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有身形闪过,一阵妖风掀起帘子,妖气铺面而来。一只虎妖挥着长剑直直向两人刺来。润玉将邝露往怀里一带,带着她便往边上闪去。他将她推到一旁,自己则召了赤霄与虎妖缠斗起来。
她见状瞅准时机冲出营帐外,正想喊人相助,不料从旁伸来一柄长枪挡她去路。
她弯腰闪躲,随即催动水系灵力和攻来的牛精斗法。邝露并不十分善武,但好歹太巳仙人也是曾立过赫赫战功的,邝露幼时在仙府他也会教她一点,她学得认真,现下与那牛精比上好几个回合也不拉下风。趁牛精不备,她夺了他的长枪,将它一枪毙命。
刚解决眼前的麻烦,就看到一众匆匆赶来护驾的仙君,她带着仙家们走进营帐,润玉也已经收拾了虎精。
突然一阵妖气乍现,一神将的脸起了变化,原是变脸妖化了神君的模样混进了营帐。只见他变幻了一把妖刀,上面缠绕着的妖气与那日伤了润玉的长戟无异,向着润玉狠狠一捅。
妖刀“噗嗤”地捅进腰间,润玉看着刀口沁出的血,如同听见了什么东西哐啷碎裂。
他曾经在另一场战役,见过另一个女子,扑在他身前,救了别人。
是以,当他看见邝露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恍惚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见她缓缓倒下的身形,他才反应过来,一挥赤霄将那妖物一分为二,伸手将她接在怀里。血从她嘴边渗出,一缕鲜红长着荆棘蔓延到他锁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他手上不可抑制地颤抖,受火刑时,夺权篡位时,天魔大战时,都从没像现在一样惧怕过。
“殿下。”她声音细细碎碎地轻柔,像是马上就要散在风里,要他低下头去,才能听得清晰。她叫他殿下,如此久违了的称呼,已有好几千年没听到过。
他抬手想替她擦去唇边的鲜血,却擦不尽,抬向众仙,颤声凛冽道:“仙医何在?!”
“殿下不必担心,邝露没事。”她看着他,眸中闪着灵动的水光,却是笑了,纯白得像是初夏的栀子:“邝露,想向殿下讨一件事,不知殿下允否?”
他眼中蓄了泪,带颤音柔声问:“我的这条命,是你抢回来的。你说,我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他抵着她额头,轻喃道:“要我的心吗?待你好起来,我便剖与你,可好?”
她笑着摇摇头。
她知道殿下一向都是心地善良的。夺权篡位并没有真的要取他弟弟的姓命。自小一起长大,他自是知道凤凰是有七魂八魄,也自然知道寰帝凤翎可以护住他一魄。九转回魂金丹,在他蓄谋的时候就借由差遣老君炼制了,只是玄穹之光确非好找,若非如此,水神又怎能在恰恰好的时机得的金丹呢?当年为了逃婚的水神,放言要一日灭一草木屠了花界,最后却连跟胡萝卜丝都没伤害。
说到底,若论过错,他皎皎白衣上的那几个污点,便是算计。可若他不算,生养之恩,血海深仇,又当如何?
他总是为别人而活,为先天后的固宠邀功而活,为他娘的仇恨而活,为与水神的婚约而活,却从来没有为他自己而活。
好不容易都过去了,现如今,也在挑好话说与她听。他对她,是有心的,只是无意罢。便是他能把心整颗开出来给她,心上的人,也不是她。她一直都知道。
可惜呀,虽当不得真,但若不是在此时此刻听到,该多好。
“殿下说笑了。若殿下说,这条命,是邝露抢回来的。那邝露可否请求陛下,好好珍惜他?”许是看不得他难过,她笑意更浓了些,半眯的柳叶眼中泪倏然落下,相伴千年,依然,如此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看他难过:“对不起,殿下。漫漫上神之路,邝露本想一直陪你走下去,岂料…”她声音终是一变。
他的泪终是滑落了眼眶,打在她的眼角下的小痣上,溅起满腔淋漓。她摸了摸,缓缓抬起手伸向他脸庞,像是一方欲语还休的心事,却终究没有落下,只轻轻举停在他鬓角。
“殿下,凡人皆有前世今生,每世轮回因果有报。若是神仙也有下辈子,邝露愿不必再与殿下相逢。邝露眼里的殿下,总是清苦和孤独的,邝露每每看了都好心痛,好舍不得。若有下辈子,只愿殿下,和乐,美满,就好。”她与他相伴伊始,仅仅是疼惜他的孤寡寂寥,一直以来只有她陪伴,只要他开心,她不存在,也是可以的。
“邝露,坚持住,不准走。”在她耳边,他声音低如啜泣,那些看不见的丝线绷得紧紧又在牵扯着疼痛。是因为他不曾回头,她才不愿意与他再有相遇相知吗?
“还,请殿下恕罪。”只是这次邝露怕是无法遵命了,她心下想,爹爹,姨娘,小女不孝,请你们原谅。
看着他被轻风细雨湿润的杏眼,她美目盼兮的柳叶烟波底似有叹息,既然缘浅,便强求不得,但,终是不舍。
“请殿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她带着满脸泪痕温柔地笑,阖上了双眼:“上元仙子告退。”她的手随着一字一顿的轻吐,慢慢垂落。
后知后觉的他一把握住,贴在脸上,却只握住在他指缝间飘走的点点流萤。
天元二十二万一千六百五十一年,上元仙子身灵寂灭。六界四海,时间停滞半刻,江河驻流,落红悬空,丝雨成珠,云涌停动,天地无声。
润玉用还残留着鲜血的手,将邝露留下的半壁真身,一滴泛着金黄和橙红晨光的朝露轻握进手里,收入自己一魄中,闭起眼。
睁眸一瞬,黑云压城雷电交加,城墙欲摧冰河铁马,杀气腾腾。
应龙一怒,河海倒流,巨浪滔天。
天帝一怒,伏尸万里,十方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