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婉又是叹息一句:“玉儿这话说的可叫我为难了,若我不知道玉儿你一直对我有误会,恐怕以为玉儿你这话是出自真心呢。”
此话暗暗合着宁承玉之前威逼她发毒誓之事,奇耻大辱,左小婉这辈子都不可能给忘了。
宁承玉深深吸了口气,指甲已是抠进掌心肉中:“承玉、的确是真心。”
左小婉似是吃惊的望着她,良久,才骤然一笑,笑的如那山月的桃花般放肆。直到片刻之后,她盯着宁承玉的目光呈现出了淡淡鄙夷:“可惜玉儿方才也已经说了,我的身子实在不爽利,大夫前日才说过,我这动了胎气,有滑胎的风险。玉儿若是真觉得有什么误会,还是亲自同你的爹爹说罢。好歹你们父女,总比我这层关系更亲些。”
说是这么说,这话说到后头,已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讥讽。
宁承玉望着她:“嫡母、当真不愿意帮忙?”
左小婉直接闭上了眼睛,仿佛根本没听到一般。
宁承玉望着左小婉的样子,眸子深处有一丝丝的阴暗逐渐浮了上来,她忽然说起了一些仿若不相干的事情:“承玉很快就及笄了,都说女子十五如金玉豆蔻,不知嫡母可还能记得,自己如金玉豆蔻一样的年纪时,都还做了些什么吗?”
左小婉的身子,在她说到“金玉豆蔻”的时候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后在听清楚之后,眼睛蓦地又睁开了。
宁承玉嗓音徐徐,就像带着寒冬腊月的凉风,卷入左小婉的心底面:“想来,嫡母对于自己金玉一样的年纪,定然记忆深刻了,对不对?”
左小婉猛地把眸子盯向了她,自己的手,竟然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宁承玉说到此处,就不说了,她的唇边,出现了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就那么定定瞧着左小婉,仿佛能把她的心给瞧透了。
左小婉的眼睛里闪过了恐惧和怨毒,因为她从宁承玉的笑容里,显然是看出了什么。
现在不止是双手,左小婉的全身,都如同筛糖一样抖了起来。
宁承玉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嫡母,还要承玉继续说吗?”
这句话掐断了左小婉最后一根神经,“够了!”她忽然神经质地叫了起来,人也从美人榻上面弹坐了起来。
以至于身旁伺候的秋儿,都结结实实被吓住了。
左小婉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神情,同她原本的温婉极不相称的称得上可怕的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承玉现在的神情也与方才不同了,她静静地瞧着左小婉,仿佛有种瞧好戏的感觉。
左小婉已是完全不冷静的,她只会凶狠地盯着宁承玉:“说!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可她越是这样方寸大乱,宁承玉越显得比她沉静的多,她全然无视了左小婉类似威胁的话语,忽然唇边一勾,流露出一个冷酷、淡漠的微笑。
左小婉全然仿佛魔怔了,她盯着宁承玉的眼,现在宁承玉显示了自己的沉静和耐心,她在等着左小婉从半癫中安静下去。
否则,事情也无法谈下去了。
虽然左小婉喜怒不定,愤怒过,咒骂过,但是即便是贴身服侍的秋儿,也从未见过左小婉这样的神情,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宁承玉忽然觉得应该再给她添一把火,因为前院的春雨,等不得了。她清淡如风地说道:“嫡母,真的要我在这里,就把事情说出来吗?”
左小婉的脸上很可怕,听见这句话后更吓人,她冷冷地望着宁承玉,似乎想要就这么将她烧出个窟窿。
“你想要做什么?”左小婉半晌后,脸上浮现出困兽一般的神色,问出了这句话。
宁承玉的语气反而柔了,是那种没有温度的柔软,她轻轻说:“我的丫鬟,春雨。”
左小婉仿佛突然颓了,一下子倾尽了所有的气力,她重新歪在榻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起来:“说了这么多、就,就为了一个丫鬟?”
宁承玉淡淡的,眼睛看着她状若半疯的举止,悠悠说:“就为了个丫鬟。”
左小婉忽然就不笑了,她的脸色是不正常的红润,盯着宁承玉的眼中又浮现了怨愤,她说道:“好。”
宁承玉微微地笑了笑,仍旧是没有什么感情的笑,“那承玉,就在此多谢嫡母了。”
秋儿目瞪口呆,她完全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就见到左小婉一时恼怒一时威逼的疯妇嘴脸,之后,她竟这般轻巧的同意了。
怎么会?
左小婉忽然站起了身,头也不抬地就走向前院的方向,秋儿根本来不及理清头绪,忙不迭地拿起扇子快步跟在了后头。左小婉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环境,只是闷头走向自己所想的方向。
秋儿心惊胆战,完全来自于自己伺候左小婉多年的黯淡直觉。
宁承玉没有跟着去,她站在人庭寥落的院落里,仰头看着高大的柳杨树木,心中带着几片荒芜之感。春雨……
左小婉来到前院外,忽地就停下脚步,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神情也略微定了定。
秋儿低眉顺眼,根本一句不敢吱声。
这时,院子里面传来了几声断断续续的痛呼,和哭泣声,显然是春雨在棍棒下,流露出的声音。
左小婉回复了自己平日里的样子,看向院内,慢慢走了进去。
春雨还是挨了四五十板子,那沉重冰冷的木板,打在一个娇弱如花朵的少女身上,真是招招都像在夺人性命的冷酷。春雨已是昏过去了二三遍,被拖回来的时候,显是只有半条命,叫人晓得,倘若再多耽搁一时半刻,这一条命就此去了,都是全然可能的。
春雨再次醒来,都以为自己是到了阎王殿,直到看见宁承玉的脸,她才惶惶然然,一下子哭将了出来。
那般伤心和无助,直到春雨颤颤巍巍,将手伸进衣袖中,颤抖的拿出了宁承玉临行前交给她的几张手帕。
这一幕,就连杏儿,都有些怔忪起来。
宁承玉伸出手,缓缓将那些手帕接到手里,柔弱纤细的手帕,完好地被收藏在春雨的袖子里,经历了这样一场风雨,手帕丝毫没有损毁的痕迹,依然无暇美丽。
“大小姐,奴婢没用,奴婢什么也干不成……”春雨泣不成声,无比的伤心痛苦。
宁承玉从手中拿出其中一张的手帕,轻轻擦拭到春雨的面颊上,春雨惊惶地想要后退,这样贵重的帕子,岂能给她一个丫鬟来擦眼泪?
宁承玉阻止了她,依然仔细地,用手帕将她脸上的泪拭干。
之后,宁承玉轻轻地,将那张帕子,如唾弃一般,轻飘飘丢在了地上。看着轻如蚕丝的帕子随着一阵风飘走,春雨怔了。
“春雨,你是我的丫鬟,若说这世上有比你的命更重要的东西,那也绝对不是这不值一文的手绢。你,懂了吗?”宁承玉淡淡地,却极其慢地凝视着春雨。
春雨却是哭将的更厉害,哭的是自己愧对的宁承玉的心。
宁承玉看着她,也不再多话,缓缓就转过身,看了杏儿一眼,杏儿连忙跟在后头,一起出了屋子。
宁承玉深知春雨的性子,此时此刻,跟她说的多少都没有作用,春雨性格中的绵软,还要她自己去承受。
晚饭刚过去没多久,就有个小丫鬟低眉顺眼的来了,对宁承玉说道:“大小姐,夫人那头有请。”
宁承玉心里冷笑,不过才是些许几个时辰,这样快左小婉都无法等了。
宁承玉瞥了那小丫鬟一眼:“告诉夫人,我就来。”
迟去一刻,宁承玉就知道左小婉要多受一刻的煎熬。这种煎熬,上一世的宁承玉一点都不陌生,她现在只是在恨上一世太傻,没能用这把柄让左小婉也早日尝到百蚁噬心的煎熬痛楚。
宁承玉冷眼淡淡吩咐杏儿:“好生照顾春雨。若是她醒来问起,不准对她多言。”
杏儿不敢不听,经过此事,她才知道春雨在大小姐心里到底有多重。
宁承玉对着铜镜瞧了瞧自己冷如冰雪的容颜,才出门跟着那小丫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