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幽寒。
绢儿取过了件袄子披在林婳身上。
“符大娘子说的话,阖府上下都去的,小姐不去,怕是不好,说不得老奶奶就要过问,那可了不得了。再说小姐不去,二爷怕是不依肯的。”
林婳不语。
绢儿又道:“只是去,又不说话,照个面儿便回。”
林婳道:“好儿,你方才怎么说的?”
好儿摸摸小丫鬟的包包头道:“到中门去迎啊……”
林婳道:“中门,中门,好儿,我们到庆国公府,是走得什么门?”
好儿一脸发呆。
料是想不起来了。
但绢儿是明白的。
林婳入府,不是走中门,亦不是走小门,连旁门也不是,而是从偏门连轿儿一并发地抬进去的。
一府四门,除正门便是旁门,再就是后门。这是正规出入的门。偏门是什么?那是给下人进出所用的。主子是不走那行的。但当初,也不知是怎么个意思,林婳便是被这样抬进去的。虽说后来得了尊重,却到底是提不上台面的羞耻。可以不说,但却不能不记住。
庆国公府许是当林婳小,没主意,没见识,又或是图省事,把她连人带轿从偏门抬入。
殊不知这事是给林婳记下来了。
现在要她再去中门迎别人进来,一比较下,让林婳怎么肯甘心。
她心善好说话是一回事,却也是不甘让人无故轻贱的。
绢儿明白,林婳怕是不得去了。
却是此时,外头传来说笑。
不多会,符玉就进来了。
这代庆国公两个嫡子。
一个是符珍,娶妻蔡氏,蔡婉仪是也,可惜是死了。
另一个就是符玉,是十年前大萧氏所得之子,视若珍宝,爱得和什么似的,更难得有一副上好的皮囊,长得是眉目如画,虽为男子,俊秀之仪竟连大多女子也是不及的。也就是尚小了些。
“妹妹可听说了?”他甫一进屋就喋喋不休地道:“符大娘子说了,谢家的人要来,往旁的且也不论,不过谢家姐姐来了是要瞧的,奶奶说了,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林婳平淡的道:“你要瞧自己去瞧去,我又不是你,同为女子,又有什么好瞧的。瞧了喜欢,就亲近之,不喜欢,也莫来找我,你且有妹妹呢。”
“这怎可不去的?”
符玉似不大明白,他抓抓头,道:“莫不是,婳儿妹妹你怕被比了下去?我素知你们女孩儿是最在意容貌的,却也无须如此,每个女儿家都有自己的特殊,又何必与它人相比。”
林婳道:“我没想与什么人相比,也不想比什么,你要去就自去,只莫要来闹我。”
“这如何能行?”符玉笑着来伸手:“老奶奶最是疼你,举凡有什么的岂能少你?你若不去,便要人来请,到时还是要去。”
这倒也不错。
自打林婳入了庆国公府,对她表现最亲最厚者,就是老国太。老国太也常常表示,已故的符宝大小姐是她最爱的。可惜死了。
虽然从实质上,林婳并不觉得老国太对母亲有几多的深情,但的确,她知道,自己若想在庆国公府过得好,就一定不能得罪老国太。
她宠哪个,至少明面上就再没得罪她的人。但若她对某某某稍有表示不满,立刻什么明枪暗棒的都来了。
寄人篱下,就得学会寄人篱下的生活。
林婳虽小,却聪明灵俐,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中门。
连老国太都来了。
大萧氏更是来回地走动。
怎么还不来呢?
恰好,符玉拉着林婳进来。
大萧氏看了心里就不悦。
她不喜欢林婳。
这女孩,聪明得过了。
打一见面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女孩的优秀。
但是,可惜啊。
并不是好女孩就一定受欢迎啊。
身为一个婆婆,她需要的是她所想要的儿媳妇,而不是她儿子所想要的媳妇。媳妇和儿媳妇,可有一字之差。
她不喜欢林婳,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正如她也不喜欢曾经的符宝一样。
符宝过去是什么样子?在符宝还未出嫁的时候,整个庆国公府的仆婢上下都尊称她为。
符宝大小姐。
当初的符宝大小姐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走到哪儿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而且,好吧,这才是重点。
符宝是周氏的女儿。
曾经,有传说,如果周氏当时活下来,没有在生符宝的时候难产死了,那她也许就扶正了。
大萧氏很清楚,那是她感到危机最重的一次。
好在,周姨娘死了。
符宝那个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又怎样?
不是嫁得好吗?
还不是一样死了。
所以,这个女儿也该死才对的。
但,无论心中是怎生样的想法,表面上,大萧氏是丝毫也不会流露出来的。
“婳儿也来了?”她不动声色上前,拉过林婳的手。
把她从儿子身边拉开了,才道:“等一会我介绍你谢家姐姐给你认识,她估摸也要在府里住一段时间,到时你们正好可以亲近亲近。”
林婳小心应了,心中却也有几分轻松。
别的不说,符玉这人来熟的性子有时还真是吃不消地呢。
老国太看到符玉就直拍他的手。
对这个孙子她可是宠爱到骨子里去了。
比如。
现在符玉身边,就一口气安排了六个婢女。
一般的公子哥儿,小时候安排一两个婢女也就够了,等长大了看情况才好再行决定。
这才十岁的孩子,身边就已经是莺莺燕燕围了一群了。
还都是模样儿好的。
这么一个爷们,就这样的混入了脂粉堆里。
那还能有出息吗?
结果就把这孩子变得只知道和姐妹们玩的纨绔子弟。
又待了一会儿,有一骑快报。
来了。
这时,连正堂的符冒也带了一群清客来迎。
只见新衣锦簇,车马辚辚,一行长长的队伍过来了。
打道前后左右,竟还有几个威武的皇宫侍卫。
那份威风,那光景,让庆国公府上下都对皇商谢家要另眼相看了。
不是说谢家不行了吗?这要不行,能请来皇宫侍卫那样的一群人物吗?就是四方王也没那么大的面子架子。
车到门口,停下。
一个男子走到马车门口道:“人已送到,我们也就回去了。”
这是穆戴天。
原本到了城门口他就想走。
他对刘郁印象不好,不想和其深交。
但谁和银子过不去呀。
谢芷出面,一个人十两银子。
皇宫侍卫也不在意多赚这一笔外快。
不要嫌少。
动不动砸百把千两的那是傻帽。
这样的十两,足矣。
只是让侍卫们充个门面。
若是毫无关系,想打动这些侍卫,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但他们奉了五皇子的命令,这就是一个变通的问题。
瞧瞧。
多走几步而已。
十两银子啊。
一个乡农,二三两银子就过一年了。
十两,纵在北都,也是可以很好的潇洒一把了。
你若说多好的姑娘,不敢讲,但一般的也能睡两回。若是置了酒席,也可以摆上三五桌子了。
将省点,家里也能落下好来。
送上门的钱,如何不赚?
事实上,穆戴天也是动心,才会多走了这几步路。
这一下,谢家什么风光脸面都有了。
最先出来的,是萧氏,她迈步下来,经历了生死,她心情激动,几不能抑,眼圈发红,嘴唇哆嗦,那样子,连大萧氏都感动了,姐儿俩上前自动的抱到了一块去。
出嫁姐妹不容易,特别是这么多年,各有家庭,相互一比还都不错的情况下,门当户对,又不必相互嫉妒,自然是可以有些许的姐妹真情。
当然,别太当真。时间一长,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不过,在场的人,对老女人没什么兴趣。
也就蔡氏跟着感动下。
像符玉,符静,符莲,符隐,林婳,符大娘子,这些儿个的,都想瞧被大萧氏夸过的谢芷什么样。
果然,谢芷下来了。
她十二三岁,正是最好的时候。
既有小女孩的纯真可爱,又有了一丝女人的味儿,虽才见端倪,却已经可以由点及面,想到此女未来必能出落得模样儿。
被萧氏精心培养,谢芷虽小,却已经隐隐然有一股大家风范。
她罗幅裙,长短裾,锦缎鞋,苏绸衫,一头精心拾掇的品玉轩出品的新款头饰,灼灼生辉。
一个模样好的小丫鬟随后。
轻抬手,玉响琳琅。
拂发际,金颈辉映。
女孩睁眼,一双瞳子照亮世界。
嘴角一勾,带动了众人的心弦。
细一看,好一个从画里下来的千金大小姐。
这真称得上眉目如画水玉肌骨。
老国太最喜爱这漂亮的女孩儿。
她就一颜控。
顿时就笑得都合不拢了嘴。
也不枉大萧氏常夸谢芷如何如之何的好了。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连符玉也是情不自禁地上前走了两步,看小姑娘都看呆了。
符静符莲都和身边婢女低声说笑。
只蔡氏和符隐,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普通的旁观者似的。毫不在意,毫不动心。哦,林婳也好些,没有太过在意。
那女孩是极好的。
只是和我没关系。
林婳如是想。
至于蔡氏,她是寡妇,只在意自己的孩子。
脸上那是公式化的笑,却没有任何意思。
符隐,她则特殊了点。
小脸冰着,一点喜怒哀乐都看不到。
原本这是极好的。
却在这时响起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大哥哥,我们到了吗?”
“到了。”
那是温和的回答。
就见了另一辆车,刘郁抱着小丫丫从车上下来了。
小丫丫抓着刘郁的衣襟,扭头,活泼地左摇右看。
啊,好多人啊,咦?怎么大家都看过来了呢?
被这么多陌生人,没见过的人围看,小丫丫一下就害羞了,她嘤一声扑到刘郁怀里。
经常这么的被刘郁抱,也让她养成了有事没事,害羞害怕,就驼鸟一样把头扎刘郁怀里的习惯性做法。
但是呢,她又不是缩头不出,而是小心翼翼,用眼角余光往边上偷看。
不得不说。
小丫丫被刘郁收拾得太可爱了。
粉白玉嫩,像是年画上下来的小姑娘。
“这,这,这,这孩子……”老国太说不出来了。
但她表达的意思谁都明白。
这孩子太可爱了。大萧氏也狐疑地看向妹妹。
难道是妹妹又生了一个女儿?
可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又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总不会是谢宝的吧。
难道是谢玉和别的女人生的,妹妹不好开口?可不是把庶出子女都打发了吗?怎么又留下这个来?
哎呀,这心里乱得是一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