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终于写完后,把笔一放,双手抱在胸前,背靠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白丽,身边的红卫兵将陈刚写好的检讨拿起来走到对面交给白丽,白丽从红卫兵手上拿过来细看了一遍,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地说道:
“写得还不错,可是内容经不起推敲,你一个人在那阁楼上呆这么几天,总得有人给你送吃的吧。”
“我自已去时就带了一大包吃的。”陈刚冷冷地回答道。
“那你是怎么进去的呀?“白丽问道。
“翻围墙呀,院子里不是有个缺口吗?”陈刚说道。
“你竟然也会翻围墙呀,这可少见哟。”白丽揶揄在说道。
“被你们逼的呀,狗急了还知道跳墙,更何况人呢。”陈刚脱口而出地说道。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自已想逃避,还在我面前狡辩,看来对你的批判还不够深刻呀。”白丽说完,对站着的那个红卫兵招招手,那个红卫兵走进白丽身边,白丽同他耳语一阵后站了起来,对陈刚“哼”了一声,然后走了出去,那名红卫兵紧跟在白丽后面,反手将门锁上。
陈刚见门被锁后,也不惊慌,仍坦然地坐在椅子上,但还没来得急细想接下来会怎样,就听到门又被打开,几个红卫兵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捆了起来,押着走出去,一直走到县革委会大门口,那里停着一辆大卡车,一些红卫兵正在将边上同时押着的几个人一个个地推上车,然后将批斗的牌子挂在几个人的脖子上,陈刚刚走到车子边,就看到洪顺匆忙放下扫帚跑了过来。
“你们这是要带他去哪里呀?”洪顺拦着红卫兵问道。
“去公社批斗,让开让开,别耽误我们的事。”红卫兵推开洪顺不耐烦地说道。
“他上次才去过的,怎么又带他去?”洪顺挡着陈刚大声地说道。
“这你进去问我们白副主任吧,快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抓起来。”红卫兵说道。
“不准你们这样对待老人。爸爸,不要担心我,替我照顾好玉兰。”陈刚大声地说道。
这时从县革委会里走出来几个红卫兵把洪顺拖开,陈刚在另外几个红卫兵的推拉下上了卡车,脖子上也被挂上了牌子,几个红卫兵也爬了上去,在驾驶室顶上架起喇叭,陈刚站在车箱边低头看着洪顺说道:
“爸爸,你回去吧,我会坚持回来的。”
“陈刚,你一定要挺住啊,做牛做马都要挺住。”洪顺仰着头对陈刚说道。
随着卡车发动,车前的人自动闪开让出路来,车上的红卫兵对着喇叭喊着口号,车子徐徐地开出了大门口,朝着公社驶去,洪顺目送着车子走远,才慢慢地拾起扫帚走回家去。
玉兰听洪顺说陈刚又被带到公社去批斗去了,担心陈刚生死难料,心里焦急得坐立不安,灵芝和洪顺也叹息着摇摇头,玉兰思前想后,最后咬咬牙对灵芝和洪顺说道:
“爸爸妈妈,要不让我去找找白丽求求情吧,我只要陈刚能平安回来,要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你去求白丽?不行,咱家求谁都不会去求她。”灵芝气愤地说道。
“你去找她,只怕她不仅不帮忙,甚至还会故意为难你,玉兰,咱何苦去受她的气呢?”洪顺劝说道。
“我想,白丽就是再坏,也不至于把我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全部都抛弃吧,她现在不就是想在人前高我一头,那我就让着她好啦,只要她能帮我把陈刚弄回来,让我跪在地上求她我都愿意。”玉兰执意地说道。
“玉兰呀,你这是何苦呢?白丽把咱家祸害得还不够吗?你记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可她未必也记得,她要是记情,就不会这样害我们了。”灵芝说道。
“你现在身子不方便,你去找她,万一有个闪失,让我和你妈如何是好?”洪顺说道。
玉兰听洪顺这样一说,突然眼前一亮,立即想到个主意对灵芝和洪顺说道:
“对了,我就这样去找她,她要是不答应,我就赖上她害我流产,让她名声扫地,我看她敢不敢。”
灵芝和洪顺听玉兰这样一说,都瞪大了眼睛,虽然心里是极其的不情愿,但转念想想,这也不失为眼下的一个办法,不过为了确保玉兰身体安然无恙,灵芝决定同玉兰一起去。于是俩人走出家门,直朝县革委会走去。
白丽坐在办公室里翻着报纸打发着临近下午下班的时间,一想到回到家要面对吴昊那死气沉沉的样子,还有他那弟弟妹妹见到她就躲的神情,白丽宁愿在办公室里多呆,特别是升任县革委会副主任后,一股优越感整日膨胀在心里,于是一看到吴昊就横竖都是不顺眼,心里怨恨自已当初就不该那么任性,草草地嫁给了他,现在和自已的身份是如此地不相称,可是在人前还不能够表露出来,还得让人觉得自已的婚姻是幸福的,白丽只觉得自已就像在演戏一样,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白丽正沉思着,忽然听到门被开,也懒得转过身,仍自顾翻看着报纸,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有什么事?”
玉兰在灵芝的搀扶下,缓缓地走进白丽的办公室,在白丽的对面站住,白丽见来人无应答,便悠闲地将椅子转过来,一看到玉兰和灵芝站在自已面前,不由得吓了一跳,借放下手里的报纸镇定了一下说道:
“你们怎么进来啦?”
“白丽,如果在你心里还留存有一点咱们之间的友谊的话,我想,你不会就这样看着我受难而袖手旁观吧。”玉兰说道。
“玉兰,看你说的,我上次不是亲自帮你找到陈刚还送回家了吗?”白丽放松下来说道。
“可你又把他给抓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们一马呢?”玉兰说道。
“这?这?这是形势需要嘛,你不知道,我今天给了陈刚机会,让他写出检讨,可他就是不肯配合,敷衍了事,这咋行?大家都看着的。”白丽说道。
“我看不是陈刚不配合,而是你要他写无中生有的东西吧。”灵芝说道。
“这你就错怪我了,他跑到百货公司楼上去躲起来,还装神弄鬼,这总不会是无中生有吧。”白丽分辨道。
“那还不是被批斗得受不了了,才出此下策。”灵芝抢白道。
玉兰慢慢绕过桌子,走到白丽身边,“噗通”一声跪在了白丽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白丽,陈刚为啥被抓起来批斗,你心里最清楚,现在我只求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了,看在我怀孕的份上,放过陈刚,他身上的伤已经经不起再折腾了。”
白丽没有想到玉兰竟会这样跪倒在自已的面前,虽然心里很是满足,但表面上仍旧装出一付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搀扶玉兰,没想到玉兰一下子死死地抓住白丽,灵芝见状忙大声地喊道:
“白丽打人啦!白丽打孕妇流产啦!”
“你?你们?”白丽一下子惊慌失措地说道。
“这都是跟你学的,拜你所赐,你如果同意帮忙把陈刚带回来,这事就算完,否则,今天我就死在这里,我妈给我作证,是你害死我的。”玉兰镇定地说道。
“你?好好好,可是陈刚已经被带到公社去了呀。”白丽说道。
“你这里不是有电话吧,你打电话过去。”玉兰说道。
“好,那你先起来吧。”白丽说道。
“你先打了电话我再起来。”玉兰坚持着说道。
灵芝忙着把桌子上的电话机推到白丽身边,帮着摇了几下,白丽只好伸出一只手拿起话筒在耳边说道:
“喂,帮我接转一下公社,是公社吗?我是县革委会的白丽,今天卡车押过来批斗的人中,有个叫陈刚的,因这边临时有变化,你们明天把他给带回来,就这样。”
白丽说完放下话筒,灵芝忙走到玉兰身边扶玉兰起来,白丽也准备拉玉兰起来,被玉兰推开,依靠着灵芝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俩人一起走出了白丽的办公室,白丽站着呆呆地看着她俩走出去,今天玉兰的举动让她一点都没来得及提防,也压根儿没有想到玉兰会这样来逼迫自已,过了好一阵白丽才回转过神来。
洪顺一直在县革委会大门前等着,看到灵芝和玉兰慢慢地走了出来,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忙走上前去,灵芝给了洪顺一个眼色,洪顺会意,同灵芝一起搀扶着玉兰,三人慢慢地朝家里走去。一路上灵芝将前后经过慢慢地告诉了洪顺,洪顺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点头,玉兰只觉得今天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心情也舒坦开来。
第二天下午,陈刚果然被押送了回来,洪顺一直守在路口边等,见到陈刚站在车上,头发零乱,脸上被抹了黑灰,两眼无神,等陈刚被强推下车来,洪顺赶紧过去扶起他,而陈刚则整个人倒在了洪顺怀中,洪顺强忍悲痛将陈刚背起来朝家里走去。
玉兰和灵芝见到陈刚被洪顺背了回来,大吃一惊,忙上来将陈刚扶躺下,玉兰坐在床边呼唤道:
“陈刚,陈刚,你怎么啦?你睁开眼看看啊!”
灵芝从屋里倒了杯水过来,洪顺扶起陈刚的头部,灵芝轻轻地用勺子给陈刚喂了点水进嘴里去,只见陈刚的嘴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陈刚,你醒了,你吓死我了。”玉兰惊喜地喊道。
“玉兰,爸、妈,我以为见不到你们了。”陈刚有气无力地说道。
“别说傻话,你先躺着休息,等缓过劲来,再起来吃东西。”洪顺劝说道。
玉兰起身去拿毛巾到脸盆里沾上水,走过来帮陈刚擦去脸上的尘垢,然后守着陈刚,看着他慢慢地睡着。
陈刚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陈刚只觉得肚子饿,灵芝专门给他煨了点汤,里面煮了点面条,陈刚接过来吃完后,才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刚想要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要跌倒,洪顺让他坐着先休息一下后,再起去冲澡。
第二天,白丽让一个红卫兵带话过来,说过两天城里要召开一个庆祝大会,所有的批斗分子都得到场,并上街游行,陈刚也是其中之一。玉兰担心陈刚体质这样虚弱,哪里经得起再押着满大街走,这会要了陈刚的性命啊。
“不去,就是不去,你就呆在家里休养。”玉兰说道。
“可他们会随时上家里来的呀。”洪顺担心道。
“依我看,还是得找个地方躲避,只要人不在家,他们找不到,也就没有办法。”灵芝说道。
“妈妈,那你看陈刚躲到哪里去好呢?”玉兰忧心忡忡地问道。
“去青龙洞如何?那里没有人住,去的人也少,不会让人发现的。”灵芝说道。
“青龙洞那里都是寺庙,没有可住的地方,又向着河,河风吹起来冷得很,特别是晚上。”洪顺说道。
“那你想想办法,去哪里好?”灵芝反问道。
洪顺想了一会,然后抬眼看着灵芝,灵芝莫名其妙,洪顺又转向陈刚问道:
“你晚上怕不怕鬼?”
“爸爸,我现在被弄成这样,都跟鬼差不多了,还谈得上什么怕不怕的?”陈刚说道。
“我想到一个地方,只要你妈不介意就行。”洪顺说道。
“什么地方?爸爸,你快说呀。”玉兰好奇地追问道。
“灵芝,要不就让陈刚躲进老宅去吧。”洪顺试探着灵芝说道。
灵芝万万没有想到洪顺会说出这个地方,一时不由哑然,多少年过去,这个地方已经被灵芝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永远地尘封盖住,从未冒出个一丝丝想念的痕迹。自从小时候同叔叔逃离那里后,唯一回去过老宅一次的就是那晚刻骨铭心的报仇,虽然大仇得报,可亲眼见到叔叔、盛昌、桂花一个个地在自已的面前倒下,亲情、爱情、友情瞬间从自已的眼前消逝,灵芝今生永远都忘不了那痛彻心扉的悲伤,如果当时不是还有洪顺和风英陪着,灵芝宁愿随着他们一道而去。
灵芝沉默不语,埋藏在心底里的记忆经洪顺这么一提,如同打翻了尘封的盖子,多年的记忆一幕幕地浮上心头,灵芝站起身,慢慢地走回屋子里去。玉兰弄不明白,看着灵芝走开后,便转身拉着洪顺一个劲地问:
“爸爸,我妈她咋啦?你说的是什么地方呀?”
“你先同陈刚在这里呆一会,容我进去劝劝你妈。”洪顺对玉兰说道。
玉兰放开手,洪顺叹了口气,低头走进屋子里去。玉兰过来挨着陈刚坐下,俩人都不知道灵芝和洪顺说的地方究竟是哪里,竟然是这样的神秘。此刻玉兰心里充满了矛盾,既希望陈刚能够躲起来逃过这一劫,又担心他一人拖着伤痛的身体整天蜷缩在一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度日如年,想到这里,玉兰不由得将头靠在了陈刚的肩上,陈刚伸出手臂搂住玉兰,心里充满了歉疚,他多想陪伴在玉兰身边,同玉兰一起期待着玉兰腹中小生命的降临,而这仅仅只是一个正常的已婚男人的愿望,对他来说却实现不了,恍惚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洪顺走进屋里,见灵芝独自靠在床头沉默不语,洪顺试探着走过去,挨着灵芝坐下,灵芝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洪顺,洪顺拉过灵芝的手放在自已的手心里。许多年以前,灵芝悲痛欲绝时,洪顺也是这样默默地拉着灵芝的手,让灵芝苍凉的心灵得到一股暖意,把她从那场恶梦中拉了回来,俩人相濡以沫一起走到了今天。多年来,洪顺也一直信守着不再在灵芝面前提起这个让灵芝心酸的忌讳,同灵芝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今天让你又想起了伤心往事,你生我的气了吧。”洪顺轻声地说道。
“这不怪你,都是逼出来的,好好的人不能在家好好地过日子,整天东躲西藏,苦了陈刚,也更苦了咱们玉兰呀。”灵芝叹惜着说道。
“是呀,我也何曾不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天天厮守在一起。可是你看陈刚现在的身体,哪里还经得起再折腾,陈刚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只怕咱们玉兰也好不了啊,陈刚活着,就是咱们玉兰的希望。”洪顺说道。
“我是在想,那老宅都已经查封多少年了啊,里面都不知道变成咋样了,又出过那么多的事,陈刚躲进去能行吗?我都替他担心。”灵芝转过身来对洪顺说道。
“因为那里是许多人都不敢轻易去涉足的禁区,白天路过的人很少,晚上更是无人敢在那里停留,所以我想,只要陈刚自已不害怕,就会安然无恙,至于吃的,咱们同陈刚事先约定好,隔几天送一次。”洪顺说道。
“但是陈刚也只有晚上进去,况且里面的地形他都不熟悉,进去后他知道该咋办呢?”灵芝担心地问道。
“所以这就需要你的帮助了,那里面的情况只有你才熟悉,我想你能不能画出个里面的地形图来,把它交给陈刚,这样他进去就要方便一些。不过我觉得,咱们俩最好都不要告诉玉兰和陈刚关于老宅的事,瞒着他们反而对他们有利些,只消对他们俩说咱们以前曾经进去过就行。”洪顺说道。
灵芝点点头,于是洪顺起身去抽屉里翻出纸和笔,拿过来给灵芝,灵芝接过纸笔,伏在床头边的梳妆台上,冥思静想起来,洪顺不打搅她,轻轻地走出屋去。
玉兰和陈刚见到洪顺走出屋来,忙急不可待地寻问洪顺怎么样,洪顺郑重地朝他俩点点头,然后劝玉兰和陈刚说时候不早了,让他俩先回房去休息,明天会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玉兰和陈刚听洪顺这么说,俩人悬着的心也渐渐地踏实下来,于是俩人起身一起走回房间去。
灵芝一边回想着孩提时的情景,一边在纸上画着老宅里的陈设布局,有的地方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思绪一下子飞回到了童年,那院子里的井台、花廊、青石板,那客厅里的佛龛、八仙桌、高背椅,还有东厢房的宽敞,西厢房的雅致,厨房里的热闹,客房和佣人房的紧凑,过道的清幽等等一下子全都涌上灵芝的脑海,灵芝恍惚重新走进了老宅里,看到家里的亲人一个个地站起来,全都向她微笑,尤其是叔叔方民向她投以赞许的目光,盛昌微笑着交还她的手绢,桂花扬起满足的笑脸,灵芝站在他们中间开心不已,忽然一阵风吹来,所有人一下子全都眨眼消失不见,只剩下灵芝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举目无亲。
“你们回来呀!灵芝想你们!”灵芝忍不住喊了出来,随后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洪顺正坐在一边看书陪着灵芝,听到灵芝一声喊,吓得赶紧放下书走过来,双手扶住灵芝的双臂,轻轻地劝道:
“灵芝,你怎么啦?是不是想起了他们?”
灵芝转过身来,双手紧紧地抱住洪顺,把头里进洪顺怀里,洪顺轻抚着灵芝的头发说道:
“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灵芝趴在洪顺怀里伤心了一会后,用手擦了擦脸,慢慢地抬起头来,洪顺走去拿了毛巾过来,亲手给灵芝擦洗脸上的泪花,然后扶着灵芝上床躺下,灵芝伸手拿过桌子上画好的老宅里的地形图给洪顺,洪顺接过来一看,大吃了一惊,真没想到灵芝家的老宅里竟是这样的恢弘大气,那天晚上虽然同灵芝、盛昌、桂花、风英四人一起进去过,却是没有想到竟是会遇上灵芝的叔叔在替全家人报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幕惨案让自已措手不及,根本就没有来得及顾得上打量灵芝家老宅里的景象,何况又是在晚上,同风英一起将灵芝拖出老宅后,回过头望去,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深深地印在了洪顺的脑海里。
洪顺上床挨着灵芝靠在床头,灵芝指着纸上画的图,逐一地告诉洪顺,洪顺频频地点头称赞,最后灵芝建议洪顺,让陈刚就躲在靠近花廊的那间小屋里,一来是当年大火燃烧时,那间小屋没有连接大屋,中间又有青石板过道隔断,因此估计没被烧着,再说那里离大门近,扔个石头就能听得见,到井台取水用也很方便。而里面的大屋也许都被烧得不成形状,也不好住人。洪顺不由得佩服灵芝考虑得十分周全,于是俩人安心地关灯睡下。
第二天,洪顺和灵芝将画出的老宅地形图交给陈刚,陈刚展开来同玉兰细细地看,俩人十分好奇,不知道这纸上画的是哪里的宅院呀,洪顺和灵芝悄悄地对视,俩人会心地微笑。
“爸爸、妈妈,这画的是哪个地方呀?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玉兰好奇地问道。
“这地方是我和你妈小时候进去玩过的,知道的人不多。来,咱们商量一下怎么躲。”洪顺说道。
于是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先是由灵芝指着画中地形图详细地告诉陈刚老宅里面的布局情况,然后洪顺同陈刚约定好送东西的时间和暗号,玉兰和陈刚很是兴奋,大家都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将所有的环节都考虑周全,商量妥当后,就开始分头去做各种准备,当即决定晚上就躲进去。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大雨,急促的雨点敲打着屋檐和门窗,灵芝将碗筷和饭桌全部收拾干净后,把陈刚需要带去的东西全部搬到桌子上来清点,看还缺少啥,洪顺则拿出一条长麻绳,一头套上钉耙,将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玉兰帮着灵芝找出一张农用地膜,将铺盖卷都包上捆起来,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四个人就坐着等天完全黑下来。
“这雨可能一时半会都停不了,不过也有好处,下雨时出来的人少,也避免让人瞧见。”灵芝说道。
“只是等会去翻墙时,可能有些滑。”洪顺说道。
“又要翻墙啊,这么大的宅院难道就没有门可进去吗?”灵芝好奇地问道。
“门当然有,只是被封住了。再说这是去躲,不是去玩,哪里能从门那里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灵芝说道。
玉兰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然后看着外面下着的大雨发起愁来,担心陈刚身上穿的衣裳少,说下雨的夜晚特别凉,如果身上被雨淋湿了,则容易伤风感冒,没有家里人照应如何是好。陈刚微笑着安慰玉兰,说自已能对付得了的,让她少操些心,保养好自已的身体才是要紧。灵芝又从门后面找出一顶斗笠,可是还少一顶,灵芝想了想,将刚才卷铺盖用的农用地膜拖出来,扯出一段,简单地做了个帽头和披肩用来防雨,洪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决定同陈刚一起出发过去,玉兰依依不舍地拉着陈刚,给他把穿在身上的农用地膜拉伸好,把夹在液下的铺盖卷尽可能地用地膜遮住,一个劲地叮嘱他要加倍地当心。洪顺戴上斗笠,拿起绳子和手电筒,灵芝给他俩拉开门,一阵狂风暴雨吹进屋来,洪顺先一头扎进雨里而去,陈刚看看玉兰,伸手摸了一下她凸起的肚子,眼里满含着深深的情意,然后慢慢地一步步走向门前,狠心地一摔头,迈开脚步跨出门去,很快消失在雨夜里,灵芝反手关上大门,搀扶着玉兰走回房去休息。
洪顺虽然戴着斗笠,但风携雨势,很快将他全身淋湿,连斗笠都几次差点被狂风吹飞,脸上也被雨水冲刷着,洪顺只好用手撑着斗笠,不时地用手臂抹一下脸,顶着密集如注的大雨,沿着街道走向“四方井”巷道。陈刚跟在后面紧紧地夹着铺盖卷,任凭大雨滂沱狂风怒号,只顾低头看着脚下被雨点砸着溅得水花四散的青石板,急匆匆地踏在上面走着,一路上见不到人,陈刚觉得十分庆幸。
洪顺走进“四方井”巷道口后,借着两边高高的院墙挡住些许风雨,转身站在巷道口等着陈刚走近,陈刚只顾低着头,没看清到了哪儿,路过巷道口还一直往前面走,被洪顺跑过来一把拉住他,将他带进“四方井”巷道,陈刚还来不及分辨是哪儿,就被洪顺催促着快走,于是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巷道径直走到了老宅门前,由于天黑雨大,又没有灯光,陈刚完全不知道是到了古城的哪条巷道,洪顺将麻绳整理了一下,右手拿着绳子头上套着的钉耙,站在门前先转了几圈后,然后用力朝上抛去,顺势让左手腕上绕成圈的绳子跟着飞出去,钉耙碰在墙壁上发出的声音完全被雨声淹没,洪顺拉着绳子用力试了试,纹丝不动,洪顺将绳子递给陈刚,把身上带着的手电筒塞进陈刚的衣袋里,叮嘱他等会进了院子里后再开手电筒,尽量往低处照,用身体挡住光线,同时接过陈刚手里的铺盖卷拿着,示意陈刚先拉着绳子翻进去,陈刚先用力试了一下,然后双手交叉地拉着绳子向上爬,双脚跟着往上蹬,爬了好一会才爬到一半高的院墙处,洪顺着急,走过来弯下腰,让陈刚踏在自已的背上,然后用力站起身,帮着陈刚终于爬上了墙头,再将绳子末端把铺盖卷捆上,示意陈刚往上拉起,陈刚骑在墙头上,双手交叉将绳子连同铺盖卷一并拉了上去,然后再朝围墙里放下去,陈刚收住脚,准备往院子里跳下去之前,转头看看洪顺,挥了挥手,洪顺仰着脸在大雨中完全看不清陈刚的面容,只管用手示意他快跳进去,陈刚咬紧牙关纵身一跃,就从围墙上消失,洪顺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转身走出“四方井”巷道回家去。
陈刚从围墙上跳下来后,只感觉到一只脚踩在了草地上,另一只脚踩在了石板上,屁股坐在中间一阵疼痛,略坐了一会,回想着灵芝曾告诉过他的院内的陈设布局,猜测出是进到了院里花廊边的位置,陈刚照着洪顺交待的,忍着疼痛从衣袋里取出手电筒来,尽量用身体挡着,然后打开了手电筒,先寻找到绳子和铺盖卷,解开绳子,一手夹着铺盖卷,一手打着手电筒,朝着记忆中靠近花廊的那间小屋走过去,房门是虚掩着的,陈刚进去后回身将门关上,然后用手电筒慢慢地照着扫视整间屋子,只见屋里蜘蛛网密布,靠里边有一张简易的双人木床,床上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床的一头是一个木质花架,另一头则堆放着扁担、木桶、锄头、楼梯、扫帚等杂物用具,陈刚猜测这应该是过去佣人们住过的地方,但是现在却管不了这么多,伸手拿过扫帚先简单地刷了一下屋里的蜘蛛网,将手电筒放置在花架上照着,把铺盖卷放在地上,将床上的杂物搬开,打开铺盖卷,取出里面带来的吃的用的东西先放在一边,把床先铺好,脱下身上的湿衣裳扔在木桶里,换上干的衣服后,又把带来的其他东西放在床头,然后倒在床上,关上手电筒,听着外面雨淋在屋顶和窗户的声音,想着今晚应该是安全了,至于这栋宅院是怎样的一种景况,还是等明天天亮后再慢慢地去瞧吧,想着想着,陈刚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差不多是中午了陈刚才醒过来,只感觉到四周都是静悄悄的,雨早已停住,正午的阳光从墙壁的缝隙中透进来,陈刚稍挪了下身子,只觉得身上一阵疼痛,躺在床上又迷糊了一下,终究是不能再睡着,于是想着起身出去好好地瞧一瞧这栋宅院是啥模样。
陈刚轻轻地拉开门,先伸出头去看了看,院内空旷寂静,门前是一处花廊,却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架,零零星星的枯枝残藤随意飘落着,倒是地面上的杂草茂盛地肆无忌惮生长,把花廊下的石板地全部掩映在草丛里,陈刚走出门来,转向右边一看,不由瞪大了眼睛,几栋连着的房屋屋顶都敞开,断垣残壁地耸立着,阴森森地不由让陈刚倒吸口冷气,几根巨大的屋顶横梁横七竖八地斜倒在正对院子正中的一栋大屋前,在残壁碎瓦上,一群鸟儿在飞去飞来的啄食,屋前台阶上遍布杂草,随风飘摇,露出一片狰狞的废墟景象。
陈刚看出这里俨然是历经过了一场火灾浩劫,房屋才被烧毁成这种样子,心里想着难怪灵芝要喊他住在花廊边上的这间屋子,原来这是这栋宅院里幸存下来的一间完好房屋啊。而从其他被烧毁的房屋来看,依稀还能辫认出这栋宅院的正厅、厢房、院落、井台等布局,从眼前的景象陈刚断定这应该是过去古城里一户大商贾住的宅院,却不知道为何会荒废成这种模样。
陈刚遗憾自已参加工作以来,每天忙于单位上的事情,很少有时间到城内的各处巷道去走走看看,自已也曾听到单位里年纪大的同事闲聊时说起过古城里的好多巷道宅院,特别是以“四方井”巷道里的一处歪门斜道宅院出名,过去在古城里是如何的显赫,而自已却从未涉足过。昨天晚上同洪顺过来时,偏又遇上下大雨,根本就记不清洪顺拉他走进来的是哪条巷道,更没搞清楚自已投的是哪栋宅院。
陈刚转脸向大门处,只见大门紧闭,看得出来大门是从外面给封死的,陈刚走到大门边贴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一直是无任何声音,陈刚感觉到自已如同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无喧嚣、无生机、无纷争,有的只是死一样的沉寂,这倒让陈刚回想起躲在百货公司阁楼上时的情景,在那里至少还能看到青山、绿水、房舍,听得到人声的嘈杂,感觉得到自已还活着,而在这里自已如同与世界隔离了一样。
陈刚顺着看过去,见到昨晚上扔在地上的绳子,便捡起来用手绕成圈,然后打上结拿在手里,看见院内的圆形井台,于是返回屋里去放下绳子,拿来木桶和绳子,走到井台边打出水来,站在井台上先胡乱地洗了一把脸,忽然觉得有些内急,回想着灵芝告诉他的院内厕所方向,逐将眼光转向井台角落边,看见一间狭小的木房,便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陈刚从小木房里走出来,到井台边提起木桶重新走向小木房,将木桶里的水用来冲刷了一下厕所,重新打上水提回到屋子里,从床头取出带来的煎饼,找出床脚下放着的一个小凳子,拿起昨晚脱下来的衣裳随便擦了一下,坐在门前慢慢地吃起来。
陈刚觉得这里虽然好似另一个世界,但却不用时刻担心怕被人看见,只要自已不大声喧哗,谁会知道这宅院里有人,这里倒真是一个让人清心静养的好地方呀。但是陈刚又抑制不住十分想搞清楚这究竟是哪一处巷道里的宅院,也许可以到那断垣残壁的房屋里找到些许蜘蛛马迹。于是陈刚吃完煎饼,从床头边拿起一把锄头朝那荒废的屋子走去,陈刚小心地避开斜倒着的横梁,敞开屋子里各类桌椅器皿物件歪东倒西,有的被烧毁得面目全非后又被蒙上厚厚的尘埃,有的被倒下来的横梁砸坏已看不出是啥东西,陈刚胡乱地用锄头刨了几下,锄头碰上碎瓦片发出轻微的声响,陈刚赶紧停住,生怕这声响会传了出去,站着想了想,逐拿起锄头又到另外几间房屋里去看了看,仍是没找到一点线索,逐走下台阶穿过院子回到屋子里。
陈刚心想也许是时间久了的原因,加上火烧和风吹日晒,一下子要弄清楚还真没那么简单,不过,反正自已独自在这里躲藏,又无其他的事情可做,因此有的是时间来琢磨。陈刚洗了手,找出洪顺和灵芝给他准备好的治腰伤的药,脱下衣服敷在自已的腰上后,侧着身躺在床上休息,翻出灵芝画的地形图研究起来。
洪顺第二天上街去扫地时,故意扫到“四方井”巷道那里多停留了些时间,见进进出出“四方井”巷道的人都没任何的异常反映,于是心里踏实下来。随后几天洪顺装做口渴的样子走进“四方井”巷道,到“四方井”的井台边向人借勺子到井边取水喝,边喝边朝巷道里面留意,见往巷道里面走进去的人极少,心里想着到了晚上应该是更不会有人在此经过了,于是回到家里,将情况告诉了灵芝和玉兰,灵芝和洪顺都觉得陈刚这次是安全了,玉兰一直猜不着陈刚到底去到了一处什么地方,几次追问洪顺和灵芝,都被他们巧妙地茬开话题,玉兰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只得作罢。
两天后,白丽果然带着几个红卫兵又来到灵芝家里,白丽对玉兰说带陈刚去只是为召开的庆祝大会做下陪衬,不会对陈刚怎么样。玉兰不说话,只伸手拉过白丽就朝屋子里走去,白丽好奇玉兰好久没有待她这么热情了,满心欢喜地跟着玉兰走进屋里去,玉兰带着白丽把所有的屋子都看了个遍后,然后回到院子里对白丽说道:
“咋样?我可是带着你全都找遍了,我也不知道陈刚在哪里?”
白丽压根没有想到玉兰拉她进屋里原来是这种意思,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一脸严肃地对玉兰说道:
“玉兰,这次又别让陈刚玩躲藏的把戏了,没用的,能躲到哪里去呢?再说陈刚一人躲在外面也是吃苦受累的呀,你不是还求过我,让我给你们一家人团聚,我答应了,可你们自已却又做这种分离的苦肉计,这是何苦啊。”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非要说陈刚躲起来了,那你就带起我去找吧。”玉兰说道。
“我看也不用找,过两天就会弄清楚的,只是今天这事实在是过不去,只好让你父亲代劳了,反正你父亲也是批斗的对象。”白丽说完带起红卫兵转身离去。
“你怎么能这样,白丽,一码归一码,陈刚不在,也不能拿洪顺顶包。”灵芝气愤地大声说道。
“我看你老人家还是别瞎嚷嚷,要不连你也脱不了干系,你看看你们全家,有哪一个是好人?”白丽指着灵芝说道。
“我看我们全家还就是缺少像你这样的坏人,你别太得意了。”灵芝紧盯着白丽说道。
白丽回转身对玉兰投以一个冷笑,然后带着红卫兵扬长而去。玉兰拉起灵芝,对白丽狠狠地瞪了一眼。
洪顺正在街上扫着地,忽然几个红卫兵冲起过来,夺下洪顺手里的扫帚扔在地上,抓起他就朝大戏楼前的会场走去,洪顺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他,等到了会场那里,才看见城里所有的被批斗的人全都聚集在一起排着队,等庆祝大会结束后,由一辆大卡车领头,车箱上站着几个红卫兵,有的敲锣打鼓,有的高举红旗,有的高喊着口号,车上架着的大喇叭不时地播放着激进的歌曲,在人群的注视下徐地开出大会场,被批斗的人在一些人的带领下分成两列跟着卡车走出会场,沿着古城街道游行示众,洪顺低着头跟着人流慢慢地走着,耳边不时传来喊口号的声音和大喇叭的歌曲声,洪顺知道这种时候千万别同人反抗,只要跟着队伍走就行了,一行人绕着大街走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会场里,站着听人训斥了一番后才全部解散,洪顺径直朝家里走去。
灵芝和玉兰见到洪顺回来,关切地询问他有没有受到伤害,洪顺摇摇头说只是到街上去走了一圈,灵芝忙把白丽来找陈刚的事告诉洪顺,洪顺说只怕白丽又要兴风作浪了,而今天是到了同陈刚约定送东西过去的时间,看来晚上过去得格外的小心谨慎,最好是下半夜再去,但又担心下半夜陈刚睡着了,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晚上十二点时过去,于是玉兰和灵芝忙去做准备。
陈刚每天起来后,都会站在门前,拿出灵芝画的地形图对比着老宅现在的景象,然后试着走到老宅的废墟上去寻找当年的痕迹,为了不弄出声响,陈刚找了根小木棍拿在手上,见到凡是觉得可疑的地方都会停下来用木棍划拉几下,可是除了烧焦的木炭、砸碎的瓦片和一些不知名的杂物外,没有找到任何可值得收藏的东西,陈刚也并不灰心,倒是觉得有这么一件事情驱使着自已去做,总比每天呆着无事可做好。
一连几天陈刚都钻在老宅的废墟里,一边划拉一边思考着,这么大的一栋老宅,在荒废之前主人家不可能收拾打理得这么彻底,总是会遗漏些东西的,因此只要自已坚持找,相信一定会寻找得到。同时陈刚又觉得有些疑惑,为何玉兰的父母对这里以前的布局是如此地熟悉,就算是他们以前来这里玩过,也不可能做到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呀,唯一的解释只能说明他们同这栋老宅有着不一般的联系,可自从与玉兰相识到结婚以来,陈刚从未听灵芝和洪顺说起过有关这栋老宅的事情,而且连玉兰都一点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内情呢?
陈刚站起身,看着自已双手被弄得黑乎乎的,不由自嘲自已现在呆在这里就如同一个考古学家一样,两耳不闻外面的事,只管在这里头探询古老的传奇。陈刚转过身,弯下腰避开一根斜倒着的横梁,准备走出去,却不料脚下不知踩着了什么,突然一滑,差点整个人都跌倒,陈刚赶紧站稳,低头一看,只见脚下打滑的地方好像有一张象纸片一样的东西露了出来,陈刚好奇地蹲下身,用木棍顺势划拉着,慢慢地将一张小照片捡拾起来,照片上被各种东西污盖住,陈刚如获至宝似的急忙走出废墟,来到井台边,用木桶取出水来冲洗照片,小心翼翼地用手抹着,慢慢地看清发黄的照片上是俩个男子的合影,年纪稍长的穿着军阀时期的制服,可下面却被火烧掉了一半,另一位年轻男子穿着对襟长衫,看上去好似一对父子合影。
陈刚拿着照片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细细地瞧着,这一对父子从眉宇间和面相上看,都同灵芝和洪顺没有一丝相象的地方,特别是那年长的给人一种阴险狡猾的感觉,而年轻的倒是看上去十分的英俊。这究竟是哪个时候遗留下来的呢?陈刚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想着等洪顺晚上来送东西时问问洪顺,或许能获得些线索。
灵芝同玉兰一起在厨房里合面切葱,准备给陈刚多做些花卷送去,洪顺则到外面河滩边去捡了一些小石头装在衣裳口袋里,晚上三人吃完饭后,就将要带去的东西整理打包好放在桌子上,等待着时间慢慢地过去,洪顺和灵芝劝玉兰早点休息,有什么情况明天会告诉她,玉兰坚持了一会,终抵不过困倦,被告灵芝扶着回房去休息了。洪顺等到晚上十二点钟后,才拿起包,站起来,灵芝找了一块黑布将洪顺的整个头包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不住地叮嘱他路上小心,然后拉开大门,见外面没人,让洪顺走了出去。
洪顺依旧是紧贴着街边的屋檐角下快速朝“四方井”巷道走去,深夜的街道上寂静无声,只有昏暗的几盏路灯无精打采地发着光,洪顺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虽然知道古城一般到这个时候街道上基本无人,但仍是小心翼翼地猫着身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一直走到“四方井”巷道口后,借着两边院墙的遮挡,才加快了脚步,躬着身沿着石板台阶朝老宅走去。
洪顺走到老宅门前时,已是气喘吁吁,略停顿了一下,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小石头,用力朝院内扔去,然后侧着耳朵倾听,石头估摸着是扔在了花廊这边,洪顺没听到动静,于是又掏出一块扔了进去,只听到“咚”的一声,石头落在了院内的石板地上,洪顺猜想着陈刚听到后会在里面发出同样的声音,可等了一会后,里面静悄悄地,无任何声音传出来,洪顺又连着扔了两块石头进去,还是没有回应,洪顺猜测着陈刚是否因为今天自已过来的时间太晚,已睡着了,洪顺站在门前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在此再耽搁,于是索性掏出衣袋里的所有石头,一股脑地全部扔了进去,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料想陈刚应该能够听到,然后将带来的包也奋力地投了进去后,急忙转身离开了。
陈刚上午找到照片后,心里一直很兴奋,中午休息了一下,下午又继续在废墟里寻找,心里想着肯定还能找出点什么来,却没想到划拉了一下午却没任何收获,站起身来才感觉到腰酸背痛,于是到井台边洗了手,回屋躺在床上休息,却不想竟睡过了头,等到醒来时已是下半夜了,陈刚心想误事了,急忙拿起手电筒走出屋来,沿着花廊边的小道往大门前走,果然看到洪顺扔进来的一些小石头,于是又在附近寻找,看到一个包袱扔在草丛里,陈刚走过去捡起来时,被一根枯藤缠住,陈刚用劲一拉,包袱被拉开,几个花卷滚落出来,陈刚忙蹲下身捡拾起来,然后抱着包袱回到了屋里,心里内疚着误了同洪顺的约定,不知道洪顺他们是否会埋怨自已,一番捶足顿胸自责后,闻着香喷喷的花卷,忍不住拿起吃起来。
第二天陈刚起来后,照常到废墟里去寻找着。老宅门外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条狗,一路嗅着嗅着,竟然站在了老宅的大门口,朝着门里面一个劲地“汪汪汪”地吼叫,不一会狗的主人也跟着走来,不由分说地拉着狗要往回走,却不料那条狗就是不愿挪动,还吼叫不停,把在“四方井”那里担水洗东西的人们都吸引过来,大家一阵好奇,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时有两个红卫兵走进“四方井”来找水喝,见到此情景,也不由得感到好生奇怪,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你在这呆着,我去叫人过来”,便飞快地跑出“四方井”巷道。
陈刚在废墟里找了很久,开始听到外面的狗叫声并不理会,后来感觉到不太对劲,便站起来走出废墟,来到门前倾听,听到外面一群人在议论纷纷时,才知道事情不妙,忙先到井台边洗了手,然后匆匆地回到屋子里关上门,寻思着如何对付眼前的情况。
白丽在办公室里接到报告后,觉得奇怪,一栋荒废多年的宅院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白丽小时候也听大人们说起过那栋宅院,还同玉兰一起到门前去偷看过,当时也没觉得有啥子稀奇的,过后也没把它放在心上。现在听见来人这么一说,倒激发起了她的兴趣,这大白天的难道还会真的有鬼出来,白丽不信这个邪,再说那“四方井”巷道关于有鬼的传说也时来已久,白丽想何不趁此借机破除这迷信的传说。于是带上一群人直朝“四方井”巷道走去。
陈刚终于想明白狗在门外叫唤的原因了,赶紧出来在花廊草丛里寻找,发现一个昨天晚上漏掉的花卷落在草丛里,原来是花卷的香味引来那条狗久久地不愿离开,陈刚捡起花卷扔进了小木房厕所里,又返身回到屋子里关上门。
洪顺照常在街上扫街,为了想知道昨天晚上陈刚是否把带给他的东西拿到,洪顺仍慢慢地朝着“四方井”巷道扫去,快到巷道口时,发现一些人纷纷地朝巷道里走,还不停地议论着什么,洪顺有些不解,便站在巷道口准备找个人打听一下,忽然远远地看到白丽带着人走来,洪顺忙转过身,装着没看见的样子低头扫着地,白丽急匆匆地直朝巷道里走去,没有注意到洪顺,等白丽走过去后,洪顺才转过身来,觉得此时不宜进去,于是就在巷道口边扫着,这时,灵芝和玉兰给洪顺送饭过来,玉兰身孕已经足月,为了让玉兰能顺利分娩,灵芝这段时间一直鼓励她多走动,每次外出都带着她。
洪顺见到灵芝和玉兰过来,忙示意她俩人走近,然后悄悄地告诉她俩刚才见到白丽走进巷道去,不知会有什么事,灵芝和玉兰听后吃了一惊,本能地觉得情况不妙,于是三人就在巷道口边徘徊着,不时地朝巷道里面张望。
这时门外那条狗也停止了叫唤,狗的主人家正想拉着狗离开时,白丽带着一群人赶到,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白丽走到大门前,转过身对所有的人大声说道:
“大家安静,这栋宅院在咱们古城一直以来就没断过关于鬼的传说,就是因为传说有鬼,所以过往这里的人都十分的害怕,特别是到了晚上,大家都不敢出来,因此这栋宅院也被封了多年。但是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呢?今天,我就想让大家都来见识一下这栋宅院里面到底有没有鬼。来人,先将这封门板拆了,咱们一起走进去看看。”
白丽说完,身后几个人一起涌上前来,拿起锤子扳手等开始拆卸封门板,围观的人也都好奇地站在边上看着,随着“嘭嘭嘭”的声响,历经风吹日晒多年的封门板被一块块地拆卸下来,围观的人群看着扔在地上的木板,有的伸出手去摸了一下纹路和质地,感叹这木质应属于木板中的上乘品质,才能历久不变。白丽听着大家的议论,也不由得对这栋老宅带有的神秘感充满了好奇,耐心地等着揭开这神秘的面纱的时刻。
陈刚在屋子里听到大门被敲的声音,知道自已又将面临灾难。自从进了老宅后,陈刚不但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是对这栋老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到废墟里找寻着思考着,总想凭着自已的探索解开这栋老宅的秘密,可这几天来,除了找到那张照片外,其他一无所获。而现在自已想要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解密都不可能了,陈刚拿出洪顺留下的那条绳子想找地方逃离,可是除了大门那里外,其他地方都是高耸的院墙,陈刚拿着绳子试了几次,根本就扔不上去,陈刚又看了看废墟那边,也没有可藏身的地,于是索性走回屋子里去,扔下绳子,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整理了一下,将手电筒和那张照片放进衣裳口袋里,然后走到屋子门口,背靠着门框站立着,安心地等待着大门被敲开。
白丽看着老宅大门上的锁被砸开后,走过去一脚踢开了大门,转身对身后左右两边的人说道:
“怕有鬼的,就站在门外等着,不怕鬼的,就跟着我一起进去。”
站在身后的几个红卫兵立即跃跃跃欲试地跟在白丽身后准备冲进去,围观的人群则犹犹豫豫地试探着往门前走,有的还伸出脑袋悄悄地朝里面观望,白丽一脚跨进大门,只见院子里空旷荒凉,杂草丛生,抬眼看到院子正中一片被烧成断垣残壁耸立着的房屋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一块块直指天空被烧成焦炭的房屋板壁给人一种狰狞恐怖的景象,白丽身边的几个红卫兵也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站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身后跟着的人群都相互挤满了大门,一个个地朝里面打探。
白丽边走边看着这片被烧焦的废墟,心里猜测着这应该是哪个年代发生的事,眼光从废墟那儿慢慢地移向高高的院墙,沿着院墙转向花廊这边的一刹那,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白丽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跟着她的几个红卫兵也不由得靠近了她,后面跟着的人群以为真的遇见鬼了,都倦缩成一团,跟着白丽的视线看了过去。
“你、你、你,好你个陈刚,你竟然又躲到这里来装神弄鬼。”白丽气急败坏地大声叫道。
“我这辈子不知是和你结下了什么仇?怎么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陈刚平静地说道。
“你逃避运动,逃避批斗,你还有理了?陈刚啊,你这是第二次跟我玩捉迷藏了,事不过三,像你这样喜欢躲藏的,我也不是没有办法。来人,将陈刚抓起来,送往蓝田监狱。”白丽大声地说道。
几个红卫兵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就将陈刚扭押起来,推着往外走,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开,看着陈刚指指点点地议论着,白丽招呼着众人退出老宅,让敲开大门的那几个人照常将大门封死,心里想着今天进了这栋老宅确实有点晦气,特别是被陈刚吓唬到,让自已在众人面前差点丢了面子,就因为这点,说什么也得让陈刚吃尽苦头。
白丽带人押着陈刚走出“四方井”巷道,正好遇上挺着大肚子在巷道口来回走着的玉兰,玉兰看到陈刚被几个人押着出来,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抱着陈刚大声地哭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抓他?为什么要抓他呀?”玉兰边哭边说道。
“玉兰,别哭,当心自已的身体。”陈刚悲愤地劝玉兰道。
“洪玉兰,你别在这里防碍我们执行公务了,陈刚他几次三番地逃避躲藏,害我们到处找得好苦,这一次他再也别想从我们手里逃脱。”白丽走过来说道。
“我就知道是你,是你害得我爸爸被打成特务,是你害得我妈妈不能开布店,是你害得我们夫妇不能团聚相守,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还要把我们害到什么地步?”玉兰转过身直视着白丽一步步地朝她走近。
“你胡说,是你们一家人要与人民为敌才遭此下场,看在你怀孕的份上,我先暂时放过你,等过后还要追究你。”白丽担心玉兰会扑向她来,边说边往后面退开。
“你尽管追究好啦,有本事冲着我来,把我也绑了吧,让我们夫妻一起坐牢。”玉兰紧盯着白丽气愤地说道。
灵芝紧撵上来扶住玉兰,转脸向白丽谴责道:
“我们一家在古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去左邻右舍打听一下,什么时候与人民为过敌?你这是红口白牙信口雌黄,诬陷人将来是要遭受报应的。”
洪顺也赶过来护住玉兰和灵芝,一字一句地指责白丽道:
“你在百货公司上班天天同顾客吵架,你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好好的青龙洞建筑群是咱们古城的骄傲,你却带起人去砸,你这才是与人民为敌。”
“胡说,你们一家人都在胡说,我没时间同你们在这里瞎辩论,快把陈刚带走。”白丽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
押着陈刚的那几个人赶紧带上陈刚离开,玉兰转过身见陈刚被带走,又朝陈刚这边奔过来,可终究因行动不便追不上陈刚,陈刚边被推着走边回头向玉兰喊道:
“玉兰,别过来,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陈刚,你别走,我要跟你在一起。”玉兰悲痛欲绝地哭喊道。
陈刚被白丽一行带到县革委会后,白丽将事情的原委向县革委会的几位领导说明,说陈刚这样一再地逃避躲藏,是对当前开展的运动怀有极大的不满情绪,是想逃避批斗,拒绝接受批判改造,像陈刚这样的人,必须送入监狱彻底接受劳教,才能从思想上、认识上得到深刻的反省,不然所有的批斗分子都像他一样的东躲西藏,会给当前开展的运动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几位领导都觉得白丽说得有理,一致同意将陈刚送往蓝田监狱去劳动改造。于是几名红卫兵按照白丽的指示,将陈刚五花大绑起来,并临时调来了一辆货车,将陈刚押着上了车后,安排两人护送陈刚直往蓝田监狱,货车从县革委会里开出来走到街上时,被玉兰猛然间看到,任凭洪顺和灵芝怎么劝说,玉兰都听不进去,奋不顾身地直朝车子拦去,陈刚见状大声地喊道:
“玉兰,别过来,危险。”
开车的司机见玉兰不要命地冲过来,慌得赶紧地踩住刹车,伸出头去吼道:
“你不要命了,快让开。”
“陈刚,他们要带你去哪里呀?让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不要和你分开。”玉兰大声地喊道。
洪顺和灵芝担心玉兰被车撞上,吓得赶紧过来拉她,坐在驾驶室的一个红卫兵拉开车门跳下车来,将洪顺三人推让到街边说道:
“我们这是奉命带他去蓝田监狱接受改造,你们还是不要在这里阻拦了,赶紧回去给他准备些东西吧。”
“什么?去蓝田监狱。”洪顺惊愕道。
“那就让我和他一起去好啦。”玉兰喊道。
“我说你一个妇人家,又挺着个大肚子,那地方是你去得的吗?快回去吧。”那个红卫兵边说边转身上了车。
随后车子开动,玉兰一路追着车子跑,不停地叫唤着“陈刚、陈刚”,洪顺和灵芝只好跟着她,直到车子开远扬起一阵灰尘看不见后,玉兰才停下来,站在街上嚎啕大哭,洪顺和灵芝搀扶着她,玉兰那悲伤的哭声刺痛了他们的心,灵芝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洪顺咬牙仰望着苍天,欲哭无泪,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感伤。
一连几天玉兰躺在床上水米不进,目光呆滞,整日以泪洗面,让灵芝和洪顺十分担心,灵芝每日熬了米粥小心地喂她,劝慰她一定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不能让孩子还未出生就埋下营养不良的病根。洪顺也守在旁边慢慢地开导她说,越是身处逆境,就越要坚强,咱们过得越差,白丽就越高兴,可咱们就是不要让她高兴,偏还要活出个人样来,把身体养好,让她奈何不了咱们。玉兰听着父母的耐心劝导,抚摸着腹中的胎儿,想着远在蓝田监狱的陈刚,伤心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灵芝拿过手绢给她擦去眼泪说道:
“你爸说得在理,咱们一家人就要活得有骨气,等你把孩子生了,我和你爸陪着你一起去看陈刚。”
“是吗?好,爸爸妈妈,我听你们的,来,我吃。”玉兰渐渐地缓过神来说道。
为照顾好玉兰,洪顺不再上街去扫街,而是每天陪同灵芝在家里洗菜做饭,打扫卫生,同玉兰闲聊天,看到玉兰情绪逐渐稳定,俩人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一天三人正坐着吃饭,突然几个红卫兵闯进家来,不由分说地要将洪顺带走,灵芝和玉兰怒不可遏,站起来呵斥他们,那几个红卫兵却并不理会,只顾抓着洪顺就往外推,灵芝冲过去要去拉洪顺,却不料玉兰这边“哎哟”地大叫一声,灵芝回身只见玉兰双手紧捂着腹部,痛苦不堪,知道玉兰情况不好,忙转回来扶起玉兰,那几个红卫兵趁势押着洪顺就出了门,灵芝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带上玉兰就赶紧朝县医院走去,玉兰一路上腹部剧痛难忍,脸色苍白,脸上不断地冒着汗珠,灵芝一边替玉兰擦着汗,一边不停地叮嘱她“忍住、忍住、马上就到医院了”。
俩人来到进医院的巷道口时,玉兰实在是疼痛得走不动了,扶着巷道墙壁慢慢地要坐下去,这让灵芝惊愕不已,可是自已的力气有限,实在是扶不起玉兰站起来,不由得对着医院那边高声地呼喊道:
“救人啊!快来帮忙救人啊!”
这时从医院里走出来一个胖女人,听到灵芝的叫喊声忙跑了过来。
“啊!灵芝,是玉兰吗?怎么了?要生了吗?快,咱俩把她抬进去。”彭阿姨不由分说蹲下身将玉兰抱了起来,灵芝帮着抬起玉兰的脚,俩人拼尽全身力气地将玉兰抬进了医院大门,一名男医生见到后也过来帮忙着将玉兰送进了妇产科,一名女医生赶过来简单地给玉兰作了一番检查后,便叫一名护士将产床和器械准备好,几个人一起将玉兰放躺在了产床上,女医生让灵芝和彭阿姨先到外面去守候着。
“今天幸好是遇到了你,要不然我真是要绝望了。”灵芝对彭阿姨说道。
“快别这么说,咱们是多年的街坊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呢?”彭阿姨问道。
“唉,都不知道跟你怎么说了。”灵芝摇摇头说道。
“我也听说了一些,只是近几年来我身体一直不好,除了来医院,就少有出门。”彭阿姨说道。
“你身体不好,是啥病呀?”灵芝关心地问道。
“我也说不好,就是时常头晕,来医院看了多次,医生也拿捏不准到底是什么病,都换了好几种药了。”彭阿姨说道。
“哦,你刚才还这么用劲,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别把你给累着了。”灵芝说道。
“没事,唉,玉兰和陈刚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彭阿姨叹息道。
“怎么说呢?这日子让他俩给遇上了。”灵芝说道。
“那好吧,我估计玉兰可能还要一些时候才生呢,等生了我再过来看她。”彭阿姨站起身说道。
“好的好的,你快回去吧。”灵芝送彭阿姨一路走出妇产科走廊,直到医院门口俩人才挥手道别。
玉兰躺在产床上,腹部的阵痛让她痛苦难挨,脸上的汗水将额前的头发零乱地沾在脸上,玉兰望着头上的天花板,想着同陈刚这些日子以来的聚散离别,这些痛苦的日子让她伤心、让她悲愤、让她肝肠寸断,她多么想回到同陈刚相识的那段岁月啊,俩人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一起外出参加培训,每一天的日子过得开心又充实,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陈刚那有力的臂膀永远是她的港湾和依靠。玉兰记得陈刚曾告诉过她古城要修建铁路的事,她想等铁路修通后,就同陈刚一起带着爸爸妈妈坐火车去北京,她心中最想看的就是天安门城楼,全家人一起在城楼边照张像。而今腹中小生命的降临却只有自已独自一人在这冰冷的产房中迎接,墙壁上挂着的闹钟“滴答滴答”地响,好似一个声音在对着她说“走吧走吧”,可她能走到哪里去呢?恍惚中玉兰看到陈刚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拉她,可是自已却总是抓不到陈刚的手,一会陈刚又变成了爸爸妈妈,关心地看着她询问她,可是一股黑烟飘来,把爸爸妈妈淹没了,玉兰伸出双手拼命地挥舞着。
“你得用力呀,足月的胎儿不抓紧生会有危险的。”女医生对玉兰说道。
“我、我、我不行了。”玉兰虚弱地说道。
“你想想孩子,再使劲,孩子卡住也很难受的呀。”女医生着急地说道。
“孩子、孩子,陈刚,我们的孩子。”玉兰拼尽全身力气用劲喊道。
只听“哇”的一声,孩子终于降临了,女医生兴奋地接住,动作熟练地剪下脐带,给婴儿冲洗包好抱过来给玉兰看,玉兰睁开疲惫的双眼看了一眼后,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整个人昏了过去,女医生一惊,忙将婴儿交给护士,自已动手赶紧抢救玉兰,可玉兰因失血过多导致心率衰竭,女医生用尽一切办法,仍然没有挽留住玉兰的生命。
灵芝守在产房外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时,心里万分欣喜,见护士抱着婴儿出来,赶紧过去接过来,细细地瞧着,心想总算是见到孙子了,正满心欢喜,却不料护士让她自已进产房里去看看,灵芝见护士一脸严肃,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抱着婴儿慢慢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女医生见灵芝进来,低着头站了起来,灵芝一眼看向产床,只见玉兰躺在产床上面无血色,双眼微闭,头发零乱,双手摊开,没有了一丝生气,灵芝心头一紧,几步冲过去,扶在玉兰身边叫道:
“玉兰、玉兰、玉兰。”
“她失血过多,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保住孩子。”女医生轻声说道。
“玉兰呀,你怎么走在了妈的前头?你睁开眼睛看看孩子啊!你怎么能舍得丢下孩子。苍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不公平?”灵芝抱着婴儿痛不欲生地哭道,女医生和护士看着眼前的情景也忍不住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