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PPO打火机防风页片里跳跃不定的火焰,终于在燃尽最后一点灯油之后缓缓熄灭了。那双被泪水湿润的眼睛也渐渐在我视线里重又清晰起来,一如往昔的美丽……
不知是否酒精作用,我此时感觉自己仿佛一缕幽魂,飘飘荡荡,穿过了无边时空,再次回到那副久违的皮囊里——恍如重生。
“看来,你全都想起来了。”
对面淡妆素裹的古代美人放下手里的现代火具,凝视着我的眼神里,泛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真的是你……”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确定此刻自己实为清醒,而非梦境。“我,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王诗诗,哦不,是李师师。李师师看似平静的凝视着我,晶莹的泪珠儿却在眼角处摇摇欲坠。
“但愿你不是。”她轻描淡写的回应道。
我不知她的泪水是否来自于久别重逢、或者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倘若是的话,我只想说,我内心此刻的激动绝不亚于她。当我第一眼认出她的刹那,我感觉她的五官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感动,感动到身体的每个细胞仿佛都在因此而共鸣!
“那么,请你告诉我,这里真是大宋的世界吗?这么久以来,我还始终没法……”
花魁娘子已经听懂了我的意思,她将双臂平展开来,秀了秀她那真丝质地的宽大衣袖,算是回答。
“好吧,明白了……”答案出自她之口,我算是毫无保留的被说服了。“那么说,我们真的穿越了……我们居然没有被活埋在钢筋混凝土的废墟里,而是在这里重逢!”
她点头笑着,“是的,真的又见面了。”眼泪却从脸颊滑落下来。
一阵无声的唏嘘过后,我提出了我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疑问。
“可是,黑洞不是不可穿越的吗?是什么让两张白纸安然无恙的通过了碎纸机?”
“在我看来,”她抹了抹眼泪,“唯一的可能就是——反物质。”
“反物质?为什么?”
“因为它是各种条件中,唯一可以抵消黑洞强大引力场的负能量。”
“负能量?”我原以为这是西方励志书上才会出现的名词。
“假如把物质的能量定义为正,则反物质即为负。因为它们拥有完全相反的物理性质,譬如电荷方面,物质带负电荷,而反物质则带正电。”
原来是这样……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那只是理论。谁又能够保证,加速器轨道里刚好存在反物质颗粒,且恰好在黑洞打开的瞬间起到如此关键的作用?况且,除此之外……”
“什么?”
“唉,没什么……”她欲言又止。
其实我能理解,她不愿说明的另一个原因或许只是不希望我也被卷入而已。
但现在都已不重要了,我们已经无可避免的来到了这个世界。更何况,人家一身古代衣装,我却一个劲的问即使放在21世纪都属于高精尖的科学难题,岂不是太难为她了?
其实,我此时最想问她的是……
“半年不见,你好吗?”
“嗯?你说什么?”谁知她却对我的问候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问有错吗?”
“为什么说是半年不见?”她十分不解的反问道。
我对她的反问也感到莫名其妙,“不是半年那是多久?难道非要说‘千年不见’,才显得比较诗意?”
“不是。”她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来到这个世界只有半年时间?”
“对呀。难道你不是吗?”
“我?”她说着站了起来,并向桌边退开一小步,把自己从头到尾完整呈现在我面前,“你莫非没看出我有一些变化么?”
被她这一说,对呀……上乘的服饰,雍容的气质,高贵的神态,这些无不在提醒着我,你是这个时代新的宠儿,你已是大宋王朝家喻户晓、名满天下的……一代名妓。你的变化大到我哪里敢去想象,即便想到心里也会涌上一阵酸楚。
说实话,我并不同意这样的剧本,我不同意与你无端分开,没能保护着你,已致你如今堕落青`楼,身陷污淖!
即便如此,我又不敢在她面前有丝毫表现,怕因此令她不快。
我尽可能用欣赏的目光继续打量着她,很快发现她身体上的变化也着实不小。我之前还以为那是服装和妆扮的缘故,使她看上去比原来成熟许多。其实不然,最大的差异首先就是她的身高,她似乎比之前长高了几厘米,只不过先前坐着看得并不明显。其次,她的容貌和形体都比之前更加的……富有女人味了。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她像是已经完全成年!可是,短短半年,这又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我当时不到16岁,六年多时间,我难道一成不变吗?”
“什么!六年多?!”我震惊了。
她跟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点难道不吻合?比我早了整整六年之久!这是什么原因?莫非根据质量差异,物体被传送的时空距离也不相同吗?
如此算来,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个李师师,已经22岁了?天呐,她已不再是那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而是个正儿八经的青春女性了!
在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彼此都对六年“时差”感到十分惊讶,但就像我之前所说,已没有必要再去深究了。
所以后来我索性提议,“为了我们近千年的分别和重逢,干一杯!可以的话,不妨分享一下你那不可思议的发迹史吧,李行首。”
李师师见我拱手相请,也不扭捏,举杯用衣袖一掩,与我满饮一杯。笑道:“好吧,那咱们从何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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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政和二年春,一场百年未遇的严寒侵袭了中华大地。位于江南的偌大一个太湖,竟都被完全封冻,成为可以行车走马的一块平地!而都城东京地处北国,状况自不会比江南好过多少。
这一天,几辆马车冒着凛冽风雪艰难的行进在东京郊外。一行人之中当家的名叫王寅,一路上他的心情可谓忐忑。
去年秋天,他便携家丁前往各地买办红花、黄栀、茈草等物,他本该在岁末之前回来赶制染料,以备年后染制布匹之用。可是遇上大雪,不仅作物欠收、采买不齐,同行中的许多人包括他自己还病倒了,耽误了行程。如此一来,返程已是次年早春时节,而他所带回来的材料还远不够数目。
他心里十分清楚,接下去的这段日子,他和他的整个家族面临的将是什么局面。毕竟,他们家做的不是普通的染坊生意,他们打交道的对象可是皇宫大内。误了事,轻则入狱,重则问斩!
眼看就要进城了,他究竟该如何面对接下来全家上下的一片焦虑?他还在左思右想。
就在这时,一名车夫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王寅循声向不远处的雪地里望去,只见那里仰面躺着一个人。
按说这等天气,哪怕就是京城内外,‘路有冻死骨’的现象也并非罕见。何况他行走各地多年,沿途见过的死人,恐怕比他认识的朋友还多。但这次说来也怪,直觉让他想去一看究竟。
等到走近一瞧,他顿时惊呆了。雪地里居然躺着一个奇装异服、美若天仙的妙龄少女!
王寅一家本是信佛的,离家远行之前,曾偕妻前往大相国寺进香布施。此刻想起当时方丈给的四句偈言①——“是非有因果,善恶无大小。祸福相倚伏,皆从雪中来”。心里一琢磨,这话莫非应的就是眼前之事?
于是他最后拿定主意,要把这个即将被大雪掩埋的姑娘带回家中救治。不仅不问她的来路,反而视之为可以扭转自己前途命运的贵人。
经过几天几夜的治疗和护理,姑娘终于脱离生命危险醒转过来。起初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谁也听不懂;后来成天以泪洗面,甚至动过轻生的念头。王寅夫妇和一家老少当时真没少费工夫,足足花了两三个月时间才渐渐将姑娘的情绪稳定下来。
王寅起初本想将这姑娘许配给自己的儿子,可是首先这姑娘与他恰是本家,正所谓“同姓为婚,其生不蕃②”;其次,对于这门亲事,姑娘本人丝毫没有领情,于是无奈只得收她做养女。姑娘对此本也是委婉拒绝,但见夫妇二人对自己始终百般呵护、疼爱有加,不想一再伤了他们的心,于是最后也便答应了。
不几日又逢初一,王寅便带着妻女前去相国寺里烧香还愿。恰巧方丈见了那姑娘,认为她极有慧根,若肯摒弃红尘、一心向佛,必能脱离苦海、有所修成。可惜姑娘不为所动,于是方丈破例指出她命中该有两个大劫,已经度过一劫,将来还有一劫。问该如何化解,方丈也只给了两句偈言——“必欲逆天而行,须入万丈深渊”。众人百思不解其意。
后来又特地请人为女儿卜卦,卜中“师”卦六十四第七:“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③。”于是建议将名字中的“诗”字改为“师”。姑娘对此倒不太在乎,反正叫着读音都一样,也就由他们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是三四个月过去,又到了一年一度向朝廷交货的期限。王寅终究因为拿了朝廷的订金却没能如数染制御用布匹而获罪,身陷牢狱。王夫人思前想后,在所有认识的人之中也只有一个够分量,那就是京城第一鸨母——李妈妈。
这李妈妈不是普通虔婆,她在东京也算是颇有头面的人物。她的姑母曾是哲宗皇帝的奶妈,因此家族中近两代人和皇族走得比较近。更何况她当时手下一个叫作“赵元奴”的花魁,正与当今圣上私下里打得热火朝天。总之若有她出面,此事多半能够逢凶化吉。
可没想到的是,这李妈妈对于王家倾尽家财的孝敬丝毫不动容,她所看中的不是一堆金簪玉钏或者古董字画什么的,而是王家唯一的无价之宝——王师师!
王夫人对此万般不舍,但终究也没办法,为了保全丈夫性命以及一家上下三十来口人的生计,也只得忍痛应允,当面就签了典身契约。
而这王师师,说来也算深明大义,为报王氏夫妇救命之恩不惜委身青`楼,做了官妓。
李妈妈年逾四旬,一生无子,对于师师这不世出的美人自是宠爱万千。不仅认她做了女儿,还要她连姓氏也随自己,改姓李。
在李老前辈的悉心调`教之下,聪明伶俐的李师师很快在琴韵歌舞以及诗词书画方面取得不小成就,一举成为与崔念奴、赵元奴不相上下的“东京三艳”,更有市井之人将其并称为“一师二奴”,可谓盛极一时。
有诗为证——北宋著名词人晏几道曾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亲眼目睹了李师师的风采,古稀高龄仍然难掩倾慕之情,作五言律诗一首独赞师师: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时至今日,六年时光转眼而过。当年那个在街坊邻里眼中甚至连来历都要遮遮掩掩的王家小丫头,如今业已飞上枝头变成本朝不二、当世无双的李师师!
只不过六年前,跟李妈妈的约法三章,到了今天似乎就该告一段落了。
不知当年所约何事,且看下回。
【作者注释】
①偈(jì)言:原指佛经中的唱颂词,通常以四句为一偈。此处指的是出自僧人之口,预示未来的隐语或判词。
②蕃:茂盛的样子。整句的意思是:同姓的男女结婚,繁衍后代的能力必定不够旺盛。
③锡命:“锡”通“赐”,指天子赏赐的诏命。整句在文中的含义可解读为:在京师之中,吉利,没有灾祸。君王再三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