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几根木条拼接成马车车厢,灰色的麻布围成的挡风帘子,伴随着车轱辘的吱呀和马蹄的哒哒声,琅玥,盛凌,还有芷兰就要被送去那所谓的“天香阁”了。
从木条外投射进了一条条细长的光线将她们的脸照的越发悲凉。琅玥和盛凌紧紧靠在一起,而芷兰则颓靡的卷缩在那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
盛凌还在小声的抽泣,她双手抚摸上他的脸颊时,那些泪水流下的痕迹就像被什么划过一样,斑驳,生涩。借助投过那些线条的光亮,她看到他望着自己时,红肿的眼睛里布满的惊恐,无助和不安。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克制自己的所有情感和冲动。
“低人一等的丫头还不够,还要做那下贱无耻的官妓么?!”一直没有说话的芷兰突然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悲哀和愤恨。
突然,她坐立起来,似乎是在看着琅玥,但斑驳的光影伴随着马车的轻微晃动让琅玥无法看清坐在最里侧的芷兰的眼神,唯一感觉到的竟是有些骇人,她只能低下头不愿再去看她的眼睛。
“我的小姐啊!你可知道那天香阁是个什么地方?!”她苍凉的声音再次开口了,“你可知道名字被划入了妓籍就等于……等于这辈子就算是完了!就连死了,你坟前插的木牌都不能写你名字!你还不能有牌位,没人会给你烧纸上香!更没人记得你!就连提到你的名字都会脏了那人的嘴!从今往后,我们就……连死人都不如了!”
芷兰说着说着又开始哭泣了,但却无法再哭出声来,就好像被人勒住了咽喉,她痛苦的抱着马车壁的木条不停的捶打着,好像这样便可以代替她的哭声了。
我以后就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活成一个连死了的人都不如吗?没有墓碑,没有牌位,连祖籍上的名册里也不会有我的名字了?我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所有可以证明我存在的一切——都是污秽卑贱的代表?!
琅玥心下惊涛翻涌。
“姐……”盛凌突然叫了她一声,琅玥回过神来,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这马车与窗外只隔着一张帘子,刑部侍郎梁大人的手下还跟在马车的周围,也幸好芷兰的拍打木条的声音盖住了这一声怯懦的称呼。
琅玥紧紧抱着盛凌,俯身在他耳边小声的告诫他:“听我的话,你现在是翠儿!是我的一个丫鬟!是个女孩!你要称呼我为小姐!绝对不能叫我姐姐!记住了!一定要记住了!”
琅玥放开盛凌捧着他的脸,瞪着双眼狠狠的看着他。他许是被他姐姐的眼神吓到了,挂着只打转的泪珠,然后重重的点头。随后,琅玥又将他抱紧在了怀里,担忧他会记不住,她就一直不停的在他耳边告诫他。
你是个丫头,要称呼我为小姐……
琅玥现在没功夫想其他的,她必须保住盛凌!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她唯一的弟弟!他只能靠她了!
其他的都不要去想!不要想!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终于停下了,车帘掀起的时候,外面的光线刺的她们都无法睁开眼睛。只听到一个嘶哑的中年人的声音道:“到了!下车吧!”
琅玥摸索着拉着盛凌的手一步跨下,因为地面与马车之间的落差让她差点摔了一跤,好在她及时抓住了马车的车缘,盛凌则是被她抱下来的。他一下车就将脸紧紧贴着琅玥的外衣,为了担心别人看出端倪,琅玥却要尽量把他推离自己一些,好让他们之间空出些距离来。
视线此刻终于清楚了。
这是一条靠近河岸的石板路,路的另一侧是一道高大的朱色院墙,院墙当中有着一扇朱漆门。门并无特别,可两旁延伸出去的院墙却让琅玥感到了难以呼吸的窒息,她不得不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载着他们的马车上。它此时停靠在河岸旁的一棵柳树下。老柳树竟也是一副荒凉状,枯叶随风而落,随着流水飘去了远方。它恐怕永远,永远也做不到落叶归根了。
吱呀的一声,朱漆门开启,两个衣着素雅的女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琅玥抬头看了为首的那个女人一眼,在对上她目光时,她本能的低下了头。
“易行首!我等是刑部侍郎梁大人派来递交罪臣家眷的!”
为首的女子没有接话,只是从那说话的随行官兵手上接过了名册。“是言都尉府的?”声音却不像琅玥以为的那样,而是带有着一种——大夫人持家那时的威严和肃谨。
琅玥有些意外,意外的不仅仅是她声音给她的感觉,而是这感觉竟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们。
她怎么能与我的母亲们相比!不能!
轻盈的脚步朝琅玥面前走来,琅玥低下的视线里只见到了墨色垂边的罗裙下摆,还有罗裙下若隐若现的灰色绣花锦鞋。
此时又走来了一双灰色的军靴,“这是言府的那位小姐!其他两个是丫头!”
“就她们三位?”
“可不是!那言柯的三位夫人带着老妈子都上吊自杀了!其他的家眷也都逃了!就剩下这么个小姐了!”
是啊,母亲们都死了!父亲兄长也都不会在出现了!我的家已经没什么人!
“原来如此!”她语气很淡漠,“抬起头来!”
她说的是我吗?
琅玥揪着衣角,还有盛凌的手,惊恐不安的抬起了头,然后仰望着她。
站在琅玥面前的这个女人,施着黛粉,印着朱唇,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淡淡熏香的气味。她不似她母亲那般清淡朴素,也不似大娘那般雍容大气,但是,竟也不觉得讨厌。或者是她还无法找到一个形容这女人的恰当词语,并且因为她与琅玥所想象的那些风尘女子似乎一点都不像。
“你叫什么?”她问。
“言琅玥!”琅玥回答。
“看见我身后的这堵围墙了吗?”她从琅玥面前走开,让她的视线毫无阻隔的停留在那长长的朱色院墙之上。“从此刻起,它便是你余下的生命里唯一可以容下你的地方!”
琅玥看了看那围墙又看了看站在她身侧的这个陌生的女人。人生真是变幻莫测的,前一刻,我们彼此从不相识,而下一刻,我们便要在同一屋檐下一同生活了!并且还是我余下生命的许多,许多年!
然后在那许多,许多年里,我要以色事他人,来换取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还要保住我的弟弟……
我真的能做到吗?
言琅玥,你真的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