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她心下悸动惊慌地睁开眼,竹林间略略闪过飘逸俊朗的白衣身影策马而来,她一时慌乱不已。
她与卫承从前随着将军征战,她自是知晓他骁勇善战。而润玉与她相伴以来,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未见他舞刀弄枪,她不禁担心若他追上,与卫承兵戎相见,润玉会受伤。
她急急忙忙转向卫承,声音里皆是仓惶:“我们走罢,现在就走。之后要杀要剐,皆随你便。”
卫承亦见到了那身影,捕捉到她的张皇失措,阴晴不定揶揄道:“怎的,担心你的情郎不敌我的剑,会受伤么?”从前见她在战场跟在将军身侧,即使惊怕不安,亦会努力藏着掖着。将军府被屠当晚,后有追兵她也能从容退去保护小疆,何曾有过像这样满脸形于色的恐慌。
他将她拉至身前,握住她双臂,阴寒的眼底似有别样的情绪:“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待他来了,你对他说你要跟我走。毋论你用何法子,只要他不拦你,我便答应不杀他。”
她转头,见他的马越奔越近,她狠心道:“好,一言为定。”言罢,只见卫承一剑将小路口处一棵精壮的竹子劈下,听得其应声而断,轰然倒地架在离两人不远的身前将小路拦腰截断,飞奔而来的马受了惊,嘶鸣停在横亘的竹前。
润玉白衣翩跹利落翻身下马,手中依然攥着冰蓝人鱼泪,另一手握着剑,杏眸里结了一层淡霜,掀起袍角越过倒下的竹子来至两人身前。
他尚未开口,便见邝露两步上去嚯地往他身前直直一跪,乍眼看去,像是将卫承护在身后。卫承见她如此,剑入鞘,抱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满眼挑衅。润玉的脸色随之寒了寒。
邝露跪直着身,低眸不敢去看他,低低道:“求殿下,让邝露与卫承离开。”
似有冰焰顺着她说的话烧至他握住的剑上,咆哮翻滚着沸腾了血液,他将剑扔到她跟前,一把扣住她下巴,逼她抬起头来看他,将人鱼泪举至她眼前,声音清冷凌厉却似压抑着苦楚:“你来我瑾庄那日,我赠你此珠之时,我说过什么?”
初见他时的情景霍然撞入她脑中,视线模糊,她自然记得,那日他说毋论生死,她都是他润玉的人。泪水潸然落下,心里痛得无法呼吸,只死死咬住下唇,良久,虚弱道:“殿下,求你,求求你。让我跟卫承走吧。”
冰焰卷席他全身,她的泪湿在扣住下巴的手,冰凉刺骨。天上,人间,相伴千年,她从未求过他。他要另娶的时候没有,他要为她指婚时亦没有,甚至连她死前唯一的心愿,都是求他好好照顾自己。此刻求他,却是让他放她与别人离开。心里似有什么彻彻底底地碎了,无论他再如何努力,她的心都不再属于他了吗?他的邝露都已经回不来了吗?
他不甘亦不愿信,单膝跪在她身前,松了她下巴,眼里的冰似融成了水,捧住她颈颌,声音依旧冷清却弱了些,唤她:“邝露。”听着竟似有几分凄凉:“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说过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看不得他难过,心下一软,抑制着满腔哭意,用仅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喃:“毋论生死,我都是你的人。”
听得她如此说,他杏目中带伤但竟柔和地笑了,拾起带鞘的剑放入她手中:“如你所言,你若是想离我而去,唯一办法便是杀了我。否则,我绝不放你走。”
身后卫承再看不过,眼中阴风测测,抽剑出鞘就向两人刺来。润玉将邝露手里的剑拔出迎上去便是一挡,从前润玉打过仗,术法尽敛招式还在,挡在邝露面前就跟卫承打起来。比起日日刀头舔血的卫承,敛去术法的近身搏击润玉稍显生疏,过了十多招有余渐渐落了下风,俊逸白衣上斑驳道道血红。
身后的邝露看得胆战心惊,她没见过润玉用剑,却十分熟悉卫承的招式套路,亦能大概猜到他接下来要使哪一式,她拾起旁落的匕首候着。
眼中剑影闪过,她用匕首在两人相交的剑中一挑,旋身挡在润玉身前。卫承两脚踢来,剑随之回过。
“噗噗”两声踢在胸膛,剑亦随之“嗤”地刺进肉中。
润玉以剑撑地缓缓跪下,血从唇边滴落,腰间是卫承刺来的一剑。
邝露太熟悉卫承使的那一式,是他的夺命绝杀,每出毙命所向披靡,向来无人能敌。每次与她比剑,他都让着她,她一直没机会拆过。别无他法,她只能挡在润玉身前。
千钧一发间,卫承见邝露来挡,收不及招只能避开要害沉下剑尖。与此同时润玉见蓝影一闪将她臂膀一拉旋到身后护住,似是料到她会挡在身前,那两脚和一剑,便随即落在了润玉身上。
她在背后接住他缓缓向后倒的身躯跪坐在地,卫承还握着长剑插在他腰腹间,形势扭转太快,卫承一时亦有些反应不过来。邝露将润玉接在怀中,露水在朗夜中挥发的气息萦绕鼻尖,她全身颤抖,看鲜血从他腰腹汩汩涌出,如仙的白衣落入凡尘,染开朵朵刺目大红,仿佛肝胆俱裂,痛得比插刀在她身上更甚。
卫承亦回过神来,眸中凶戾闪过,上前一步便想往深了再刺。邝露在润玉腰间的双手,突如死死一把握住寒光瘆人的剑刃与他对抗:“不要!卫承,不要!”
刃切进她白嫩掌中,温热的血斑驳从她指间渗出,带着暖意顺着剑流到他伤口上,与他的血混在一处不分彼此。润玉抬眼看她,容颜清美秀丽道不明的娇媚,让他心疼油然而生,流这么多血,她一定很痛。虽想离开他,却仍拼了命护他。
他轻握她在剑上的手,带着她手欲继续往下刺,柔声哄道:“无妨,邝露。我的命,只交在你手里,若非是你,便是阎王爷亦取不得。”若此刻她握着剑刺下,她大仇得报,他死得其所。但邝露偏不,固执地要将剑从他身体里抽出。
见他俩如此,卫承眸中戾色更浓,暗自使力握剑推了推,却被邝露抓得死死,刃深磨骨,竟然分毫未动。僵持之下,润玉的手渐渐无力地松了,意识随着腰腹传来痛感和着鲜血慢慢流失,眼皮缓沉在她怀中晕过去,邝露收了收双臂将他拥紧:“殿下,不要睡。不要,不可以……”
他手中仍握着的人鱼泪落入她眼里,她想起刚到瑾庄的那晚,要刺杀他前自己说过的话,她低头止不住滑下的泪,温热的呼吸贴住他耳际,柔声嚅嗫道:“毋论生死……若不得生,但愿,与君同死。”
柳叶眸中横流的泪水结成三尺寒霜布满血丝,她抬起头将一双血红的眼望向卫承,又往前靠了靠贴紧润玉的背,似在牙缝中挤出声音:“来啊!卫承,若想杀他,便再刺深一些,将我也一并刺死,如此,大仇得报,你亦清理了门户。他若死,我绝不苟活。你便狠狠捅下来,将我两都捅死。”说着,她放开了握住剑刃的手,下颌抵在他额上,将他略清瘦的身躯紧抱在怀里,腰腹牢牢贴住他后背。
卫承愣住,眸中的阴狠似散去一瞬,似有不解又似有悲凉:“你如此爱他,甚至愿意与他生死契阔?就为这个你才认识不久的人?”
“是!从我记事以来便爱着他,从来都只有他。与生俱来,性命交付,刻入骨髓,一往而深。”她盯着他,一词一顿珠落玉盘,字字清晰,嗓音里是坚决亦是温柔。
卫承握剑的手不自已松了松,邝露见状迅速抓上那剑凝神拔出,即刻又撕拉下自己袖子快速压住伤口。卫承反应不及,又听阵阵马蹄声传来,抬头看去,是瑾庄的人策马追来。他脸色阴沉,收了剑,转身隐入竹林中。
润玉模糊的意识随剑抽回,这身伤对于经受过割角剜鳞和先天后火刑的他而言本非太痛,只觉头昏沉得厉害。手中人鱼泪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唤她:“邝露。”
她按着鲜血淋淋的伤口,紧紧拥抱住他,抚上他脸,边哭边忙不迭应:“我在,我在,殿下,邝露在。”
润玉伸手贴住她抚在脸上的柔荑,将沾血的人鱼泪再次套在她腕上,笑道:“我堂堂天……三皇子,要送人的东西,岂有送不出之理。”他攥住她血肉模糊的手,看着她手中入骨的伤,疼惜地放到唇边轻吻:“邝露,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语毕,轻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