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很快接通,路原气势汹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死哪儿去了?一大早的丢下儿子就消失,还要不要儿子了?”
如果是其他时候被路原这么质问,路佳一定心虚无比愧疚万分,可失去哥哥的痛处已经盖过其他。
“我哥是怎么死的?”路佳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出来。
路原应该没有意料到路佳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会儿说到:“谁说他死了?那人渣活得好好的!在部队里面不知道过得多逍遥呢。”
“你少骗我了!我哥很多年前就死了!”路佳失控的对手机大喊:“他都死了,你还叫他人渣!他也是你哥啊!跟你一起从娘胎里面出来的!”
路原和她哥是双胞胎,可两人丝毫没有双胞胎的默契,从娘胎开始就一直打架,在路佳的记忆当中,路原从来就没有给过那个大了她五分钟的哥哥好脸色。
路原被路佳吼的愣了楞,回过神来,磨着牙咬出丝丝的寒意:“路小佳,长狗胆了啊,居然敢对我吼!”
“我哥为什么死了?为什么?”路佳追问:“他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突然就病死了?”
“他没死!在军队里面!”路原的声音中满是不耐烦。
“我就在我们a市的老房子里,我都看到哥哥的坟墓了!你还想骗我!”路佳站在小土坡旁,声嘶力竭的大吼:“你们都骗了我十年了!”
所有的人都说她哥是参军去了,所有人都说她哥十年不回家是因为太忙,头几年她相信了,毫不怀疑的相信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哥始终没有出现,她心里越来越慌,可却仍是自欺欺人,希望哥哥真的如他们所说一样,真的只是从军了,真的只是太忙,没时间回来。
可直到今天,直到她站在哥哥的坟茔面前,那些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都成了笑话,所有的希望都瞬间破碎。
“你在老房子那里?”良久,路原才说到,声音漂浮不定,像是在风中摇摆的飞絮。
“我碰到周婶了,周婶说你和老妈每年都会回去看哥哥,可为什么要瞒着我?”路佳愤怒的大吼:“所有的人都知道,为什么瞒着我?!”
路原沉默,手机的对面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我哥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不相信他是突然生病死的!我不信!”路佳对着手机大吼,情绪几近崩溃。
腰被人揽住,身子被人搂在怀中,温柔的紧紧的,路佳抬头,对上的是萧陌那一双写满担忧的眸子,失控的情绪霎时就安稳了几分。
“我哥,究竟是怎么死的?”路佳的头贴在萧陌的胸口,听着那均匀有力的心跳声,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病死的。”路原的声音失去了起伏的音调,干巴巴的像是哄骗小孩时修饰的谎言。
“我要听实话!不要再骗我了!”路佳深吸一口气。
“病死的就是病死的!”路原的声音骤然拔高,随后挂上了电话。
路佳不死心,又拨了过去,那头一直没有人接听,路佳又拨了一次,响了很久一样没有人接,就在路佳以为要拨第三次的时候,路原的声音传出来了。
“替我给他上个坟吧,也许我今年不一定有空回去了。”路原的声音很低很沉,是路佳从未听到过的疲惫。
说完这句话,路原的手机就又挂上了,路佳再拨过去,就已经是关机状态了。
“她一定是骗我的。”路佳拿着手机,喃喃的说到,路原刚刚明显就是心虚恼羞成怒:“我哥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即使真的是骗你,她也一定是为你好,她很疼你。”萧陌说到。
路佳撇撇嘴:“才不呢,她以前老是欺负我,一天不弄哭我三次她就浑身不舒服,要不是有我哥在,我都不知道离家出走多少次了!”
这一次,萧陌却没有附和她,而是摇了摇头:“她比你想象中的要疼你多了,别怪她。”
路佳没有说什么,转头看到葡萄架下的小土坡,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小土坡上还有不少杂草,路佳和萧陌又蹲下去拔了很久,等到两人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擦黑。
路佳没有让萧陌扶着,自己一步步走出小院,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一些,可脚步仍旧有些虚浮。
回到车上,一边插钥匙一边说到:“我们去吃烤鱼吧,我听说永江边上开了一家,味道很不错,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烤鱼了。”
如今的永江边已经不像十年前那边缺少人烟,在房地产大肆开发江景房的今天,永江的河段上已经有不少楼盘建起来,很多的餐厅也在此营业。
路佳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要不去吃酒酿丸子?”萧陌说到:“还是兰姨家的,虽然她已经不出来做生意了,不过我知道她家在哪儿,可以顺便去蹭饭,她家那个喜欢追着你跑的大胖孙子已经长成一个小帅哥了……”
萧陌没有说完,路佳已经摇了摇头:“我没有胃口。”
哥哥已经离开的事实骤然摆在眼前,她连呼吸都快喘不过来,吃饭就更加顾不得了。
“可是我饿啊。”萧陌发动车子:“陪我吃一点吧。”
路佳不置可否,只是无力的靠在座椅上,疲惫的闭上眼。
没有开多久,萧陌在路边停下了车:“在车上等我一会儿。”
路佳嗯了一声,没有睁开眼睛。
没过多久,车门再次被人打开,路佳睁开眼睛,看到萧陌把一大袋子的东西放在后座上。
“走,带你去个地方。”萧陌一脸神秘的说到。
车子在永江边的江滨公园停下,萧陌拿着车后座上的大袋子拉着路佳下车了。
已经是初冬了,天黑之后的风非常冷,尤其是在永江边上,那夹着水汽的风几乎都能吹进人的骨头缝里,能冻得人直打哆嗦,因此江边并没有人。
“来这里干什么?”路佳情绪不高,却还是问了一句。
“到地儿就知道了。”萧陌继续卖关子。
路佳只得跟着走,萧陌最后在江边的一个观景台停下来。
“这里的景色怎么样?”萧陌问到。
“好不错。”路佳看了看说到。
观景台和水面相连,几个台阶之下就是永江的河水。
周围没有市中心的高楼大厦,视野很开阔,低头是永江的滚滚江河,抬头就是天边皎洁的圆月,旁边还是永江边难得保护完整的小松林,阵阵的松香传来。
确实是不错的美景,路佳往前走了两步,凉凉的江风吹来,虽然吹不散心底的愁绪,却还是能感觉到心口似乎没有那么闷了。
“这里空气还挺好的。”路佳说到,身后没有传来萧陌的回应。转身却看到萧陌不停的从那大大的购物袋中掏出东西来。
路佳走过去一看,就见到被摊开的一大堆东西中都是各种颜色的笔和纸,旁边还有一个铁盆!
“你要做什么?”路佳看着那一堆五颜六色炫目无比的各种纸笔。
“写信。”萧陌很认真的说到:“写往天堂的信件。”
路佳无奈的笑笑:“你不是这么幼稚吧?”
这都是中学时候小情侣之间哄人用的,都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
萧陌递给路佳一支笔:“以前有个人告诉我,去世的亲人会在天堂相聚,要是想他们了,可以给他们写信,只要署名之后,他们就能收到。”
路佳没有伸手去接:“我以前骗隔壁小孩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萧陌点点头,又在一堆纸中挑了一张,十分坚持的递给路佳:“因为你以前也是这么哄我的。”
路佳有些心虚:“有吗?”
“有,十年前,你也是带着我来这里烧了一夜的纸,那是我爷爷去世两周年忌日的时候。”萧陌的目光变得有些幽远:“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沙滩。”
说着,萧陌十分愤愤不平的把纸和笔塞进路佳的怀中:“当初你骗了我,害得我在这儿烧了一夜纸,今天我要报复回来!”
路佳拿着笔哭笑不得,萧陌还十分坚持的要监工:“赶紧写,这是作业,不写够一百张,我绝对不开车回去。”
江滨公园开放没有多久,路边根本没有多少人烟,除了小松林边有好几排的低矮仓库外,根本没有其他的人气,更别说是回市中心的车了。
萧陌在她身边坐下,拿着打火机把玩,完全是一副耍赖不走的样子。
“我很累。”路佳放下笔,她脑海中全是老房子里那孤单的小土坡,完全没有心情配合萧陌这幼稚的游戏。
萧陌不置可否,只是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在他眼前跳跃,将那精致的五官映出几分苍白:“其实我挺冷的,不知道吹完这江风会不会感冒,自从十年前跳河救你之后,我就挺怕冷的。”
路佳放下的笔又拿了起来,提笔在身前的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她欠萧陌的太多,他的深情他的爱无处不在,十几年无望的等待依旧没有磨灭分毫,这样的男人,她很难拒绝。即使心情不好,即使悲伤难抑,也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路佳写完交给萧陌,萧陌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是:哥哥,我想你!
笔芯很粗,墨水是蓝色的,路佳几个字就把小小的一张a4纸全部覆盖。
萧陌看了一眼:“没写收信人,不合格。”
说完就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放在铁盆中烧掉了。
路佳没有多说什么,拿着笔又写了一张,萧陌接过来,装模作样的点评:“这次是写了收信人,可这笔迹,啧啧,你哥肯定看不懂是什么字,虽然不合格,但看在你写得还算认真的份上,就勉强过了一张吧。”
说完,萧陌点火,又烧掉了。
路佳连续写了三张‘哥哥我想你’之后,萧陌不满意了,要求不能写一样的内容。
路佳一开始只是抱着迁就萧陌的心思,可写着写着,在纸上的句子却越来越长,下笔也越来越认真。
虽然已经过了相信神话的年纪,知道这些纸片并不能真的送到天堂,可心中的抑郁却仿佛有了突破口,一点点汇聚于笔下,对于哥哥的思念,对于哥哥离开多年都无知无觉的愧疚都在纸上跳跃。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原来萧陌这是为了让她把心底的情绪发泄出来。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方式。那些无法诉诸于人的情绪,那些无以言表的愧疚和沉重,竟然随着笔端一点点倾泻出来那不断收紧的胸口竟然一点点打开,等到萧陌烧了满满一盆灰之后,路佳觉得心口的大石去了一大半,虽然仍是悲伤的,却已经没有那种沉重到几乎压垮心脏的感觉了。
“萧陌,谢谢你。”写下最后一张纸,路佳背靠着萧陌坐下来。
萧陌点燃那张纸放在铁盆中,往后仰靠在路佳肩上,眯了眯眼,磨着牙的说到:“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路佳恍然,他们是夫妻,是最亲近的人,哪里用得着说什么谢谢呢。
“我是说你很帅,特别特别的帅!”路佳虽然还扯不出笑,但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萧陌毫不谦虚:“这是众所周知的。”
路佳:“……”
萧影帝果然随时随地都自信心爆棚。
“怎么样?心情好点没有?”萧陌问到:“能陪我这特别特别帅的帅哥共进宵夜了没?”
路佳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走吧!去吃宵夜。”
写了一个晚上,手都有些酸了,心中那难言的抑郁散了大半,也有些胃口吃东西了。
“说好了,你请哦。”萧陌起身,不忘先讲好条件。
“好!我请。”
“给你这个机会。”萧陌拍了裤子,起身去收拾东西。
路佳也转身,想要帮忙,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抹跳跃的亮光,定睛一看,不由得肝胆俱寒!
之前萧陌烧的最后一张纸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到了不远处的小松林边,那欢乐的小火苗此刻正雀跃的无比欢欣的在厚厚的松叶上跳跃,并且凭借着初冬干燥的松叶为养料,正一点点茁壮成长。
“着火了!”路佳指着已经开始蔓延的火苗大惊失色的叫到。
萧陌转头一看,发现那小火苗已经快速成长,已经有半人多高了,甚至还在不断扩张。不由得吓了一跳,顾不上其他拿着铁盆直接跳进河里,对着那开始烧起来的火苗一盆盆水的泼过去。
路佳也哗啦一下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净,往水边一跑,就是满满一塑料袋子的水提上来,对着火苗附近的厚厚松叶浇过去。
萧陌一盆盆水的泼着,路佳装了水不断的在岸边和小松林上来回跑。
路佳跑得气喘吁吁,却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方式,此刻她满脑子只飘过这一句话:谁放火烧山,谁去坐牢!
小松林上都是厚厚的松叶,要是真的烧起来,根本没有办法扑灭,松林后面就是一排排的仓库,天知道里面会装着什么,要是蔓延到那边,绝对是一场大灾难!
火势虽然已经烧起来一些,但好在发现的还算及时,萧陌的铁盆也挥舞的够频率,路佳也配合得很好,火势很快就被压下了去。
两人又奔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焦黑的地方连一点火星子都没有,才收手瘫坐在一旁的松叶上。
萧陌觉得手都发软了,喘着粗气说到:“装逼果然是要遭雷劈的。”
浪漫无比的高格调装逼瞬间变成了灭火大战!这种来自世界的满满恶意,真是完美无比的诠释了‘装逼遭雷劈’这句话!
“是浪漫啊。”路佳靠在他背上,声音不稳:“我敢打包票,我八十岁的时候都还能记得今天。”
好好的浪漫剧情变成了一场荒唐的灭火大战,谁能忘得了啊!
“我也忘不了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
帝都医院的高级病房外,池绍简满脸焦急的看着萧文欣:“文欣,我真的可以帮你的,我也绝对不会说出去,更不会要你报答什么,我只是想帮你。”
萧文欣摇了摇头:“池二少,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家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拍卖会已经过去了四天,明天就是第五天了,按照约定,他们要在第五天的时候拿出萧家老宅的产权证。
池绍简看到萧文欣拒绝,语气更加急切:“我帮你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点,跟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在意,更不需要回报我什么……”
可萧文欣没有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好意思,我奶奶应该醒了,我先进去了。”
说完就转身进了病房,并随手关上了门。
门内,萧老夫人已经醒了过来,萧文欣走过来扶起她。
自从上次病发之后,萧老夫人的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已经没有办法自己坐起来了。
“你拒绝他是对的。”萧老夫人说到:“楚家高门显赫,绝对不能接受未来的长媳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
萧文欣点点头,在萧老夫人的身后垫了一个靠背:“我知道,这件事能去求楚家,不能找池家,楚伯母请了我明天去楚家吃饭,应该也是给我机会的意思。”
“那就好。”萧老夫人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