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独锦氏。
王弄,林轩等一众淮扬盐商,庆国公府谢家的大公子谢宝,都一一上路。
不是商人,不会明白,一个对商人开放的地盘是多么重要。
在大殷,商人地位低下。
就算获得一些高位,也是不入流的职司。
比如吏员,这可以用钱买,或是联姻,贿赂,等等。
像刘郁这样成为一方镇将,是几近不可能的事。
即使一方小吏,他的权势也可以造就一方豪富。
更何况是一方土皇帝一样的镇将。
特别是这个位置十分重要。
可以私通草原啊。
草原穷。
那是草原穷。
事实上,草原的牛马羊群,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好处。
一匹战马。
草原上也许只要十到二十两银子。
有黑心商人曾出五两银子大把拿走草原人的战马。
这还是掏银子。
如果是茶砖,盐,丝绸,铁锅之类的实用必需品,可能个中差价更大。
换言之,这里面是最少五倍以上的利润。
经营好了,一百两银子的本钱,往来一趟,那就是过千两了。十倍利润,一点也不是开玩笑。
无怪乎刘郁当了镇将,淮扬这块地方都动了起来。
别以为淮扬盐商一个个都有钱,不需要想别的。
其实不是的。
盐商们主要是赚盐钱,或是少量的海上贸易。
别的,都是浅尝即止,不可以深入。
为什么不涉及别的商业领域呢?
是没法进入。
地方豪强,官绅勾结,层层重重的关系网,交易圈,形成的利益体系,不是盐商们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挤进去的。这就好比,外人,在淮扬,想要涉足盐业,也会受到盐商八大家联合打压一样。比如之前谢玉,皇商谢玉又如何,他想通过盐商插手海贸,原因有二。
一是东南之地他插不进手,只能从比较松的盐商这边打通关系。
二就是他找盐商为的是海贸,而不是盐。
因为他知道,正如在东南他挤不进海贸这个圈子一样。
在淮扬,他也挤不进盐业这个圈子。
最后他仍是失败了。
马车到了官道,突然多出了许多辆马车。
还有诸多下人。
林婳瞧了,大约二三百人。
有一多半是紧衣劲装的护卫。
豪门大户外出,带上许多的人,不是为了显摆,而是为了安全。只是普通民众却不知道。
在诸多车辆中,一辆彩车甚是漂亮。
车中有一女子,往这边瞧来。
那是难得清新出尘美丽迷人的脸。
仿佛是画中下来的一个人儿。
美人如玉,真一点也不假。
林婳也是惊叹,这世上,怎么有那么美丽的人儿。
“那是季歌,季氏,我儿的第一个妾氏。”
锦氏平淡无奇地说。
她看林婳,仿佛从她面上看出她心里的想法,不由一笑,道:”你不必担心的,季氏虽然容颜出众,姿妍不凡,但一来她是比你大的,自然身体发育得比你要完整,你还小,花骨朵似的,待到长开了来,未必不如她,二来她出身青楼,学了很多媚惑男人的本事,你莫瞧她仙姿出尘,除了底盘不错,更多是慢慢里后天学习练成的,说到气质,反不及你,浑若天成,不沾半点俗物,也无怪我儿那样看重你。”
“我爹方去,”林婳道:“我的终身大事,想要过得几年再说……”
锦氏脸上掠起了一丝不悦。
林婳心中的不愿,她岂能听不出来?
锦氏摸转指上的一朵宝石雕花的戒指,眼睛看那戒指,眼波流动,几许温柔神色,缓缓道:“这是当然的,你还小,能做什么……只是你爹……实在是个糊涂的。”
林婳眉颦。
她最重父母。
特别是父亲。
因为她母亲毕竟已经去了。
倒是记忆中父亲形销魂瘦的劳苦模样,十分深刻。
这让她在心里对父亲十分敬重。
哪怕她在庆国公府过得并不好,并不如意,也没有和父亲说要回来的意思,就是因为不想给父亲负担。所以分外是容不得别人说她的父亲。
也是她教养好,没有发作出来。
但手上,已经不自觉在搅动她原本捏着的绢帕。
锦氏本性就是要强,牙尖嘴利。
天大地大儿子最大。
自己儿子瞧上什么姑娘,便是她的福气,还不情不愿的。这股子矫情劲儿,使给谁来看!?
锦氏言辞刻薄起来,深辟入理,刻骨钻心。
“你不服气是吧!你知不知道你们林家原本有多少钱?”
林婳低语:“我林家世代都是书香传家,不倚外物为重的。”
锦氏冷笑:“不倚外物为重?真是大家里的千金小姐,你也不往外看看,书香传家,有几个是泥腿子出生的书香世家,没钱称什么书香世家,没钱……你看到了,刚才那个女孩,季氏,就是家道中落,没了钱,只能寄身青楼,直到成为我儿子的妾氏,这才算熬出了头,你想想,你要没了钱,会怎么样?”
林婳咬唇:“那……送我回庆国公府。”
锦氏哼了一声道:“不知人心险恶的雏鸟,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爹留下了两百多万两的钱财,这笔钱,倘若全在你手里,那你的确是可以一个人开开心心的离群独居,一个人也过得很好,这一辈子,宽绰的花钱,随意的使用下人,到死也可以快活。可惜呀……只怪你娘不争气,偌大的林家竟然没有一个男丁,你一介女儿身,继承不了这家财。你太小,便是招赘婿也是来不及。收个养子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仓促之间,又怎么肯定收来的养子不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便是十年培养,也有可能是个狼心狗肺的,所以,你爹没法子,这才把你送入到了庆国公府,实指望有这么一个背景,可以保你余生的平安富贵。但是啊……连一个人的人心都难看透,何况是一个大家族。他以为庆国公府真就可以保你平安了?不过是送羊入虎口。你爹他,太相信人了,两百多万的银子,别说谋财害命了,就是父子反目,至亲相残,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不把两百多万的银子当一回事,也就是你这从没挨过穷,从没受过冻的千金大小姐了。不过,你可知道,庆国公府早就每况愈下,收入日减,天天在为钱发愁。可好,你爹死了。你不妨想想。上一次你娘死了,庆国公府派人来了,何以你爹死了,只你一个人带婢女下仆回来?因为……钱到手了,你爹死不死,都无足轻重,所以即使死了,也是不闻不问。至于你,则是一个麻烦……”
马车虽大,但车厢里,锦氏和林婳也是面面相对。
“你以为……”锦氏呵气如兰,好闻的口气喷在林婳脸上。
“庆国公府,会怎么想,解决麻烦?”
“回去?”锦氏不屑地笑了:“想死也不必这么急啊。”
林婳低头。
她没说话。
只是手中的帕子,被她的手汗,沁得湿透了。
几乎都能攥出水来。
她没有大吼大叫,说什么不会的,不可能,我不信之类的话。
只因,她相信,这很可能是真的。
她的确不谙世事。
但并非傻的,不是一无所知的。
庆国公府的变化,她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她一个人,在庆国公府里,又能说什么,做什么。
现在全被挑出来了。
锦氏笑了。
她娇美的身子往后一靠,慵懒地道:“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你爹倒也没有傻到透,你以为我儿子为什么一直盯你?因为你爹拜托的,他知道,我儿子才是你最后的依靠,才是真正可以相信的人,所以才拜托我儿子。只是,朝廷的狗屁法度,世俗之见。当时你爹瞧不起我儿子,商人,白身,自然配不上你这知府老爷的千金小姐。直至了如今……”
她再笑。
“我儿子现在已经是朝廷任命正八经六品镇将了。节制一方。当然,还是和你爹林知府无法相比,不说品级不及,更是文贵武贱。但是……”
她没再说。
可意思谁都知道。
林家……人丁单薄,累世单传,那就是没人脉了。
空有清名而无人脉,也就是后劲不足了。
又是一个女孩子,更没前途。
林详是知府,还好。他哪怕活着,都还好些。可一旦是死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命运,已经注定了么?
林婳忽然感到了一阵的放松。
她转过脸,看向马车的外面。
风犹冷。
但空气也愈见清新。
……
草原。
刘郁来到土堆得高台。
下面,是草原人习惯的开春大会。
草原人有两项盛大的集会。
一是开春大会。
二是丰秋大会。
每年春天,雪化了之后,地面的青草露了出来。
太阳把草上的积水晒干。
牛羊可以不用吃冬贮,而是放到草原上吃草放牧了。
到了秋天,则是牧民丰收的时候,牛肥马壮羊成群。
当然要庆贺啦。
好吧。
开春大会,最紧要的是寒冬过去,牧民们犹如过了一场灾劫一般。
草原三运用。
比箭,比骑,比摔跤。
辙桑城已经草草拾辍过了。
刘郁已经调来自己的人,以齐掌柜为首,进入草原。
他们收购皮料,牛马。
因为冬天受灾严重,所以交易不是太多。
但有巨大的金银财宝支持,所以一切倒也热热闹闹的。
中土工匠挖土开窑,烧砖以修城。
一个个铁匠铺子建立起来。
整日里,叮当的打铁声络绎不绝。
修补盔甲的,给马打马掌的,打制刀剑工具的。
别提多红火了。
这就是刘郁一手重搞起来的辙桑。
在刘郁庞大资本运作下,它正欣欣向荣,越发强大。
而且,又有很多人来投奔。
不出意外,大约会有三到五万人,会来投靠。
到那时,在中等部族里,辙桑也算是排前的大部族了。
刘郁回身,下了高台,进入黄羊皮的大帐里。
在草原,只有一族之长,才可以用黄羊皮制帐。
这样的大帐,叫黄金帐。
以苏桑为首的一众部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刘郁看都不看余子,迈步上了王座。
他已称王。
他是,辙桑王。
摆在座下,是一只大铁铸炉子,里面不再是干粪了,而是上等香片。让这原本气闷的帐篷,气味好闻多了。
苏桑上前:“王,白羊部莫兰派来使者……”
刘郁挥手:“我没兴趣见,什么事就直说。”
草原人比较讲直接,轻礼法。
刘郁更直接。
苏桑道:“莫兰要求会盟,要求重议王号……”
辙桑是过去白羊部建的城。
最后的白羊王想要称辙桑王。
自辙桑毁灭后,白羊部虽还有主脉,实则是四分五裂,不复团结了。莫兰虽是现一代白羊王,却得不到诸族认可,可以发动的力量有限。刘郁称王,还是辙桑王,等于夺走莫兰手中白羊部正统的名号,试问她怎么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