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这话虽然依然缓慢徐徐,但威严已是透着字里行间传递了出来。
倘若宁承玉给不出一个满意答复,显然今日的罪责,她是逃脱不掉的。
这才是一向恩威并施的太皇太后的手段。
宁承玉缓慢拜倒在地,声音像是山涧溪水:“今日是太后宫宴,也是……亡母祭日。往日宫宴,皆是娘亲携着承玉前来,承玉无法在娘亲灵前尽孝,而今穿着娘亲衣着,只望慰藉娘亲泉下有知。”
一席话说的动情而缓慢,不难分辨说话的人,是饱含着怎样深切的真情。
太皇太后看着那瘦弱的少女,恍然之间,仿佛又看到了清河在自己的眼前。
清河……那孩子也是叫自己一声姑母啊……
祁夜这时笑了一下:“玉儿倒是长得越来越像清河姑姑,皇祖母,你说是不是?”
这一打趣骤然划破了本来凝重的气氛,众女再次惊讶,东宫祁夜竟然叫清河郡主姑姑。而重要的是,他居然称呼,玉儿……
众女一时心中,闪过许多滋味。但没有一样是好的感受。
太皇太后也顺着笑了,对宁承玉道:“快些起来吧,地上凉。你娘亲若是知道你有如此孝心,必然也会欣慰的。”
一袭不敬的大罪,就这样被轻轻接过了。
众女、尤其是江月儿,都有些不敢置信。
宁承玉轻轻谢恩,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一站,方更显得她亭亭玉立,卓尔不群。太皇太后竟是越看越满意起来。
不愧是清河之后。
宁承玉已经回到了座位上,现在四下里盯着她的目光比起刚才有增不减,但宁承玉依然同方才一样,没有一个回应。
这些目光中,东宫祁夜的目光尤为扎眼,也尤为玩味。
随后的沉默中,有两个少女挺身而出,她们是礼部尚书家的一双姐妹花,跳了一对双人舞。这舞蹈也是别出心裁,太皇太后凤颜大悦。
有人打头阵,其他的少女们终于敢一个个站出来表演,但要想盖过江月儿的风头,显然是有些难了。众女只盼能在祁夜的眼中留下一个位置。
来参加宫宴的,最后只剩下宁承玉,依然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表演的意思。
太皇太后和颜悦色:“玉儿,你没有什么准备的吗?”
宁承玉轻轻颔首:“请太皇太后恕罪,承玉才疏学浅,实在没有准备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
此言再次在一众贵女们心中激起了不悦,只感到宁承玉是这般不识抬举。
堂堂侯门嫡女,竟说连个拿的出手技艺都不会,端的叫人看不清。
看来只是个空有相貌的草包,那就不足畏惧了。
太皇太后倒是没有多言责备,毕竟这么多少女的表演,她已经看得尽兴了。宁承玉就算不表演,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只是众贵女心中,对宁承玉的印象已是拉下了一个台阶。清河郡主当年才华冠绝京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看来这宁承玉,不过只是遗传了相貌罢了。才华是根本不及清河郡主的万一。
就在这时,宁承玉缓缓说道:“承玉不才,并不会众千金的长袖善舞,只是来时,略备了一些礼物,还望太皇太后能够笑纳。”
哦?太皇太后含笑道:“是什么,呈上来。”
宁承玉立起身,司礼太监已经走上前来,她从袖子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锦盒,交由太监的手递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打开,神色动了动,她伸手将里面薄如蝉翼的东西拿出来,抖落开,竟是一张仿似透明的手绢。
太皇太后只觉得这手绢触手滑腻凉爽,极为的舒适。她坐了这样久,本就有些闷热了,此时此刻,手心里握着这手绢,竟觉得沁凉入骨,格外舒畅。
太皇太后笑道:“好、好!这礼物哀家甚是喜欢。”
这手绢,自然就是宁承玉当日撕扯下的云丝所做的衣裙而制作而成。云丝金贵,所以大多数京城富贵人家,都以能穿云丝制成的衣服为荣,但是,想到要将云丝做成手绢的,却是无人想起。
愈是金贵的东西,愈是不会拿来随意使用。
手绢这样随时可丢弃的东西,谁会花心思用昂贵的云丝去做?
宁承玉微微一笑:“承玉手艺不精,太皇太后不要见笑才好。”
太皇太后含笑:“玉儿过谦了。这手绢上的花样精致新巧,果然很有你娘亲郡主的遗风。”
众贵女见到宁承玉只用了一张手绢就得到太皇太后这么多赞赏,不免心中又是不平了一阵。只觉得比江月儿那一曲琴曲,还要投机取巧。
此时祁夜又笑道:“皇祖母,祁夜倒是准备了个节目,希望能逗得皇祖母一笑。”
太皇太后果然笑道:“哦?你准备了什么?”
只见祁夜从袖中拿出了一管洞箫,对太皇太后笑道:“祁夜就在皇祖母跟前献丑了。”
祁夜吹奏的曲子,竟然和江月儿的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弹琴,一个洞箫,演奏出来的意境也是大不相同。
听见祁夜吹奏的曲子,众贵女都是一阵愕然,只有江月儿大喜过望,悄悄挺直了背脊。
看来这祁夜还真是即兴演奏的曲子,这曲目,想必更是临时选择的。
祁夜一吹奏,自然没人再去注意宁承玉,都沉醉在这洞箫声里。
只不过众少女此刻心里是又妒忌又不满,真想不到那江月儿不过是第一个表演,竟就占了这样的便宜。要是真让她入了东宫的眼,这可怎么是好。
祁夜的洞箫吹奏的入木传神,太皇太后明显很是满意,眼睛在祁夜和江月儿之间逡巡。江月儿感受到了,心内几乎抑制不住激动,愈发正襟危坐,尽力表现自己的端庄娴雅。
一曲吹奏完毕,祁夜悠然收起洞箫,笑道:“皇祖母,献丑了。”
太皇太后笑道:“你这还叫献丑,却叫旁人的如何去?”
言语间,显见得对祁夜很是宠溺。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一番下来虽说只是观赏,也已是有些疲乏了。因此祁夜吹奏后没多久,太皇太后便吩咐众贵女们自便,她则是先行离开了。
这时候往往才是宫宴最热闹的时候,贵女们可以在后宫中自由走动,往年,皇宫的后花园,都成了贵女们的赏玩地。
只不过今年显然有些不同,先有一个江月儿拔得头筹,接着,又是一个穿着清河郡主旧衣的宁承玉……
贵女们这时才忽然发现,宁承玉,竟是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宁承玉原本正是要随意找一处地方歇歇,捱过这宫宴的时辰。可是没想到,她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执着拂尘的太监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