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暲来了这么一回,接下来纪云岫又清静了好些天。
这日天气晴好,梅林中的雪都化了,纪云岫便叫人立了箭靶在林中习箭。
她少时最爱骑马射箭,如今马是骑不了了,弓箭倒是还能练练。
绿绮远远地守在林外拿着绣活在做,没去打扰纪云岫的兴致。
梅林之中静悄悄,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墙角一个洞口钻了进来。他身着明黄色的小袄子,因为钻洞弄得有点脏,不过他浑不在意,随手拍了拍,好奇地左顾右盼。
这小孩正是当今太子,今年年方六岁。
今天他被太傅骂了,负气跑出来,本来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人,没想到走着走着发现墙边有个洞,也不知是通向何处!太子一向胆大好动,好奇心还很重,见左右都被他甩开了,便麻利地从墙洞往里钻。
一开始有点难受,脑袋钻进里头后便轻松多了,骨头一缩就整个人挤进了墙内。
小太子眼睛骨碌碌地转,好奇地左看右看,发现这竟藏着一片大大的梅林。他在别处从来没见过开得这么好的梅花,仿佛连吸进胸腔的空气都带着几分梅花的清甜香味。
小太子素来顽劣,宫中大多地方他都去过,却从来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一个去处。
他迈开小短腿往梅林里跑,跑着跑着忽听前面有羽箭破空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躲到一株梅树后伸出脑袋往外看。
这一看,小太子就愣住了。
他看到个不是相貌绝美的女人,她不是宫女打扮,也不是女官打扮。
在小太子的认知里面,宫里就只有宫女和女官两种女人,别的就只有他母后了。别人进宫来的时候,都夸父皇和母后恩爱呢!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小太子直觉觉得这女人不一般,听说好看的女人都祸国殃民,这女人绝对够得上祸国殃民的标准。她又不是女官和宫女,为什么会在宫里?难道她是父皇偷偷养在这里的女人?
小太子这么一想,看向那个身穿素衣的女人便有些警惕。
父皇和母后那般恩爱,怎么能有旁人呢!
这个女人不要脸!
小太子蹬蹬蹬地冲上去,疾言厉色地质问:“你是谁?!”他这板着脸说话的模样是跟他父皇学的,只是他年纪小,脸蛋还有明显的婴儿肥,瞧着便有些不伦不类。
纪云岫一愣,目光从小太子身上扫过,见他一身明黄袄子,已猜出他的身份。
纪云岫收起弓,转身边往回走边说道:“你哪里来你哪里回去,别在这里留太久。”
豆丁那么大的小太子见纪云岫转身就走,更生气了,跑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执着地发问:“你是谁?谁派你来勾引父皇的?父皇和母后之间不该有旁人!”
纪云岫拧起眉。
这小子说话怎么和他爹一个样,小小年纪的,知道什么是勾引吗?
纪云岫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往小太子的脸颊上拧了一把,在上面留下个深深的红印子。
小太子呆住了。
她怎么敢对他动手动脚?!
小太子涨红了脸,怒道:“你大胆!”
纪云岫觉得只有一个印子不太对称,便把他另一边脸颊也掐了。
很好,舒服了。
小太子疼得两眼泪汪汪。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纪云岫语气仍是冷淡得很,“哪里来哪里回去,要是被你父皇发现了,说不准他会把你活活打死。”
“才不会!”小太子生气地道。
父皇虽然不太疼他,可是父皇只有他一个儿子,又早早立他为太子,怎么可能会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把他活活打死?
纪云岫没再理他,拿着弓走出梅林。
小太子愣愣地看着纪云岫的背影,心里总觉得很难受。他明明没见过这个女人,却莫名想和她多说几句话,怎么会这样呢?他正想追上去,又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太子殿下”。
小太子抿了抿唇,想到自己是从太傅那边跑出来的,只能往墙洞那边跑去,从墙洞钻回墙外头。
小太子仔细拍干净身上的灰,麻利地把本就挺隐秘的墙洞掩藏起来,想了想,又捡了块不起眼的石头放在旁边做记号。
忙活完了,小太子也不应刚才在喊自己的人,只自己蹬蹬蹬地往回跑。
另一边,绿绮已放下绣活,上前去接过纪云岫手里的弓箭。她奇怪地问道:“姑娘今天怎么只练了这么一会?”
纪云岫笑道:“没什么意思,想回去看看书。”她看向绿绮,“你陪了我这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以后的事了。一般宫女在你这个年纪都会被放回家去,过些日子我也把你送出宫去吧。”
绿绮顿时跪到了地上:“姑娘,我不走。当初是姑娘救了我,我才活了下来,除了姑娘身边,我没地方可以去了,姑娘你不要赶我走。”她不要什么将来,她只想守着她的姑娘,她们姑娘过得太苦了,如果连她都走了,还有谁会心疼她们姑娘?
纪云岫见绿绮这态度,没再说什么,抬手扶绿绮起来。
绿绮把弓箭和绣箩都抱在怀里,紧紧跟在纪云岫身后往回走,仿佛生怕纪云岫会把她甩下。
纪云岫随意取了本书坐下,倚着靠枕翻看起来。
绿绮退到屋外做绣活。
不是她不想守在纪云岫身边伺候,而是霍暲容不得旁人与纪云岫共处一室,但凡有人在纪云岫身边多待会,那人必然不是被打发出宫就是被杖毙,总之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纪云岫眼前的。
谁会想到如今这位残暴嗜杀的帝王,会是当初那个连她们姑娘稍微靠近些都要让她规矩些的正直少年?
绿绮想着想着,眼泪不知不觉又落了下来。
她们姑娘当初要是没喜欢上他,那该多好,至少不用因为他在鬼门关徘徊两回,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还要被他这样对待。
绿绮正伤心着,却听有人在外头敲了下栏杆。她听了忙站起来退到一旁,低眉顺眼没敢抬头看向来人。
来的正是霍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