出现,到指挥宫女为她沐浴更衣,这一切的种种,都透着诡异。
“左丞相的千金确实不是善类,你能在她的手段下安然无恙,足见你也是有谋略。至少,本宫是没有看错你。”
话已说到这份上,宁承玉再不搭腔,就不可能了。“臣女感谢娘娘方才解围。”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刚才自己身陷的情境,以及梅双出现的时机。明显是皇后安排好的。
皇后悠悠然道:“听宫女说,发现你时,你是与四殿下在一处。”
宁承玉几乎一愣,实在因为方才梅双出现的时机、明显是皇后预先有安排,才会那般及时。而此刻,皇后竟然问她这个问她,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宁承玉心中千头万绪,硬着头皮说道:“是臣女迷了路,才会不期然偶遇四殿下。”
经过上一世,宁承玉早已知道,身边帮你的,也未必就是同你站在一起的人。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敌或友。
皇后看着堂下的少女,眼神让人捉摸不透:“你对四殿下有意么?”
宁承玉浑身都是一凉,她沉沉低着头,片刻才说道:“四殿下如高山流水,臣女自觉身份低微,绝不敢高攀。”
“不敢高攀么。”皇后嘴角一勾,“本宫倒是瞧着,四殿下对你,似乎颇有意趣。”
宁承玉知道此时唯有咬死不认:“娘娘说笑了,臣女哪里值得四殿下挂怀。”
皇后声音淡淡,从高处传下:“你是清河郡主之女,镇国侯嫡女,论身份高贵,这大梁怕是只有公主越过你去,又有何不能匹配。”
宁承玉忽然抬头看着皇后,皇后的笑容,始终还是那么捉摸不定。她说了这么多的话,宁承玉却觉得没有一句是真正出自她内心里。
“臣女福薄丧母,心中对亡母的思念甚笃,已决意为亡母守孝三年,不另行婚嫁。请娘娘……体恤臣女的一片心。”
皇后半晌没有说话,之后开口道:“本宫昔年,曾与清河郡主一同入宫学读书,也算有同窗之谊。当年,清河郡主临盆之日,本宫也作为堂客去了。”
忽然间这么一句话,看似是在顺着宁承玉的话,为她感怀当年。
“臣女,多谢娘娘的顾念。”良久,宁承玉只得说出这么一句冠冕的话。
皇后似乎觉得有意思,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承诺,她却故意谢恩,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就能真的盖过去?
“本宫听闻太皇太后最近有赐婚的意思,至于是赐给哪位皇子,就不得而知了。”
宁承玉心中一咯噔,立刻抬头看着皇后。只见皇后笑的意味深长。宁承玉目光闪烁不定,不知皇后这句话,是不是在提醒什么。
宁承玉越来越觉得,自己身处一团迷雾中,已经难以辨清最初的方向。
“臣女今日蒙受娘娘恩德,改日有用到臣女的地方,还请蒙娘娘不弃,臣女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说来说去无论有多少话,世上没有什么平白得来的恩情,还是一定要还的。
皇后眼中光彩流转,真是个玲珑心肝的女子,别说太皇太后,她都觉得可惜了。
“也没有什么用着你的地方,只你如今受了伤,便留在家中好生将养吧。本宫会与太皇太后说,近些日子,就不会再宣召你入宫了。”
宁承玉算是九死一生回到镇国侯府,皇后无端送了这么大一个人情,光是想想宁承玉都觉得难以安枕。她虽然离开了宫,但是太皇太后心里难保不会对她起了芥蒂,宁承玉知道长在宫廷中的人,人心都素来同常人不同了。在那些人眼里,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棋子,而若是棋子不听话,最狠的下场,便是成为弃子。
宁承玉不知自己,现在在太皇太后的心里是不是一枚弃子。
杏儿见宁承玉从宫中回来便郁郁寡欢,心中也是不安。运筹帷幄的大小姐,似乎只要每次沾惹上宫廷,就会变得不再那么随心所欲、而处处掣肘着。
杏儿想起那两个俊美如天人的皇子,那些人都是她们不可企及的高山流水。
可是在小姐看来,他们似乎是洪水猛兽,始终避之不及。
宁承玉想到皇后,当朝皇后母仪天下,看似遥不可及。但祁晋和祁夜,都是前皇后所生,现皇后和两个皇子的关系,就如同宁承玉和左小婉一般。
所以从某种地方说,现皇后对祁夜或祁晋,应当都不可能存在什么亲情,况且换言之,日后不管是两个皇子,最后谁登基为帝,皇后,都会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皇后本身的利益,并不因为哪一个皇子登基,就会改变分毫。
所以皇后对两个皇子,应当不存在所谓的偏私才对……
那皇后的目的,就更让人觉得猜不透了。
经过几次的接触祁晋,他貌似温顺实则桀骜的眼神、让宁承玉绝不相信他是个愿意任人摆布的傀儡。
宁承玉想的头痛,她忽然觉得,上一世自己没有搅扰到宫廷这摊子泥水缸里,何尝也不算一种幸事。她终于能明白为何左小婉那人满腹机肠,她长于相府那样的人家,自小请的是宫里的教养嬷嬷为她学习规矩,所学所用,怕都是宫中那些妇人伎俩,屡屡都透着阴毒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