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疼死我了，她下手怎么这么狠啊？”辰天起身，拍拍屁股。
“你算好的了，当年你大师兄差点被他啄得毛都快光了。”苍鸿摆手。
“咦？大师兄难道也是鸟么？”辰天一边回屋找笤帚，一边问道。
“才不是，我说的是他养的鸟。”苍鸿随意答道，心里暗自松口气。身为鬼谷弟子，撒谎不眨眼可是必修课。
……
“辰天，夏天要过去了啊。”苍鸿站在山顶，辰天顺眼望去：盛夏繁花已歇，满树深红浅黄，轻轻摇摆，只待久别千山飞雪来覆盖这一季枯荣。
“唉……娘才刚走，”辰天受情景所渲染，开始思念虞雪。
“等吧，再过段时间便是重阳，师兄带你到山下玩。”
“好！”辰天又听到玩，刚培养起来的忧郁气氛，马上被苍鸿三言两语打破，脸笑开了花。
海日残夜，转眼便至金秋之年。和煦秋光透过几片薄云照进江水，勾勒出一片金黄秋意。
鬼谷堂前，苍鸿一手一枝茱萸，跳进辰天房里，丢到他床上，被子一掀：“师弟！起床——今天重阳节诶！咱们出去玩！”
说着，把迷迷糊糊的辰天拉到院子里。
“喂喂喂！我还没洗脸啊！不是……喂！等等！”辰天起了床气，叫嚷不停。
“半柱香。三二一，开始。”苍鸿丝毫不理会辰天，摆一个“卡”的手势。
辰天报以他一个哀怨的眼神，抬头看看初升的太阳，拖着枕头回去洗漱。
————下山路上
小路两旁黄花盛放，遍插茱萸，金妆玉裹。天上飘下细雨，打在满树，深红浅黄“沙沙”作响。
“辰天，看这些菊花开得多好啊～”苍鸿故意装出一副忧郁诗人模样，对着一地菊花抒发深情。
那腔调震得辰天一身疙瘩落地，赶紧拐进另一条岔道。
苍鸿若无其事跟上去，唱道：“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辰天额上泛起黑线，嘴角不断抽搐。
苍鸿无视辰天的黑线，吊儿郎当道：“辰天啊，下山记得不许用武功，要把自己当成普通人，好好体会体会百姓的欢乐，以后你就很少会有这机会了。其实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一世和平，但那些王侯将相却偏不满足他们，仍杀伐不断。”
“……那些高位之人为何宁愿背天下人心所向，一意孤行呢？”辰天心想二师兄终于正常了，赶紧把话题接下去。
“他们所欲，也很简单。不过权、名、利而已。”苍鸿顿了顿，续道，“政客为权，君子为名，小人为利，此三类人才是祸国殃民之源。”
“嗯？君子也祸国？为什么我娘告我君子是好人啊？”辰天一吹额前蓝色刘海，疑道。
“你娘是周朝王后，自然想要天下人唯命是从，而所谓的孝、仁、礼、义这些，恰恰是管住百姓的最佳手段。”
“那你，大师兄，师父又是什么类型的？”辰天发挥起十万个为什么的精神，不停提问。
“我们啊，”苍鸿深吸口气，组织语言，看怎么能让辰天了解大意，而又不影响后续的计划，“我们都不是哦，我们只是这个世界的见证者而已，你将来也是。”
“见证者？”辰天真是搞不懂了。
“就是看着世界朝代更替，衰盛枯荣；看这世间人的悲欢离合，轮回因果。毕竟万世之后，许多当时发生的大事，影响过历史进程的人，都会被遗忘，他们的一生都将被埋没入历史的尘沙中，而在胜者书写的所谓青史中，也不过寥寥数笔。”苍鸿道。
“那当时时代的英雄，不是就太可怜了吗？”为天下作出贡献，到头来连名字都不被人记住，功劳全揽在胜利者的怀中，对于他们不是太不公平了吗？辰天这样想着。
“不可怜。”苍鸿莞尔，续道，“天道无情，你想想，纵是那些胜者，在万世的万世之后，依旧会被人遗忘。那么将二者相比较，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既然都会被遗忘，那他们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各种各的田，各过各的家。”辰天一想，反正做这些也没用，还不如不做，在家睡大觉，睡他个地老天荒。
“辰天，你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以及你将来要做的一切，并不是要让别人记住，那些被时间遗忘的英雄，世界不会忘了他。正是有他们在，才推动这命运的齿轮永远转动。世间万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你要做的，不过随心而已。”
辰天似有所得，点点头：“嗯。”
“能懂得这点的人少之又少。其实，不过眨眼间便可看穿这些，但是，人心头总有一份执念和对某些事物的依赖使他不愿相信自己的这个想法，与其说看不穿，不如说是不愿看穿。”
“看穿这些又能怎么样？”辰天问道。
“不怎么样。”苍鸿笑笑，“你会发现，这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简单。”
说到这，苍鸿眉毛一动。
“是么……”辰天听不懂话中深意，不置可否。
“没事儿，反正还有时间。”
“真奇怪，明明你和娘都是人，思想差距怎么就这么大？”辰天摇晃着脑袋，竟招来一双蓝色灵蝶围绕。
辰天都不用染色，头发就这么亮，果然是基因的问题。苍鸿看着辰天吐槽一阵，忽觉该试探些什么，便整整仪容，抓住辰天双肩，问道：“辰天，你相信世上有妖么？”
“本来是不信的，但好像真的有。”辰天双手交叉，托在后脑勺，回想在北冥和前两月的种种，自己都不敢不信。
“哦，信就好。”苍鸿看着双眸越来越灵澈的辰天，松了口气，终于为将来的计划奠定了思想基础，费了自己好一番唇舌。再下一步就是物质基础和感情基础了。
“诶？对了，上回你说那个叫山鬼的大妈干了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啊？”辰天忽得问道。
苍鸿听辰天唤山鬼“大妈”，不由得咧开嘴笑：“……嗯，她杀了你一个老伯伯，没有他，你娘俩活不下来。不过这事，你娘几……”苍鸿自觉失言，忙打马虎口，“你娘到时回来，你问不就得了？”
“也对。”辰天煞有介事地点头，不经意间抬头看到艳阳当空，刺得自己睁不开眼睛，忽觉不对，忙四下观看，叫道，“二师兄！走了多久了，还没下山？！”
苍鸿这才开始打量，全是灌木，旁边还有只松鼠挂在树上，毛茸茸尾巴一晃一晃，这分明是后山的生态园嘛！
苍鸿微一思虑，猛然拍手道：“对！前面师兄唱歌的时候，看你拐到一条小道里，我没多想就跟上来了，兴许是绕了个弯，把云梦山走了半圈。不过没事，师兄不怪你。”
“不会吧……”辰天暗自想着这二师兄真不可靠，一句话把责任全卸自己身上，还得了便宜卖乖，这样的师兄，真叫自己担心哪天会不会被卖了去换好东西。
这边辰天在心里碎碎念，苍鸿却在想另一件事。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下山了。
云梦山属于原赵国境内，二人下山走了半日，便到了邯郸郡内。
街边尽是些小商小贩，重阳节将至，卖香包，重阳糕的比比皆是。此城虽经受战乱，但经两年修整，隐隐有复起之势，快要达到昔日赵国的辉煌。
“妈呀，真是好久不走路了，累死师兄我了……下回叫你大师兄背我来，辰天你就不累么……”苍鸿一路走，一路唠叨，只听的辰天两眼昏花，头绕金星。
“二师兄，咱们找间客栈歇歇吧。”辰天背着包袱，比苍鸿好不到哪去，不过他连北冥都徒脚去过，区区不到两百里，还是累不着辰天的。不像苍鸿，本身人就懒，又仗着轻功和一个免费劳动力，几乎没有长时间徒步行走过，他不累谁累？
“啊……正有此意，辰天你带钱了吗？”苍鸿掏出一张纸条，眯眼细看——
贤妻苍鸿：
太元圣母处急需支援，鸿儿速去。
夫追影
虽是寥寥数语，苍鸿知道内情，已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师父那边定是脱不开身。可是，能拖住师父的人没有几个，到底是谁有这种实力呢？老子与圣母周旋，东皇在秦国，远水救不了近火，究竟是谁？
苍鸿眉毛顿时拧作一团。
“在包袱里。”辰天答道，心里嘀咕，因而没有注意到苍鸿神情的变化：明明是自己提议出来玩，一应事物却是我在准备，全不像大师兄那般细心，真不知大师兄如何能受得了。
“二师兄你在看什么？”
“你大师兄的悄悄话……这有一家！咱们进去。”苍鸿抬头就看见水包馆的牌匾挂着，上书“一口油”三字。馆中隐有几缕油香夹杂着肉味飘来，当即拍手，大赞人生美好，收起纸条，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找到空位坐下。
辰天紧跟着进来，环顾四周，懒懒坐在苍鸿对面，包袱往桌上一放，开始趴着睡觉。
苍鸿：“……”
“客官，您吃点啥？”店小二搭一条白围巾，招呼道。
“辰天，起来。哦，你这有些什么招牌菜？”苍鸿在桌下踢了辰天一脚，痛得他只嚷嚷，再睡不下去。
“嗨，小的这特色菜多呢，包你吃得肚里溜油！我们这最有名的是一口油水饺，客官您只要一口要下去，那油就全留您嘴里，就连昔日的廉颇将军都夸我们馆里的水饺好吃……”小儿绘声绘色描述，直把辰天听得不断咂巴嘴，反倒是把山里果子吃尽的苍鸿，倒似心不在焉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烧全鸡、扒兔肉、马头酥鱼……”店小二滔滔不绝。
“……”苍鸿无语，却见苍鸿满嘴口水，饥饿神情不可名状，便摆手道，“好了好了，上三菜一汤，两盘肉菜，一盘素菜，挑最好的，营养均衡，搭配科学，去吧。”
店小二忙招呼去了。
把旁的人支走，苍鸿深呼吸几下，朝辰天使眼色，低声道：“辰天，你看角落那两桌的人。”
辰天正欲入睡，听苍鸿这么一说，顺眼望去。
馆子角落里摆了两桌，每桌四到五人不等。都唇红齿白，身穿儒士衣服，或小声耳语，独品绿茶，或相互打趣，放声大笑。
“这该是儒生吧，怎么了？”辰天看不出什么不妥。
“你看他们举手投足之间有何怪异之处。”苍鸿再次提醒。
“挺儒雅的，没什么问题。直说罢。”辰天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言行举止确是儒家风范，但动作生硬，明显是现学不久。”苍鸿点明，辰天这么看去，好像是有点意思，便打起精神，认真听着。
“二来他们手指骨节突出，再看放在桌前用黑布包着的东西，我猜那是剑，而他们剑术应该也不差。”
辰天若有所思。
“况且儒士汇聚之地乃在琅琊郡的儒庄，他们来邯郸郡作甚？”
辰天不答，苍鸿继续说：“最重要的是，他们眼睛中蕴含着戾气，这是杀过人后的标志，你需谨记。儒生即使精通六艺，然谨遵师旨，定不杀人。”
“二师兄为何单凭眼神就敢作出判断？”辰天不信。
“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苍鸿眨眨眼。
辰天彻底服了。
“客官，您的油水饺来啦——”店小二端了一碟饺子，每个水饺鼓鼓的，足有十二个。其中一两个已经被蒸烂了。
“然后呢？你觉得他们是假扮的？那又与我们何干。”
“秦始皇近日要在泰山封禅。”苍鸿微笑道。
“秦始皇？就是统一了六国的那个？”辰天鼓起圆溜的眼睛，诧道。
苍鸿示意他小点声，然后点点头：“就是现在的老大，嬴政。
“哇——””辰天从师父鬼谷子那听来好多嬴政的故事，早就想见这个千古一帝一面。
“二师兄——”辰天走到苍鸿身边，拽着他胳膊晃来晃去，活像一牛皮糖，甩也甩不开。
周围人眼见此景，纷纷放下手中碗筷，看二人热闹。
“……”苍鸿头上冒出三条黑线，尴尬道，“师弟啊，外人都看着呢，能不能……先、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咱们去嘛——”辰天还不松手。
“……好吧，师兄带你去看看，总行了吧？”
“谢二师兄！”辰天目的达到，自然放过苍鸿，转而对桌上的水饺开展猛烈攻势。
苍鸿一边夹起一个水饺，一边斜眼观察那些假扮儒生的人。
……片刻后……
“啊！烫死我啦——呼呼呼……”苍鸿注意力正放在其他事上，一个穿着随意的人路过二人桌子，不小心碰到苍鸿胳膊肘，顺势就把水饺送入口中。那水饺是刚煮熟的，整个塞进苍鸿嘴里，早被烫的面部抽搐，惨不忍睹。
辰天：“……”
“啊？对不住对不住，在下非是故意，见谅，见谅。”那人忙陪不是，态度实在诚恳无比。
“你、你走吧。”苍鸿摆摆手，无奈道。
“谢先生宽宏大量，多谢多谢……”那人又道几句歉，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