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全帽的工人、胸前贴着太阳贴纸的旅客、穿衬衫的男人、穿背心的女人……几十张麻木呆滞的面孔带着同一种渴望,推挤着,奋力地,试图爬上困住它们的车群。所幸它们肢体僵硬,难于攀爬,只有两三具丧尸爬了上去,爬不上去的则不知疲倦般向前涌动,将重量较轻的汽车推得“吱嘎”作响。
丘杉立即转身往回走。
她们要另找通路了,从这么多丧尸面前走过去风险太大。
这些车只是互相撞在一起,巧合地形成了屏障,但这道屏障不够牢固,车与车之间的每一道缝隙都是隐患。一旦丧尸推开某辆车,全部涌出,她们只有两个人,不可能对付得完。她不能让邢博恩冒这个险。
邢博恩写到一半,抬头看丘杉走到哪了,却见她已径直返回。邢博恩脑子里还想着接着要写的内容,反应慢了一拍,看着丘杉朝自己走了几步才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
如果没有危险,丘杉会招手让自己过去。现在的情形下,危险可以与丧尸划上等号,也就是说丘杉在那里发现了丧尸。如果丧尸数量很少,比如十具左右,丘杉会直接动手消除威胁,但是丘杉没有,她什么都没做,直接回来了。
为什么?
邢博恩还没猜测,就见一具丧尸爬过车顶,因为缺失平衡感而从车尾滚落下来,由于惯性在地上翻了两圈。在这同时,因一车骑压另一车而在两车下方形成的三角空缺处,又一具丧尸伏地如巨蜥一般爬了出来。这两具丧尸摇晃着站起,与丘杉朝着同一个方向——朝着邢博恩的方向行走,手臂随着颠簸的步伐而甩动。
邢博恩离得远又坐在车里,所以听不到,但是丘杉听得见,车群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了,这意味着这里越来越危险。身后的两具丧尸已经明确邢博恩这个目标,喉咙咕哝,低声嘶叫。
电光石火间,丘杉想了很多。
声音,是声音吸引了这群丧尸的注意。她疏忽了,既然她觉得这里可能会有丧尸,她就该告诫邢博恩保持安静。还有气味——丘杉并不了解正常丧尸如何辨别活物,是气息,还是味道,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她注意不到的细节?人肉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吸引力,所以她不懂。她分神想道:究竟是怎样强烈的生存本能,使得丧尸能在二十米的距离之外发现邢博恩这个活人?
她盯着遥远的车里的邢博恩,用尽全力跨出一步。
“吱嘎——吱嘎——”
丘杉没有回头,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轰!!”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十几具丧尸一拥而出。
丘杉忽然深受震撼。
她还是没有回头,她的脑中蓄着一股深切的意念,她想回到邢博恩身边。她渴望活人的气味,不为吞吃,只为了那份活着的感觉。但是她不期待也不希望邢博恩过来,那样太危险了,等同自断后路。
身后的丧尸群都已感知到邢博恩的存在,它们被疯狂的进食本能所驱使着,比漫无目的游荡时的速度快了近一倍。丘杉双耳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双眼向前看着十几米外还冒着烟的白车,一心向前,不敢耽误一秒。
她要尽力一试。
车里,邢博恩戴着手套的手指敲着方向盘,节奏又急又乱。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情势就已发生剧变。丧尸还在从打开的缺口源源不断地走出,汇成庞大的集合体,哀嚎声此起彼伏,像要撕裂邢博恩的耳朵。
怎么可能不怕?
邢博恩咬紧了牙。
丘杉与她身后几十具丧尸根本拉不开距离,邢博恩甚至觉得她与它们的距离在渐渐缩短。邢博恩急得胸口憋火,手握成拳。
突然丘杉抬高手臂指向她们刚才路过的匝道口方向,然后毅然转身举起锋利的菜刀,砍进当先一具丧尸的头颅,这时丘杉与它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
邢博恩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隔着十几米,她竟然清楚地看到那具丧尸的脑浆迸溅在丘杉脸上。
邢博恩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旋即换挡加速,冒烟车“轰”一声窜了出去,邢博恩对着窗外大吼:“丘杉!上车!”
不过三四秒的工夫,汽车已经飞驰到丧尸群前面,邢博恩猛踩刹车,车轮尖叫着发生侧滑,车身斜着冲入丧尸群,撞倒七八具丧尸。眼看丘杉就要被车头铲翻,邢博恩出奇地冷静,急打方向盘,车头稍稍一偏,险险擦过丘杉。
如果还能出汗现在丘杉肯定已经出了满满一身。
汽车在丧尸的阻挡下停住,副驾车窗正好对着丘杉。
车里空间太小,钢筋施展不开,邢博恩只能握着钢筋中间把一端扎出车窗一气乱捅,不同的手不断伸进来抓扯邢博恩的胳膊,她一边戳刺一边催促:“快钻进来!”
丘杉从丧尸脖子里拔出菜刀,扒着车窗头肩往里使劲一杵,双脚乱踹,蹬住身后的一具丧尸从它的肚子一路往上踩到肩膀,上半身全都翻进车里只剩腿还在车外踢腾。
邢博恩劈手夺过丘杉的菜刀向窗外竭力挥了两刀,升起车窗,一只枯枝般的丧尸手被车窗卡死,邢博恩朝它狠扎几刀发现没用,一刀削断它的手腕,将断腕捅出去,车窗升到了顶。
没有丝毫停顿,邢博恩换倒档松刹车踩油门,车轮下卷了什么东西,车半天动不了,围聚的丧尸将车身推得左右摇晃,邢博恩全不管,连后视镜都不看一脚一脚地轰油门,直到几大蓬血浆碎肉飙出后,汽车剧烈地颠了几下,终于碾着丧尸飞速倒退。
车身除了丘杉还挂了三具丧尸,邢博恩视若无物,副驾车窗被丘杉的屁股堵住了,她就从前挡风玻璃看着右前方,一直倒到她看见匝道口,一脚刹车没任何犹豫踩到底,车轮摩擦路面的凄厉号叫又来一次,丘杉感觉自己耳鸣了。
邢博恩板着脸,换挡转弯驶下匝道,动作如行云流水,飞快地远远离开了这条高速公路。
公路上,少数丧尸追着声音走到匝道,其余的丧尸失去了目标,便都回到茫然的状态,嗅着空气中残留的活物气味在路上游荡。
稍微缓了一会儿,丘杉双手抱住副驾驶座椅的头枕,来回扭动腰部,调整下半身的姿势,臀部由朝上变为朝下,然后一边往后撅屁股一边把大腿蹭进来。这时候只要她小腿伸直臀部往下一沉就能稳稳坐在座椅上。
就在这个胜利在望的时刻,邢博恩不打招呼一个急转弯,丘杉没抓住头枕,上身一歪掉下去,准确地侧身卡进了主副驾座椅中间的空当。小腿倒是甩进来了,脚还勾在车窗上。
邢博恩也吓一跳,看一眼丘杉的姿势,感觉她卡得相当难受,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
丘杉说:“嗯。”
这个姿势,确实非常难弄,不前不后,不上不下,不尴不尬。但是不难受,她反正没有感觉。丘杉就着这个姿势思考了一小下,折腾两分钟把自己折腾到座椅上坐好了。
车上挂的丧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甩掉了,潮湿的风从窗口刮进来,丘杉从后视镜看见自己头发乱飞。
邢博恩说:“车头冒的烟变大了。”
丘杉没吭声,观察窗外的路标和建筑,确认她们现在进入的是白宿市。高速肯定不能再回去了,她们必须穿过白宿市,从下一个高速入口上去。
现在她已经认识到走高速的弊端,一旦路被堵死,她们就无计可施,只能离开找下个入口,如果后面的路不通畅,她们就得多次进入城市,然后穿过城市,非常曲折而且麻烦。然而开车走高速公路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只要有可走的车道,只要不同时出现大批丧尸,那么走高速比走城市内部要快得多。
不论是高速公路还是城市乡镇,如今都充满危机,看不到实际状况就比不出哪里更加险恶。但是在想出更好的办法之前,她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份城市地图。
丘杉看着窗外思索着,见过刚才邢博恩的操作,她对邢博恩车技的信心大大增加,觉得自己不看路也没问题。
“你之前晃手臂的意思是火吗?”邢博恩忽然问,“是就啊一声,不是就两声。”
丘杉回答:“啊。”
邢博恩:“大火?”
丘杉:“啊。”
“嗯。”邢博恩点头。
丘杉把视线从窗外转过来,看一眼邢博恩,再顺着邢博恩的视线看车头。
起火了!
虽然现在还是小火苗,但这事哪说得准?丘杉也不知道小火苗多久会变成大火焰。她迅速看过内外三个后视镜,然后转身一周看远处,见附近几乎没有丧尸,立即拍车。
邢博恩一停车,丘杉就开门下去了。邢博恩跟着下车,看见丘杉趴在后座往外拖背包,才明白小火苗也是不容小觑的。
环视周围,邢博恩发现她们位于一所大学的正门外面,马路宽阔且长,一边是气派的校门和郁郁葱葱的树木,另一边是一排商店,店铺种类特别齐全。疫情爆发前,学校肯定已经放暑假了,路上干净得很,这条路前后一共只有四具丧尸,两具往远处走,两具朝她们过来,还有些距离。
邢博恩道:“店里应该有灭火器,我去拿。”
丘杉朝她摇头。
“这辆车不能再开了?”
丘杉点头。
丘杉说不能开那就是不能开,在汽车方面邢博恩有自知之明,没再问一句,背上自己的背包,拎上钢筋,关了车门。对面丘杉一手抱白枕头一手拿菜刀,也把车门关上了。
两具丧尸终于走得近了,丘杉劈开它们的脑袋,望向路边长长一排商店,指着超市用眼神问邢博恩去不去。
邢博恩有些犹豫,她内心想免去一切不必要的活动,尽快到达中辞市,可是现在她们下了高速,又没了车,一味地压缩生存需要去追求速度就是不切实际了,毕竟“欲速则不达”。
邢博恩点了下头,走过马路。
到超市门口,丘杉拦下邢博恩,自己先进去转了一圈。这里已经被人“光顾”过,货架上有点空,许多东西掉在地上。丘杉找到一具断胳膊断腿趴在地上呼气的丧尸,往头上补了两刀,才让邢博恩进去。
现在看天上已经分不出哪片是云了,整个天空都是灰色。丘杉抱着枕头坐在门口收银员的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大学校园,忽然觉得很平静。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也不过三年,但是工作之后一直很忙,除了同学聚会和好友聚会,她平常很少回忆大学时光。工作当然快乐,进入了理想的公司,从事着理想的职业,每日都充实。学生时期是另一种快乐,环境简单,事情简单,想法简单,总带着一股懒散。
丘杉想了想,她还是更喜欢参加工作后的生活,因为更加独立。
邢博恩提着个购物篮出来了,拉出另一把椅子和丘杉并排坐着,从篮子里拿一盒草莓牛奶放在腿上,又拿了一袋提子饼干,然后把篮子放在脚边,拆开饼干包装袋,一口吃掉一个,慢慢地咀嚼。
这样安静的时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邢博恩陪着丘杉,短暂地忘记赶路,短暂地享受休息。
一只麻雀叽喳叫着低飞过去,停在路中间的白车,车头的火渐渐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