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内,易弘元手执书卷在书房的院中踏着缓慢的步伐来回走动,神色若有所思。他一身朴质的家居服,全身上下除了腰间的玉佩别无其他华贵的配饰。乍眼一看,端正的五官虽然少了朝廷上的威严之态,却依然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太师真是好雅兴。”
清冷的话语在身后响起,易弘元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只见林晓毓白衣翩然和思娅一起走了进来,气度从容的在石桌前落坐。“说吧,太师召唤有何事吩咐?”
思娅没有他那般随意,见着易弘元当即上前恭敬的行礼道:“见过干爹。”
“不必多礼了,坐吧。”易弘元点点头,踱步过来,把书往桌上一扔,也坐了下来。转头向林晓毓问道:“事情办得怎样了?”
“一切皆在计划中。”林晓毓随口应声,淡然的神色将目光转向远处,并不看他。
“没了?”易弘元微微蹙眉,显然对这样简略的回答不甚满意。
林晓毓轻扬的嘴角不见半分笑意,反带着些许嘲讽,漫不经心道:“太师这是信不过在下了?”
易弘元面色闪过一抹阴云,眨眼便逝又快速换上浅笑,“哪里的话,林公子做事老夫自是放心。今天找你们来,另有要事相商。”林晓毓的性子他非常清楚,虽然是在替他办事,但到底是江湖人,不同于他手底亲自栽培的人,很多事情和态度不可太过强硬的逼之太急。更何况现在的他还有利用价值,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手上的一枚好棋,他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随意舍弃。
思娅低垂的目光闪了闪,抬眸问道:“干爹有何事吩咐?”
话刚落,林晓毓接口道:“夏侯熠辰的事吧?”话是问句,可其间的意思已经是相当肯定和明了了。
这让话还没说出口的易弘元稍感意外,林晓毓处事的手段和能力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却是这般敏锐,什么事都还没说他都已经洞察先知了。此时,他看着林晓毓,眸中神色分外幽深,复杂的心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感慨,更有忌惮。这样的人若与之为敌,怕又是一个像夏侯熠辰那般难以对付的敌人吧!他沉思片刻,点头道:“看来林公子已经知道了。
思娅心头一紧,担忧的看了林晓毓一眼,有些摸不准一向行事低调的他为何要在干爹面前显露锋芒,这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易弘元快速变换的神色没能逃过林晓毓的眼睛,但他并未在意,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故意的。比起之前的顺从和低调,之所以要刻意显露锋芒,就是要让易弘元明白:即便他在利用他,也要时时不忘忌惮他,以免他总是背着他起些不该有的心思。再者,对于易弘元这种尤为自负自傲的人来说,越是让他忌惮的人,他越是要驾驭重用,才能凸显出他超凡的本事。而他正好可以利用这点,更加接近易弘元的一切。“在下与太师是一条道上的人,太师所关注的人和事我又怎敢忽视。”林晓毓波澜不惊的神色已没有最初表面的装模作样,冷冷清清的认真是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夏侯熠辰若是那么容易解决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思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心头的疑惑,“干爹,对于夏侯熠辰的逼迫会不会太紧了些?从炎砺一事到现在,哪怕一点小小的机会我们都不曾放过,可每次行动的最后结果怎样你还没看到吗?”
被她这么一提及,易弘元不由自主联想到前几次失败的耻辱,不管是对夏侯熠辰还是冷旭然,他费劲心思的算计最后都溃不成军,没伤到人家一根毫毛不说,还反被咬了一口。他牙根紧咬,恨声道:“放肆,你这是在笑话老夫的无能还是在质疑老夫的决定?”话语如冰,让人寒意森然刺骨。
“女儿不敢,我只是不明白,一向沉稳持重的干爹怎会突然间加急了对夏侯熠辰的动作?要知道欲速则不达,成大事者最是忌讳急躁,很多事情不做便罢,一旦动手那就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我们筹谋已久,干爹门生又多是朝中栋梁,身居要职,放眼望去,一切指日可待。时至今日,为何反倒沉不住气了?”思娅镇定的迎上他的目光,并没有因为易弘元的发怒而心生怯意。
正所谓当局者迷,她这番话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易弘元滑腻的心思立马领悟过来,想想自己的所为所为,虽然看似步步为营,层层算计,可把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看,确实如思娅所说的那般,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仓促急躁起来。易弘元紧绷的老脸陷入僵局,慎重的神情不知是在反思还是又在重新谋算。
思娅微微把目光移向林晓毓,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后者却适时的垂下头,对于她的意思没有丝毫回应。
易弘元急躁的事情思娅不明白,他却是知道的。这份压力与其说来自于夏侯熠辰,不如说是来自于与龙影国交好的越音国,或者可以更直接一点的说是来自于冷旭然。目前三大国唯有龙影国的国力最是稳定平静,原因在于先皇只有夏侯熠轩和夏侯熠辰两个儿子,一个登位一个辅佐,没有复杂的龙虎夺嫡削弱国力的内斗,两兄弟一心治理外患,如此很大程度上就赢得了先机,比起其他内忧外患的两国自然强了不少。而越音国和天瑾国虽然实力强劲,但内斗一直都是水深火热的进行着。
最让易弘元头疼的便是近期的越音国,自从冷旭然赈灾回去之后深得民心,在朝中的地位一路飙升,加之老皇帝本身对他的恩宠,让他在所有成年皇子中脱颖而出夺得头彩,虽是还没册封,不过太子之位到底花落谁家,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越音国的形势是以由此走向明朗的定局。这也难怪易弘元着急想快速解决夏侯熠辰,越音龙影两国交好,冷旭然又一向主张和善邦交,其中他想当然的是出了不少力,在加上他与夏侯熠辰的过命交情和晓攸的关系,他日若是继位,对于易弘元野心勃勃的大业自然是一大阻力。
冷旭然和顾若瑶两月后的大婚,看来,他是得到消息了。
“这事林公子怎么看?”片刻的时间易弘元已回过神,伸手拿过桌上的书,目光在书上,心思却在注意林晓毓的动静。
林晓毓凝眉思虑一阵,慢慢道:“思娅说的不错,一时三刻事情也是急不来。林府那边网已经撒下去了,我们只需在加把火,借我师妹的手待到把林澜海逼得走投无路之时,他这条不肯归顺的鱼自会求到太师门下,局时把他收归已用不过手到擒来的事。至于其他,一步步来总有机会,何愁大事不成。”
提到林晓攸,易弘元警惕的抬头打量他一眼,当下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才暗暗放心,“那个长个像她娘的女子是你找来的?”
“没错。”林晓毓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师妹对付林澜海是必然的事,我推波助澜一把不过加快她的动作而已。”
怕易弘元多虑怀疑林晓毓,思娅也忙帮腔说道:“确实是这样的干爹,人已经顺利放到林澜海身边,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们便可把消息放给吴氏。”
易弘元点点,倒没在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叮嘱一句,“事情顺利也不可放松,免得多生枝节。”说完,趁着林晓毓不注意暗暗给思娅使了使眼色。
思娅不动声色,事情商量妥当,两人一起离开。走了一会儿待四周平静之时,一个身影忽然翻墙而进,正是去而复返的思娅。
“干爹,不知还有何吩咐?”她心中颇为好奇,一向信任林晓毓的干爹为何会单独留下她,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林晓毓的面说。
易弘元看着她缓缓吁了口气,沉声道:“你刚刚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也不能就什么都不做,眼下正好有一个收拾夏侯熠辰的好机会,你安排安排该知道怎么做。不许把消息透露出去,哪怕是林晓毓,明白吗?”
思娅张了张嘴,稍稍迟疑终是没在说什么,领命退下。
一早用过膳食,夏侯熠辰简单交代几句便出了门,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不必在每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也不必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的演戏,难得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空间和自由,林晓心里是乐开了花。
闲闲看了会书没事可做,忽然间就觉得清闲起来,不由想到林府那两处商铺自从夏侯熠辰找了人帮她打理之后还从未去看过,正巧现在有时间倒是可以过去看看,顺便透透气。
兰雨三人虽是担心,但想到有暗卫在她身边保护倒也没似之前那般过多阻拦,服侍着她梳头换衣服,女扮男装的从后门悄悄出去。
随着她离开,一道畏畏缩缩的身影从旁边的假山后面现身出来,却是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只见她伸头四下望了望,返身往府内尹秋梦的院子快速而去。
两处商铺自她接手后一切依旧维持原有的生意,只是改了招牌的名称。洪福堂茶庄改成了宁致斋,金祥瑞客栈改成了临湘楼,之所以这么做便是考虑到公共场所鱼龙混杂,最是可以有效的利用来收集外面的消息,建立起属于她自己的情报网。
林晓攸先去了宁致斋,确认一切无忧之后,才转去了临湘楼。这两处商铺做事的人上到掌柜管事,下到小二杂役都是夏侯熠辰安排给她为人处世非常信得过的人。有了信得过的人手就好办多了,平日没事她不需要出面,只需每月按时查对账本的收益便可,若真遇到需要她拿主意的事,管事也会亲自上门禀报,该怎么做安排下去他们自己明白,完全不用她操心。
然而,今日宁致斋是太平了,临湘楼却没有那么顺利。还未走近林晓攸大老远便看见这边热闹非凡,临湘楼的门口不知何故围了一大群人,众人指指点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来有人是非常不想让她省心了。
“临湘楼打人了,临湘楼打人了,大家快来评评理。什么临湘楼也不过如此,菜做不好还不准别人说了,换了老板就敢欺辱客人,要是没本事就别出来混啊。明明以前这里的菜很好吃,结果老板一换连口味都变了。你们自己也不尝尝,那什么鳕鱼浓汤,入口无味连普通的凉水都不如,毫无特色可言,平淡无奇的手艺还是趁早关门得了,我们花银子来吃饭可不是来喝凉水的,更不是来受辱的。不过提了几句意见而已,你们冲上来就一顿毒打,简直欺人太甚。要不是之前金祥瑞客栈做的菜好吃打出了名头,就冲你们这样的人,谁愿意上这里来,大伙说是不是?”临湘楼的门口,一个男子鼻青脸肿的指着临湘楼大声怒骂,一边说还一边煽动围观者的情绪。
随着他的话语举动,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太可恶了,怎么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就是,就算这位公子挑剔了也不能随意动手打人啊。”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在天子脚下都这么猖狂,换做在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平民百姓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开来,纷纷为那男子抱不平,将矛头指向临湘楼。林晓攸挤进人群没有声张,只是暗中关注着人群的一举一动。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在继续下去店铺的名誉势必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