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大骇,看着那丝丝缕缕盘旋的幽幽绿气,思索着为何其质感看起来如此相熟,念头悄然滑过,那丝缕绿气,分明看着像鲛尾蟾的牙毒,恐惧袭上心头。
难道!那万妖恶灵壁竟是经鲛尾蟾牙毒冶炼,恶灵带毒潜入神心,侵蚀心魄扭曲记忆,才得以控制他们心悦诚服?润玉已中过那毒,药神萹鹊说他不会再受其影响。泽翠仙子,怕也是此所控的,才得以瞒得过自小与之长大的姨娘们。
“鲛尾蟾牙毒炼化的妖灵竟对你无用,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亦是幸好,我无直接在你身上用这妖灵。”鄞半幺阴森瞧着润玉,他躲在幕后等最后才出此招,便是为让润玉措手不及。
果然!邝露心想,原来上古凶兽鲛尾蟾的出现并非巧合,而是早有预谋。鲛尾蟾牙毒只有至纯净之物可解,地溶濪潭无缘干枯定也是他杰作。鄞半幺不知收妖当日润玉也在场,定是以为她独自打败妖兽,故此派泽翠仙子去问她鲛尾蟾的事。他虽不知她能解牙毒,却仍因她战胜妖兽忌惮她,才派来狐妖离间她与润玉,和毒害她爹,一箭双雕。
若非需她来牵制卫承,她怕早魂归离恨天。好歹毒的计,好阴险的心思。邝露背上一片冷汗涔涔。
她亦懂了,定是润玉猜到始末又查到蛛丝马迹,这段时间来才故意疏远她,不得已废了她后位,将她遣去当夜神,却又借由将天蚕宝甲,九转金丹和大半身修为给她。此般种种,原只是为将她推离今日的战场从而保护她。
耳边突如想起那夜缠绵后润玉问,若是为护她安稳而远走,是否能原谅他。他苦心孤诣谋划,仅是为今日不用在她与苍生之间做选择,而她却跟来了。是她,将他推进了如此两难的境地。邝露心里既是愧疚亦痛得淋漓,不自已狠狠将手紧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用不着白费心机,方才给你选择你不选,现在已是太迟了。你这小妾能打败鲛尾蟾又如何,解鲛尾蟾牙毒的纯净之物已消失殆尽。便有那纯净之物,也于是无补。你可知人心里丑恶的贪,瞋,痴,恨,爱,恶,欲,是装染毒恶灵至上器皿。如今恶灵与卫承全身经络连成一体,只受他所控,若非他自愿将其催回万妖恶灵壁,你耐他不何。杀不死,毁不灭,恶灵亦炼不化。至此,已是死局。”森然阴毒的笑从鄞半幺唇齿边溢出。
卫承自愿装载妖灵,大概,是润玉唯一无法算到的。邝露看着身边跪倒的诸神众仙,又见她爱的人孤军奋战在身前护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回头看着黑烟缭绕的卫承,脑中突然浮现出洞灵师尊与她说的话,“一念心生,即入六界,一念心灭,即出六界。是知六界生灭,万法有无,皆由一心。”
卫承一念起,执着从人间追她来天界,不惜以装载妖灵作代价。而她,亦只因一心爱着润玉才倔强跟来,若非如此,天下存亡早与她毫无相干。因由一念,一心,六界生灭今才会与他们息息相关。
爱恨从来不过一念,菩提心者,诸佛大事,必先识小爱,方能谈大我。能惜一人,才懂惜众生。不入世,如何出世?
她私下传音给润玉:润玉,你可相信我?
在定海金钟外的白衣翩跹玉骨身影一顿,却并未回头,只传:傻露儿,何需明知故问。
得此答,她驾云带着定海金钟和彦佑凑近卫承,鄞半幺忙令被控制住的诸神众仙前去阻止。
彦佑随即在邝露旁抽出玉笛吹奏,笛音起,邝露吃了一惊。
这奏的分明是邝韵玉壶里的仙音,上古乐神所作第一首曲,有疗人心魄的效用,润玉得梦魇之时她为他哼唱的正是此乐,是她从小在玉壶中养着仙身与灵魄习得的。邝韵玉壶装着红曲甘醸被她赠予润玉,彦佑为何奏曲?
只见彦佑催动灵力,袅袅笛声带彩光飘在空中,余音萦绕在殿。受控的诸神众仙纷纷顿在原处,手捂住头神色似是疑惑又是苦痛。那乐曲,原竟能与众神体内的蟾毒恶灵相抗。想来,他必定是在玉壶里习得,亦定是润玉的主意。
鄞半幺见此挥舞长戟要上前阻止彦佑与邝露两人,润玉则手握赤霄迎上拖住他。
邝露不敢耽误,转身到卫承身前轻声道:“卫承,你可还记得,从前,我与你在落英缤纷中比剑,我为你算卦,看你何时能讨到媳妇。你那日说,要我下嫁与你。”
听得她的声音,又见眼前她的容貌,卫承眼里的血红似乎消去了些,渐渐转回原本的墨色,不回答,脑中不自觉忆起从前的时光。那是与她共事,比剑,躲在旁侧看她与小疆放风筝时无忧无虑的笑容。他曾经,亦仅是想着要守护。
见他不应,她复又继续问:“现在,你仍想娶我么?”
卫承双眸渐渐聚焦,看向她烟波弥漫的柳叶眸,仍是不应,却微微点头。
邝露见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弗同往昔与他比剑时一般:“若是你愿将染毒恶灵催回万妖恶灵壁,我便嫁与你,如何?”
卫承眸中松了松动,随即闪过狠戾:“你骗我。”
“我没骗你。”邝露温和地轻笑,纤纤指向下方捂住头的月下仙人道:“你知那是谁么?那是管世间姻缘的月下仙人,若是你愿,就由他为我俩主婚,我们现下便拜堂,可好?”随即撩起袖角铺到他眼前:“你不是说,我这身红衣好看么?新娘不亦是穿红的么?”
见卫承眸光熠动,她催动灵力出了定海金钟,莞尔握住他手:“如何?你可愿?”
卫承一身缭绕的黑气随着她动作完全消散,随即反手将她拉进怀中:“你当真愿嫁我?”
她颌搭在他肩上道:“是,只要你答应将染毒恶灵催回壁中,我立刻嫁你。”
他握住她肩,看了眼下方握着赤霄与鄞半幺缠打的润玉,眸中戾色又起:“你是为救他,方愿下嫁于我?”
邝露温和笑言:“是为救你。”
卫承闻言不解,却只望住她柳叶眸中的柔波:“你爱我么?”
她反问:“那你呢?你爱我么?”
“我……”卫承一窒,他本以为他会理所当然地回答,但一瞬却没能说出那个字。
见他这般反应,邝露心下了然,怕是连卫承自己都没发觉,他的执念,其实非她。
邝露握住他的手,目光似是要穿透魂灵深处,轻声问:“你可还记得你姐姐?”卫承呼吸又窒,他当然记得从小与他相依为命,温和可人的姐姐,邝露的笑容,总似她一般温柔。
脸上黑气沿着脉络慢慢退却,卫承缓缓问:“你们是神仙,可知道,她……现在何处?”
邝露摇摇头,将他双手紧握:“凡人每世因果有报,你姐姐,已在轮回中不知转生了多少回。你本来亦当如此,或许,本来在轮回中,你与你姐姐尚能再遇。惜如今,你却因被鄞半幺利用,生生被困在半死不活的边缘。”她眸中不自已染上怜惜,看住他道:“若是你愿,我将尽我所能,修复你三魂七魄,将你送入轮回。”
“从前与此间种种,你不恨我么?”卫承眸光闪烁,似是不解,又似是动容。
“在凡一切早已两清,而你,最终不也阴差阳错地,护我安稳至今么?若非是你以我作为交换,鄞半幺恐怕早把我除去。”她温婉地笑。
“你为何愿救我?”卫承垂下眸,看着二人交握的手。
邝露牵着卫承的手,飞上殿柱顶端。居高与卫承一道看受恶灵控制的诸神众仙,徐徐道来:“救你,便是救天下,反之亦然。若非有你,时局至今亦不会有转机。但若天崩地裂,便也不会有你。你我生生相息,渡你,即是渡我,亦是渡众生。”她握住他的手,转头看他:“我欲助你,你可愿助己?”
卫承不答,良久,看着她问:“他与天下,你会作何选择?”
如雪白衣翻飞落在她眼角,她朱唇莞尔:“他即是天下。天下,亦包括他。”
卫承垂眸半晌,伸手幻化出万妖恶灵壁,绿黑妖气顺着他手掌纹路丝丝缕缕渡进万妖恶灵壁。邝露则是催动灵力,探知他三魂七魄,不禁皱了皱眉。魂魄尚是齐全,却被恶灵侵蚀严重,她又为那灵魄珠下护佑结界保住。若非是他体内的恶灵,他早就烟消云散。如今恶灵回到壁上,卫承身躯却随之变得越来越单薄,欲渐通透。
卫承唇边绽开邪魅的笑,与当年落英中的桀骜少年如出一辙。抚邝露脸颊的手,已然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但愿,下辈子,我能遇到与你一般的女子。”
邝露似笑非笑回看他,合指一掐:“我将算过,以后,你能讨到比我更好的媳妇。”
随着卫承消逝而去,邝露将恶灵壁接过回身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