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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牵手 第九章 喜(上)(1 / 1)

第九章喜

几家欢乐几家愁中送走了猪年迎来了鼠年,今年春节白家同样很喜庆,继去年长女结婚,今年嘉敏也踏上婚姻的殿堂。因江涛家经济状况欠佳,振华夫妇打算置办一些床、柜等家具作为闺女的嫁妆,却遭到闺女的反对而作罢。嘉敏反对的理由:我又不在东洲住,家具岂不是白送给他家了,把买的钱给我更实在。不仅如此,婚后嘉敏几乎天天回来,吃过晚饭后才走。振华、小寒担心亲家会不高兴,让回家参加妹妹婚礼的嘉聪劝一下妹妹须顾及江涛的面子。

嘉聪对嘉敏说了,嘉敏不以为然。

“还不是跟你一样,各回各的家各得其所。”

嘉聪盯了一眼:“是吃得其所嘛。”

嘉扑哧一笑支吾说:“是……是有一点,他家也省了伙食费。”

“死鸭子嘴硬,不顾及他家面子,邻里也会有闲话的。”

“能有什么闲话,我和他都在外地,谈不上谁嫁出门谁娶进门,无论是我是他全嫁给江川县了。面子是给别人看的,他父亲是工人阶级,有本事把儿子、儿媳弄回来才叫有面子。”

嘉聪笑了笑点点头,妹妹讲得有点道理。

嘉敏依然如故,振华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女儿进门,也许老观念也得变一变了。这不,连以为老死不相往来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尼克松总统居然有胆量、有度量跑到中国来了。鼠年新春之际,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国大陆,美国的尼克松总统于正月初七,公历二月二十一日期来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北京,并逗留到二十八日,中美之间的坚冰开始熔化,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七三年五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城西的一家邮局的员工在分拣信件时发现一封来自美国的信,眼下美国信件是作为政治事件来抓的,所长叫邮递员小胡立即送去。小胡今年二十八岁,当邮递员已八个年头,他看着信封愣着。

“喂,还不走?”所长催促。

“所长,城西没有叫灯笼巷的。”

“会不会改了名?”

六六年以后,被认为有四旧嫌疑的街道巷子全改了名,孝义巷改名立新巷,尚书里改为大众里,改名为东方红、延安、井冈山、学军、学工等最常见。

“没有,原来巷名中没有叫灯笼巷的。”

“那也许是巷中巷。”

“也没有,那一带所有小巷我全很熟悉。”

所长托着下巴发愁。

“有没有可能写错了?”小胡说,“东洲有四个区,城东、城西、城南、城北。”

“不可能。少一划或多一划或有可能,而东西南北四个字不一样。再说,隔了二十来年才写出的信肯定检查了好几遍。”

“等‘活地图’回来问一问,如果他也不知道就没辙了。”

“活地图”是一位老邮差的绰号,本名叫游志,风时来雨里去的已送了二十五年的信件,对东洲市的街巷了如指掌,后生们称他是东洲市的活地图。

小胡一次又一次地到门口张望。

“他来了。”小胡高兴地叫道。

“地址没有错,城西是有条灯笼巷。”“活地图”边喝水边说,“不过五三年时这巷子被拓宽为马路,就是现在解放西路。”

所长一听心凉了,已过了二十年,上哪儿找那些住户?但……再难也得找,这可是大事。

“老游、小胡,这事就交给你们俩,这可有关国家形像的大事,是政治任务,你们俩一定要找到收信人。”

老游点点头二话不说接过信拉着小胡走了。

俩人骑着脚踏车来到解放路派出所查询,派出所毛所长面带难色说,派出所负责迁入和迁出,迁入知道从那迁来,迁出的迁到哪儿则没过问,况且派出所六二年着火过一回,旧档案烧毁了不少,他是六四年才接手的。毛所长提议去拜访前任李所长或许能找到点线索,李所长是老红军,住在北郊干休所。老游和小胡又骑上车赶往干休所,到干休所时,俩人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更令人焦灼的是李所长回大别山探亲去了,须到十八日回来,就是说要三天后,不过不能保证。干休所的管理员说话留有余地。怎么办?只能等了。还好三天后,李所长如期而回了。

“李晚月”李所长拍着脑门思索,“有,有,我记起来了,五六十岁,脸白白净净,说话轻声细语的,常穿着阴丹士林蓝长衫。她也姓李,我闺女叫李秋月,跟她差一个字……”

“李所长,知道她迁到哪儿去了?”小胡打断李所长的回忆。

“迁到哪儿去?我……我问过……瞧我这记性,哎,对不住,记不起来了。”

“别急,别急,慢慢想。”老游轻声说。

“哎,真记不起来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在解放路派出所管辖范围。”

小胡心里说,废话,若属于管辖范围不就知道了。老游则说:

“李所长,劳驾你再想一想还有认识她的人吗?”

李所长又拍着脑门。

“哦,有了,居委会主任罗珍妹也许知道她搬到那儿去了。”

老游、小胡又上路了,当时找个人只能靠两条腿,不像现在查个人易如反掌,只要输入“李晚月”三个字,一秒钟内凡叫李晚月就会全部在电脑上显示出来,再设定一年龄范围,只要活着一定能查到,可当时中国知道电脑这玩意的人应该是屈指可数的。老游、小胡带着一身汗来到罗珍妹家时,见到的是一位双眼发直的老人。罗珍妹的儿媳说她婆婆患老年痴呆已三年多了,俩人沮丧地推着脚踏车离开。要上车时,老游停住脚,小胡问怎么啦,“去问一下她儿媳”老游掉转车头。

“李晚月,我有印象。”罗珍妹的儿媳说。

老游满怀希望地问:“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吗?”

“我不知道,可她家佣人肯定晓得,去年我在街上还见过,虽说过了二十多年,除了变老外模样变化不大,我一眼就认出来。”

“李晚月雇过佣人?”

“白天来晚上回去,本来也不会注意她,因为她再婚,四五十岁寡妇再嫁在当时很少见,一下出了名。李晚月有个儿子在美国,有钱,请得起佣人。”

“她名叫什么,住哪儿?”老游、小胡齐声发问。

“大家喊她依全嫂,住哪儿我不知道,不过当年她再嫁的男人听说是在报馆看门的,去报馆打听一下就知道了。”罗珍妹的儿媳热心地指点。

又有新线索了,老游、小胡谢过罗珍妹的儿媳,此时已近正午,俩人回家吃饭,下午再去报社。

从报社出来,老游、小胡面带喜色,可到了老林住处又阴了,老林家铁将军把门。邻里说夫妇俩到乡下喝喜酒去,须一礼拜才能回来,这位邻里也是热心人,给了老林一位闺女家的住址,老游、小胡又骑上车。

四点多时,俩人推着车走进福井弄,小胡看到弄口写着“卫东弄”三字。正是放学时分,几位小学生在弄堂玩耍着,小胡向他们打听李晚月住哪一间?小孩全摇头说没这个人。其实若提杰杰的外婆,没有人不知道的,老游也想到孩子不一定知道老人家的名字。他东张西望,看到一位五十左右的男子从屋里出来,立马推车上前:“师傅,打扰一下,有一位叫李晚月的住在这儿吗?”男人摇摇头说没听过这名字。在福井弄,左邻右舍无人知道杰杰的外婆、白振华的丈母娘名叫李晚月,即使月娇也不晓的。老游、小胡全蔫了,那位老林的闺女说得清清楚楚住在城南福井弄,怎么老的小的全说没有此人呢?“小弟、小弟,”老游又迎着一位学生模样的大孩子走去。

“你是住在这弄里吗?”点头,“弄里住户中有没有一位叫李晚月的?”

“有啊,她是我外婆。”

被问的人是白嘉豪。

老游、小胡惊喜地对视一眼,老游压住心跳:“她在吗?”

“在,你们找她什么事?”

“她有一封美国寄来的信。”小胡说。

“准是我大舅的信,我大舅在美国。”

全对上号了,老游、小胡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推着车跟在嘉豪后面,嘉豪兴冲冲推开门叫道:“外婆,外婆,我大舅从美国来信了。”

九月六日,阴历八月初十,振华、小寒在机场等候着,李晚月的儿子林宇乘波音飞机飞至香港,继而转机到达中国上海,兄妹见面紧紧相拥。在上海住了一晚,翌日坐火车返回东洲。

二十六年对母亲未尽一点孝心,林宇长跪不起,晚月抚着儿子的头,多少个昼夜的思念化成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气氛悲戚戚。此时须要女孩子撒娇劝慰,振华朝站在岳母身旁的若男使了个眼色。若男已于六月份上调回城,在教育局直属的文化教具厂当出纳。她会意爸爸的意思,掏出手帕给晚月拭去泪水,一边说:“外婆,别哭了。大舅不远万里回来看望你,你应该欢喜才是,你是喜极而泣,可哭得太过了,大舅哭,妈妈也哭,那有母子相聚的喜悦,倒像生死离别似的。再说大舅没有在你跟前请安问候,没有早请示晚汇报,并不是他的错,不能罚他一直跪着,你老糊涂了嘛,大舅也一把年纪了。”

晚月被若男逗得破涕为笑,“这孩子,胡说什么啊。”

小寒挽起大哥。此时泉妹出来示意,小寒点头说:

“妈、大哥,吃饭了。”

振华说:“大哥,吃完饭,带你去泡澡,泡上半个钟头,再在澡堂的躺椅上眯一会儿,有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众人来到后厅,桌上七菜两汤,米饭是振华带回来刚收割下来的早稻,口感又软又润。林宇大口大口吃得香甜,虽然在美国生活了近四十年,言谈举止全已西化,连国语也讲得结结巴巴,可还是喜欢中式饭菜。他用英语说厨子的手艺不错,振华翻成东洲方言告诉泉妹,泉妹被夸得不好意思,说只是家常菜而已,不知舅舅喜欢吃什么。振华用英语说了,林宇讲只要中国菜,荤的素的全受吃,“我和舅舅每礼拜都要上中餐馆吃一顿”。晚月问起兄长身体状况,林宇说“还行,就是有点早搏,他也想来看望你,可子女全反对,他给了一张照片让我带给你。”林宇起身从箱包中取出递给晚月,小寒赶紧进房拿出花镜,晚月戴上花镜端详:是一张4.5英寸X6英寸的黑白照片,兄长穿着黑色长大衣,戴着黑色礼帽站在雪地上,身体笔直,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前方。晚月眼睛红了,相依为命的兄长苍老了很多。小寒拿过照片看了看说:

“舅舅还很硬朗,不像八十五岁的人。”

“前几晚,我还梦见他,是在天津的家里。”

林宇说:“我带了磁带回来,舅舅对你说的话全录在里面,还有安妮和孩子对你的问候,还带了一些台湾的国语歌曲磁带。”

“怎么放出来呢?”小寒问。

“我带了录放机,晚上放给你们听。”

“大舅,什么叫录放机?”嘉豪问。

“既可录又可放的,待会儿看一下就知道了。”

嘉杰怯生生问:“大舅,你住在美国,是不是美帝国主义者?”

林宇愣一下,呵呵笑起来。

晚上,大伙儿聚在晚月的房里,亲人说话的录音放了一遍又一遍,听着兄长的天津腔调,晚月又泪水涟涟,其他人则对录放感到好奇。林宇让每个人讲几句话,包括泉妹的东洲方言,而后放出来,众人头一回听到自个儿的声音乐成一团。之后又放入音乐磁带,播放了大多是三四十年代红遍上海滩,眼下被斥为黄色的国语歌曲,晚月觉得特别亲切。振华叮咛若男、嘉豪和嘉杰切勿对外人说起。钟打了九点,振华知趣地拉着孩子离开,房里母子,兄妹用上海话拉起家常。小寒让大哥住在男男的房里,方便大哥与母亲交谈,男男挪到楼上住。

两天后便是月儿圆的八月十五中秋节,振华夫妇已三年未在家过节了,今年因林宇回来才得以同家人团聚一起。泉妹烧了一桌子菜肴,振华特地买了一瓶茅台酒跟林宇对酌,其他人喝香槟酒。林宇先敬老母亲一杯,祝母亲健康长寿;第二杯敬妹妹、妹婿,感谢二人多年对母亲的照顾;第三杯敬泉妹,感谢她餐餐为他做可口的饭菜,也祝小辈们一切如意。懂事的若男也向舅舅敬酒,祝他身体健康事业有成,一家人说说笑笑相互举杯。席后,大伙儿到后院围着石桌赏月吃月饼,石桌上还摆放着橄榄、山楂糕等开胃小吃。晚月脸上笑容洋溢,一双儿女都在眼前,她觉得今年的中秋月格外亮格外圆。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来了唱兴,唱了两段昆曲,是《牡丹亭》“游园惊梦”中的唱段。若男也唱了《茉莉花》、《采槟榔》等几首民歌,又怂恿母亲唱一曲,小寒唱了黄梅戏《天仙配》中“夫妻双双把家还”。刚学会吹笛的嘉杰也凑热闹,吹起《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因初学,自然吹得比噪音强不了多少,长辈们包括若男全包容地笑着,而哥哥嘉豪则予以嘲笑,嘉杰还嘴,兄弟俩打起口水仗,若男一人一小块月饼堵住二人的嘴。

农历八月十八,林宇在小寒陪同下到父亲、弟弟的坟头祭奠一番,而后看望了两位伯伯。大伯八十九岁,尚能行走;二伯八十八岁,已病入膏肓,没多少日子了。林宇告诉两位伯伯,当年随他去美国的两位堂弟合伙开了家中餐馆,生意很不错,明年春节可能会回来探亲,这时,二伯紧闭的眼睛睁开了望着侄儿。林宇从手提包中掏出一大沓子钞票,说这是两位堂弟让他捎回来的,“我换成了人民币。大伯,这是伍千元,你收好;二伯,这也是伍仟元。”伍仟元对于当时的中国百姓尤其农村民众是一笔天文数字财产,大伯捧着钱,混浊的眼珠子发出亮光。最不可思议的是二伯,这笔飞来的财富像一针强心剂注入奄奄一息的身躯,他竟然自个儿坐起来,把钞票紧紧抱在怀中。怎么回事?两位伯伯也有儿子在美国?原来那年林宇回国参加妹妹的婚礼后,禁不住两位伯伯的再三央求,返回美国时,两家各带走一位堂弟到美国谋生。两位堂弟从在中餐馆洗盘子开始,省吃俭用奋斗了十七八年才合伙开了一家中餐馆当起老板,今日才有钱捎回来。更匪夷所思的是从这天起二伯的身体一天天见好,可见金钱产生的动力是不可估量的。古人云:“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知古人早懂得金钱的诱惑力。二伯终于活着见到了久别的儿子,堂兄弟俩结伴回来探亲轰动了四方乡邻,上门问候的人络绎不绝,连从不走动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回来攀亲道故,无人计较两位老人的头上尚顶着funongfenzi的帽子。可谓“落难时刻无人问,富裕还乡有远亲。”世事人情令人嘘唏。

隔日是礼拜日,晚月叫小寒带林宇去探望黄玫,正要走时,响起叩门声,小寒开了门,真是巧合是黄玫。小寒笑了,开口道“说曹操”,下半句没了声音,嘴巴尚张着,她的目光惊谔地落在黄玫的身后。

“你……快,快进来。”

拴上门,小寒低声说:“姐夫,你太鲁莽了。”

陈至达气定神闲:“我现在是美国公民。”

振华在厅堂中看到来客,觉得面善,目光触到黄玫,即刻记了起来。赶忙出来:“贵客啊,快请进。”

黄玫喜悦地招呼,林宇用西方的礼仪拥抱一下黄玫,又跟至达握手相互问候。晚月很惊讶,小寒说姐夫现在是美国人,“表姐,你讲。”

黄玫说了情况:“他五六年退役,然后去了美国跟朋友合伙做生意。4日那天,他打长途电话来说要回来看望我和儿子,我坚决反对,我讲能听到你声音就很满足了,千万别冒险。他说他人已在上海机场,我又急又怕,叮咛他别出机场,立马返回香港,他满口答应‘好,好’,却一意孤行。头几天,心里老悬着,生怕出事,还做了恶梦。”

“他现在是美国公民,受美国政府保护,你尽可放心。”振华说。

“聚散皆是缘。”晚月说,“分别时还是年富力强,现在跟宇儿一样两鬓斑白了。见到儿子没有?”

黄玫点头,“我发了电报:父从美国归来,已到家,速归。俩儿子拿着电报去请假,一路绿灯。起初儿子还很拘谨,过两天就亲热了,毕竟父子天性。他们俩要了一元和五元的美钞,说要带回去给同事们开开眼界。我还是害怕,叫他们别惹事。”

至达笑着说:“她好像变个人似的,胆小如鼠,听到敲门声都害怕。”

“姐夫,别笑表姐胆小,没人不害怕,不仅害己,还要影响家人。你现在是美国人,看来混得不错,表姐也无须担心有为、有国找不到对象了。”

“至达,”晚月正色地说,“这些年,玫玫过得很不容易,俩儿子也一块受苦,你怎么补偿都不为过,要常回来看望玫玫。”

“三妗,我明白你的意思。在美国,夫妇相随相伴天经地义,我打算申请把她们母子三人接到美国去。玫玫讲大陆分居两地的夫妇一年只有十二天探亲假,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先到香港,然后去美国。”

“这就好,这就好,你有良心,不枉玫玫为你付出了所有年华。”

振华摇头:“没那么容易。”

“无论是玫玫或是两个儿子从事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作,夫妻、父子团聚很正当,没有理由不放人。我是美国公民,美国政府会支持我的权利的。”至达理直气壮地说。

振华不想扫兴,淡淡一笑不再吭声。林宇却开了口:

“我把男男也弄到美国去,如何?先上语言学校,过了关再到大学念书。”

小寒眼睛发了亮:“这……这能行吗?若不是这场yundong,男男已大学毕业了。”

“行不通,大哥。”振华说,“男男有什么理由?又不是直系亲属。”

“念书还须什么理由?”

“大哥,你不了解这边的环境。男男能上调回城是有人帮了忙,不然像我家这样家庭背景要回城可比蜀道之难,即使能招工也是去山区一处新办的纺织厂。大中专学校从66年停止招生,去年才招了一批学生,不是经过考试进来,是推荐来的,叫工农兵大学生。”

“工农兵大学生?”林宇、至达一脸茫然,黄玫解释了一番,俩人依然大惑不解。

夕阳西下,黄玫、至达告辞。振华拦住:“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晚一块上馆子,算是替至达兄接风。黄玫,你别摇头,我让男男去你家叫俩孩子过来,就这样定了。”

振华上楼叫男男去。

从馆子回来,小寒沏了一壶茶给大家喝时,月娇来了,她打听小丽情况。林宇说:“很抱歉,应该我去看望你,考虑过节要高高兴兴,所以打算过两天再去拜访。”

“小丽出事了?”月娇紧张地问。

“她过世两年了,是心脏出了毛病。”月娇顿时眼睛潮湿了。“过世前一个月,我恰巧路过,顺便拜访了她,彼此聊了聊,都惦挂大陆的家人。小丽讲姐姐、姐夫很关爱她,她想寄点钱回来,可上哪儿寄?她还讲她身体不好,恐怕见不着了,拜托我如有机会,代她看望家人。看来你身体还康健,姐夫身体好吗?”

小寒没料到林宇会提及小鹏,制止已不及。月娇抹着泪水说:

“他已不在了。五六年走了。”

“SorrySorry”

“大姐,喝口茶。”小寒递过茶,月娇喝了两口,说:

“回来一趟不容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好好陪你娘。”

小寒送月娇回家,振华说了小鹏之死,林宇哦一声,“原来社会主义没有私有制。”

公历十月二日,林宇、至达结伴回美国,振华夫妇随后也走了。四个月后学校放假时,夫妇俩又回来了,这一回是调回来了。

原来林宇给外事部门写了一封信,信上讲孝道是中花民族的传统美德,他打算把家慈接到美国侍奉膝下,但老人留恋故土,妹妹、妹夫也反对,说老人年事已高,不宜旅途劳累,只能继续拜托妹妹、妹夫予以照顾。可妹妹、妹夫几年前下放到几百里外的农村,仅靠书信问候无济于事,老人家已八十有二,随时可能发生不测,恳望政府体恤民情把二人调回东洲,以方便照顾直至送终。借助于此信,夫妇得以回城。振华还是在东大历史系资料室,小寒则回准备复办的师范学校。原先的曹校长不愿在教育局当凤尾,宁可回师范学校当鸡头,打了报告回来主持复办各项准备工作,小寒是回校的第一位教师。

因为这喜讯,白嘉聪携夫婿及刚满周岁的儿子回来了,白嘉敏则只身一人回来。嘉聪问江涛怎么不一块回来,嘉敏直爽地回答:

“你们有寒假,我们须请事假,要扣工资的,扣一人就罢了。”

因江涛已调到农机厂当工人,振华问起工作情况。

“当车床工,一周就会独立操作了,要当工人的话,何必念什么书?”

“话不能这么讲。”振华不同意女儿的观点,“知识是自己的,知识就是力量。梁启超先生说过‘患难困苦是磨炼人格之最高学校。’你们都还年轻,不要气馁,闲暇之时多看点书,三教九流的也行,切忌空谈蹉跎岁月,岁月不待人。”

“好了,好了,别说教了。”小寒说,“不顺心时,发几句牢骚很正常,大舅带了一台录放机回来,你们见识一下。”

年轻人围了过去。

春节热闹十来天后,女儿、女婿全走了,日子又恢复了昔日平静,可振华、小寒内心却很焦灼。大儿子嘉豪今年高中毕业,按政策可以留城,但留城的话,那后年毕业的二儿子嘉杰就得上山下乡去。嘉豪自己的意见是走,把留城名额留给弟弟。小寒左右为难,手心手背全是肉;振华的态度跟上回对男男是大相径庭,支持儿子去。“穷养儿子富养女”,男孩子应该吃点苦,才能经得起风浪,受得起挫折,他劝说着小寒。

六月初的一天傍晚,小寒给母亲洗了头发后,母女俩闲聊扯到嘉豪上山下乡之事。晚月说过了暑天秋凉再走,小寒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年年都有寒冬酷暑。

“叫爷爷想办法弄到菲律宾去。”

“什么理由?”

“继承爷爷的公司。”

“要继承也是儿子去轮不到孙子的。我是这样想的:豪豪下去,或许还有推荐上学的机会,大学去不了,我学校也行。学校今年开始招收工农兵学生,即使念中专也比招工强。”

晚月嗯嗯直点头,“明年就托招生老师把豪豪招回来。”

“须下乡两年才行。”

“那就后年了,叫豪豪艰苦两年,两年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以前费林牧师常对我和舅舅说,要学会忍耐……”

晚月又唠叨起儿时的事,小寒耐心听着,自从见到大哥后,母亲的笑容明显多了,自己有否这样的幸运呢?只要见上一眼就知足了,现在什么模样了,应该大学毕业了嘛,唉!

小寒正遐想着,一声“妈——”吓了一跳,男男一蹦三跳跑进来。

“下班呐。”

“妈,外婆,我被推荐了。”男男激动地说。

“什么推荐?”

“上学呗,上商业学校,是大专。”男男眉飞色舞,兴奋心情溢于言表。

“哦,你进厂没多久,怎么就推荐你呢?”

“怎么不行?我下乡三年多,进厂也一年了,工作勤勤恳恳,表现良好。”

“又是建国要文局长帮的忙嘛。”

男男不置可否一笑。

“这人情怎么还?”

“还什么?自家的儿媳。”晚月说了句。

“外婆——”男男娇嗔一声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说:“我对建国讲了,一定要对我妈好,对外婆好。”言罢走到天井打一桶水上楼擦地板去了。

晚月笑眯眯说:“男男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妈,你同意男男跟建国交往?”

“我看建国对男男是真心实意的,俩人也算青梅竹马。听男男讲,为了把她上调回东洲,建国跟他父亲闹了好几回,甚至放话他要再下乡去。”

“可咱们这样家庭背景,文局长不会同意的。”

“只要建国坚持,父母拧不过孩子的。”晚月蛮有信心。

“还有婆媳关系也难办,建国跟继母关系很不好。头几年继母对建国以及姐姐还比较客气,可生下自己女儿后,对姐弟便嫌弃起来,六二年又生下一儿子,姐弟俩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建国对男男说,继母活学活用四川的‘变脸’,前一秒钟对自己的孩子和颜悦色,转身对他俩姐弟怒目相向。文局长中年得子,对这儿子百般疼爱,自然对老婆也百般迁就,姐弟俩是爹不疼娘不爱。六三年初中毕业后,姐姐便进了铅笔厂当学徒,也搬到工厂宿舍去住,再没有踏进家门一步,连结婚也都没对父亲说一声。建国考上高中后也到学校寄宿去了,他不像姐姐忍气吞声,他敢顶撞,他个头随他亲娘,又高又壮,继母也有点发怵,让丈夫出面开炮。建国对父亲也不客气,拍着桌子说:文铁柱,古人云糟糠之妻不下堂,是我娘替你尽孝照顾爷爷奶奶,是我娘替你养儿育女,你却抛弃了她,你是现代版的陈世美,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一边凉快去吧。文局长被噎得说不出话。那个小儿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六六年大年初一夭折了,建国在家中地位反而有了改善,文局长关心起他,继母态度也好了很多,但建国说继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继母无论怎么样总是婆婆,男男若进了门该怎么相处?顺了哥情失嫂意,毕竟是婆婆,并且也要给文局长面子。”

“不共处一室不就不难办了,咱们这儿又下是没房间。”

对啊,小寒呵呵笑起来,“妈,姜还是老的辣。”晚月也笑了。

“妈,大哥回来,而今男男又上学,像在做梦一样。”

“这全是主保佑。”晚月划了个十字。近六点时,振华回来,得知男男上学的消息后很是感激文局长。“人情就人情嘛,现在谁还讲究清高,不论什么途径,只要结果。凭男男的学习成绩,高考的话一定能考上的,已耽误好多年了。建国这孩子,我对他印象顶好的。那一年杰杰高烧不退,医院又缺医少药,你急得六神无主,我关在学校里什么也不知。有一天来了几个穿军服的hongweibing,说白振华的女儿是三中的学生要揪白振华到三中去,我才得以出来。走到半路,方才说话的hongweibing又说:叔叔,我是若男的同学,若男的弟弟病得很重,你快回家看去。我一听撒腿就跑,一句感谢的话都顾不上说,后来也就忘了这事。男男报名上山下乡,建国来咱们家劝说,我见到他霍然想起这件事,那天那位hongweibing就是他,这孩子够有胆量,男男跟他我没意见。”

“你一讲我也记起来了,那一天你回来,我很奇怪,我叫男男去东大找你,男男回来说看守人员不让进,原来是建国帮了忙,头脑倒挺灵活的。”

既然母亲、丈夫全夸建国好,小寒也就认可了,她想应对建国暗示一下。周日下午,建国来了。几乎每个礼拜日下午,建国都会来找男男,二人关上门说说笑笑,到了五点多男男送他出去。今天建国告辞时,小寒叫他留下吃晚饭,“饭已多煮了。”这可是头一回,建国没推辞。饭桌上,小寒又说:“不嫌弃的话就当成自己的家,礼拜天都来这儿用餐,粗茶淡饭而已。”这不等于正式同意了建国和男男交往,建国跟男男会心地对视一眼,说:“谢谢阿姨,那我就不客气了。”振华问起建国学习情况,建国是首批工农兵大学生,现就读于东洲大学化学系。建国回答说他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比起只有初中文化程度来上学的学生自然来得轻松,各科成绩全很优异。振华听了很满意,他觉得准女婿中规中矩,没有干部子弟扯高气扬的坏毛病,建国算是通过了他的审查。

吃过饭又坐了会儿,建国才离开,出于礼貌,小寒叫建国代问候文局长,她沿袭原先的称呼,不习惯geweihui主任这新名词。建国说不回家直接回学校。小寒心里叹了叹,婆婆是继母,且撇开一边,文局长可是亲爹,以后女儿夹在中间可真是为难喔。

男男的前途及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小寒操心起儿子,她把对儿子将来的安排告诉振华,振华轻轻地“哦”一声。他认为小寒是在臆想绮思太天真了,咱们这样家庭的孩子要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至少三年五载,若无像男男那样有贵人相助,两年时间是过不了关的。但他也不想给妻子泼冷水,就让她自我陶醉去吧,至少可以宽心两年。“你认为怎么样?”小寒追问。

“嗯,嗯,行,行。”振华支吾着。

九月二日,男男去学校报到,而嘉豪却在这一天与同学坐着火车奔赴广阔的农村天地去了。从火车站出来,小寒默然无语,虽已规划好儿子的前途,但还是不舍得儿子离开,何况拿锄头很辛苦,当母亲的怎能不心疼。一起来送别的振华也不吭声,虽然对儿子要求很严厉,但疼子之心不亚于小寒。听爷爷说,白家祖上为官数代,一贯恪守乐施好善的祖训,从未做过对不起苍天,对不起黎民百姓的事,而今其子孙,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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