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当初在长沙城的时候,卓漪玟说过爱他,然而结果却是要杀他,而如今平姑说要杀他,但西门瞳醒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沒有死。
这个女人说的话,难道还可以相信么?
西门瞳发现自己非但沒有死,而且身上中的毒已解了,胸前被暗器所刺的伤口,和昨夜在手腕上割出的刀伤,也都被细心地包扎了起來,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他仰面躺在一张颇为宽大的床上,头枕着青花大枕,身下是丝绒的床垫,而床顶红鸾鸳帐高悬。他身上所穿的粗布衣衫也不见了,却是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轻绸短襦衫,每一个袢扣都扣得整整齐齐。
唯有全身酸麻,一点真气也无法提动,西门瞳知道,这是被封闭了穴道所致。
他转过脸,便瞧见了端坐在床边的卓漪玟。
此时的卓漪玟不再是丑陋仆妇平姑的装扮,已然恢复了那张足以令得众生颠倒的绝世容颜。她一头青丝未扎发髻,只柔顺地披在肩上,穿着一身粉红色的长裙,裙摆曳地,衣领微微后褪,露出了半截脖颈,莹白细腻,宛若牙雕玉琢。
她的外表是如此美丽动人,可是谁又能知道,她究竟是天仙还是魔鬼?
“这是什么地方?”西门瞳问道。他本想要坐起來,可是却无法做得到,对方所用的点穴手法十分精妙,不仅令得他真气凝滞,就连身体也难以动弹。
“这儿嘛,就是你本应当送我來的甘棠园了。”卓漪玟道,一双美目瞧着西门瞳,目光之中似有一丝温柔之意。
“我躺了多久?”西门瞳再问,他扭头望向窗外。
屋外是一座小花园,园里种着几株海棠花树,而从太阳的光影來判断,此刻应该还未到午时。西门瞳十分清楚,墨羽所中的剧毒支撑不了太久时间,若过了午时还未得到解药,毒性便会发作,只怕再难救治。
然而他现下既然已落入了对方手中,想要在午时前获得解药却是难如登天。
卓漪玟似乎已看出了西门瞳心中所想,嘴角露出浅笑,说道:“你并未躺得太久,不过漪玟却想要阿瞳在这儿陪我更久一些。”
西门瞳对她怒目而视。他虽然心急火燎,此刻却是毫无办法。
卓漪玟道:“漪玟已回答了阿瞳两个问題,也该当轮到阿瞳回答我的问題啦!你的师父华不石现在何处,还是你们此次前來怀庆有甚么图谋,可否相告?”
西门瞳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卓漪玟见他不答话,轻轻一笑,道:“就算你不回答,漪玟也已经知道了,华不石现下就在崤山的碧萝山寨里,与义军待在一起,对不对?”
西门瞳脸上全无表情,仍是不发一言。
卓漪玟道:“你莫以为我早就知道此事,其实漪玟完全是从你身上所携之物推断而出的。”
她手掌一扬,一张丝帕已出现在指间,却正是墨羽先前交给西门瞳的那张地图。
“在这张图上,把怀庆城里官军人马的布防状况标记得如此清楚,定然是你师父华不石吩咐你们打探这些情报。象这样的图也只有攻打城池时方有用处,‘恶狗门’是白道门派,不会做这种事,现下豫境之中,有可能攻打府城的,也只有义军罢了。”
“漪玟知道盘据在崤山的义军首领李闯将,本是马五花的胞弟,当年华不石在长沙城时就与马五花相熟,如今和这李自成想必也有些联系,是以推想他此刻定是在碧萝山寨中,漪玟可猜对了么?”
仅通过西门瞳身上的一张图,便能推测出华不石的动向,卓漪玟实是聪明得很。
她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凶厉之色,说道:“当年‘洞庭帮’联手‘恶狗门’攻打铁水山庄,残杀我‘九仙会’上百口人命,家父吕千裘就死在了马五花的手里。现在那恶贼马五花虽然已经死了,华不石那个帮凶我却也不会放过!还有李自成,既然是马五花的兄弟,也是该杀之人!”
西门瞳一直都沒有答话,此时却勉力冷笑,说道:“当初攻打铁水山庄,我就是第一个进庄的,你何不先杀了我!”
卓漪玟盯着西门瞳,目光之中似爱似恨,十分复杂,过了半晌才叹了一口,道:“若许我确是应当杀了你,不过却不是现在。有一件事漪玟还不太明白,现下怀庆城有八千官兵驻守,那总兵余爵更是十分擅战的将领,以李自成在碧萝山寨的两三千人马,攻打此城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何以敢这么做呢?”
仅凭着李自成一路义军的实力,肯定是无法攻下怀庆城的,在晋境金梁寨的“举义大会”上,各路义军首领决定成立三十六营,要大举入豫的消息现下尚未传出,卓漪玟自然并不知晓。而听她此问,西门瞳立刻又闭口不言,脸上也不露半点声色。
卓漪玟站起身來,在床边來回走了几步,忽然纤手一拍床头,说道:“我明白了!定是晋境的那些义军在当地已经待不下去,要逃到豫境來,是以准备与李自成合兵一处,这么一來,这座怀庆城便有可能被他们攻破了!”
这位霜姬的心计谋略和分析判断之能,实不在华不石之下,几句话之间又让她猜到了实情。
却在此时,花园之外的远处隐隐传來一阵马蹄之声,卓漪玟玉面上神色一凝,显然已然听见。她走到床边,忽然伸出双手把西门瞳抱了起來。
西门瞳穴道被封,本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现下立时就被她横抱在胸前。
卓漪玟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如若不想立刻死,那就不要出声。”说罢弯下腰來双手一送,已把他塞到了床下。
这张床甚是宽大,却并不算高,床板亦是颇为厚实,距离地面不及尺许。也就是西门瞳的身材匀称,若是一个大胖子定是无法塞得进去,饶是如此,西门瞳的胸腹也触到了床板。而他在躺在床下,听到床板上面传來的声音,却是卓漪玟在整理床上的锦被。
西门瞳耳力甚好,只听得外面的马蹄声越來越响,大约有五六骑,驰到了院门外停下,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音,然后便是开门的声音,显然是來人已下了马來,进了院子。
这座甘棠园并不大,仅有三进庭院,这个房间位于最里面一进,却是一间偏房。西门瞳平躺在床底下,瞧见卓漪玟一双鞋帮绣有大红牡丹花的弓鞋垂在面前,显然她此刻正坐在床沿之上。
不管卓漪玟是因何要把他塞到床下,但此刻却是一个难得的沒有受到监视的机会,西门瞳心中一动,立刻就决定要有所作为。
他修习的是上乘内功,其心法秘籍中便载有运气冲穴之术。西门瞳现已察出,身上被封闭的是天柱、玉枕、风府和大椎四穴,而这些穴道皆在脑后和背脊位置,其中大椎穴是督脉上的中枢大穴,最是重要。他立时依照心法中的法门,开始调运内息,试图提动真气冲穴。
想用真气冲开被封的穴道实非易事,正常來说,施术者非但须得习练上乘内功,而且至少要有二三十年以上的功力方能一试。西门瞳当然沒有练过那么久的内功,不过自从拜入“恶狗门”以后,他常年用药物锻筋锤骨,辅助练功行气,加之天赋极佳,是以现下功力之深,倒也能够勉强使用真气冲穴之法。
在经脉通畅时,提动真气只须眨眼的功夫,现下穴道被封,就只能从奇经八脉之中一点点地集聚内力。西门瞳心知“摧其坚,夺其魁”的道理,是以首先去冲最重要的大椎穴,只要此穴一开,他体内能够调动的内力顿时便会倍增,再冲其余三穴就容易得多了。
谁知一试之下立刻就大受挫折,他好容易提起的一点儿真气,竟无法撼动被封闭的穴道分毫,反而使得全身一阵酸麻,经脉生疼,极是难受。西门瞳立时意识到,卓漪玟所使的并非寻常的封穴手段,一定是魔道武功中某种秘传的独门手法,这般看起來,若无外力相助,想要冲开穴道几乎不可能做到!
不过即便再艰难,西门瞳仍是要试。现在情势险恶,只有尽快恢复武功拿到解药,才能救得了墨羽的命,他必须抓住每一丝可以利用的机会!
就在西门瞳强忍着痛苦,不住地运功冲击穴道的时候,只听得外面脚步声响,有两个人走入了这进院子,朝着此屋走了过來。坐在床沿的卓漪玟站起身來,向门口迎了过去。
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六师妹,听说你乘坐出城的那辆马车出了意外,二师兄和我就一同赶过來啦,师妹可沒有事么?”
说话之人正是装扮成“九阴门”掌门吴逵的,那个又高又瘦的雾影。
卓漪玟道:“多谢两位师兄关心,小妹自是安然无恙。你们是怎知那辆马车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