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贝的话,听得眠玥阵阵作呕,一颗心更似沉入寒潭。
她原本以为,朱贝胆小畏缩,即便所遇不淑,却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饶是眠玥再精明多智,也不料亲手救下的女子,居然如此歹毒!
想不到,一着不慎,竟在身边养了条毒蛇。
这样执迷不悟的人,她有什么理由相信,对方会洗心革面,重新为人!
看到女子恶毒的笑容,眠玥眸光一闪,顿时起了杀念。
然而,正当她扬起手,意欲了结对方性命之时,却见兰泽跨出门,他先是头也不抬地朝朱贝道:“有热水么?”
很快,察觉到现场剑拔弩张的情势,他又露出惊异且狐疑的神色。
“世子爷,世子爷,公主要杀民妇,求您救救我!”突然间,朱贝膝行几步,抱住兰泽双脚,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就在刚才,她将眠玥脸上的杀机瞧得一清二楚,此刻,兰泽的出现无异于救命稻草。
“阿竹,怎么回事?”兰泽被妇人的行径吓了一跳,遂疑惑地转向眠玥。
不待后者有所作答,朱贝又急切地道:“世子爷,实不相瞒,民妇……民妇12岁以前都住在殷家,也叫做‘殷眠玥’。后来被人调换,公主刚刚得知,她恼我出言不逊,便要杀了民妇!”
朱贝亮明身份,兰泽也是惊吓不输眠玥,他将脚下的女子看了又看,才皱眉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她说的不假!只是此人心存歹念,却是留她不得!”眠玥冷冷地回答,并再次扬起手。
“世子爷救命!民妇再也不敢得罪公主,民妇一定……”朱贝涕泪四流,连连磕头道。
只是,她哀恳的话才说到一半,凌厉的剑光透胸而过,便再没有了伪装作恶的机会。
女子瞪大怨毒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歪倒在地。
一旁,烧开的茶水正咕咕冒着热泡,也被眠玥顺势踹翻。
“你这是作何?”亲眼见到朱贝咽气,兰泽讶异地看着眠玥,眸光更聚起压抑的怒气。
“我说过,这个女子要谋害我们,是以留她不得。”眠玥站在原地,语气平静地道。
“可是,她是以前的……以前和你调换身份的人,这一切又不是她自愿的,她后来遭遇那些,纵然心怀怨怼,也是情有可原啊!”兰泽不可思议地道,很难相信眠玥竟然如此心狠!
“我说过,是她起了歹念,想要你我性命……”眠玥努力想要解释,面对兰泽的诘问,她突然被巨大的疲惫感所摄,变得越来越小声。
他若信任自己,无需费心解释,他若生出疑心,多说又有何益?
女子这等模样,看在兰泽眼里,却成了心虚的表现。
“哦?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就能要你的性命了?”兰泽冷冷地看着低头沉默的女子,颇有些半分不让的意思。
眠玥想说,怎地人家就是弱女子,不会有坏心,而我就得刀枪不入,万劫不灭。可转眼看到手中握着的墨剑,自己还真不是弱女子。
怪不得,人家会如此想。
她摇摇头,心中一阵紧过一阵,嘴角却浮出一丝苦笑:“是啦,我跟你们都不同。”
这样的神情,看得兰泽一愣,他迟疑着道:“你在这里忙了好几天,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回去?”
她当然要回去,倘若朱贝所言非假,很快,她就会染上瘟疫。留下来,不仅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会拖累大家。
可为什么,她的心,会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看着皱紧眉头的少年,眠玥后退半步,定定地道:“你是捧在手心的世子爷,一生长乐无忧,又哪里知道被慢待被欺辱,心生恨意的滋味。我在乡间野地长大,是个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人。有的恶,在你看来,云淡风轻;到我眼中,却是难以容忍……我们总归不一样。”
说罢,她避开对方急急伸来的手臂,就此掉转脚跟,毅然决然地离开此地。
女子一字一句,重重地敲打在兰泽心上。待他回过神来,想要拉住语气决绝的眠玥,掌心之中,却只剩女子罗裙留下的,丝绸滑腻的触感。
追了几步,他终是停驻下来,捧着因忙碌失睡而有些发昏的脑袋,心想:走了也好,这地方疫情越来越严重,本就不适合阿竹待着。
至于他们之间的误会和心结,只要回到洛都,便总能够慢慢开解。
那边厢,转身过后,眠玥只顾提气狂奔,直到手脚发软,一头栽倒在路旁的大石上,这才发觉自个儿的异常之处。
她身上忽冷忽热,额头不断淌着冷汗,心子跳动得十分厉害,似乎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人悉数抽走。
从小到大,眠玥都甚少有个伤寒什么的,这下子病来如山倒,难受之余,倒生出些茫然的心绪。
真是的,自己怎么一气之下,连点预防疫病的药丸都不曾带呀。
嘴巴里发苦,她撑起头,约莫能瞧见半里外,几根竹竿支起的青帐。
那是一间茶肆。
要想奔跑是再也不能,便只有缓缓走过去,找到角落的位置缓缓坐下,又缓缓叫上一壶连味道都尝不出的茶,手捧着一点一点喝下。
或许是她脸色苍白得厉害,又或许她失手打翻了茶碗,脑子里晕晕乎乎,似有千万只蜜蜂嗡嗡乱叫。
尽管如此,眠玥也还听清楚了有人指着她大喊“瘟疫”,一时间,茶肆里混合了惊声尖叫、乒乒乓乓、桌椅翻倒和人们匆匆奔离的脚步声。
正有胆大的店小二,战战兢兢地抄起笤帚,一步步靠近女子时,惊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竟是瞬间便至跟前。
骑士手中的长鞭恰似出海巨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二拦腰卷向别处。
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的女子,隐隐能看清,玉冠下那一双熟悉而惊慌的凤眸。
她只来得及想: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便将头一歪,失去知觉。
在一片暖意中醒来,眠玥发现,自己正被人负在背上,平缓而快速地前行。
感受到女子的挣动,司南翊侧转头,用一种自然的口吻道:“你还在发烧,可以多睡会。”
眠玥扶着昏沉的脑袋,有些虚弱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并州出了疫情,我向父皇请命,领着军队和药材到此,一来救治病人,二来阻止瘟疫蔓延。”至于如何阻止,他没有明说,眠玥也知道。
即是埋尸封城,将有疫情的地方彻底焚烧。
“你既是领头,又怎能一走了之?”伏在男子温暖的背上,眠玥低低地道。
司南翊身子微顿,他想说,除了你,什么都不打紧。一开口,却只道:“前方就是目的地,就算我不在,副将也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许久,眠玥又问:“你的马呢?”她好像记得,司连熠来时骑着高头大马。
“我没要,马背上颠簸得很,我怕你睡得不舒服。”司南翊老实道,内中的情意却是毋庸置疑。
眠玥心想,我哪就这么身娇肉贵了,却什么也没说地将头低下,叹息着道:“我得的是瘟疫,你如今贵为太子,若是不小心染上,可怎么办。”
“那就一起死。”司连熠半点都不犹豫。
眠玥不再开口,只静静地伏在男子身上,直到耳里只剩他沉稳的心跳。
隔着胸腔传来“噗咚”、“噗咚”的跳动声,一阵阵催人睡眠,在带着晃动的温暖中,眠玥再度沉沉睡去。
从正午到黄昏,司南翊总算走到今天才告别过的小城。
县衙外面,因为太子殿下去而复返,更独自负着个昏睡的女子,县太爷一家跪九叩之后,忙不迭地将最好的厢房腾出来,更亲身上阵,小心伺候着这位惹不起的爷。
然而,一旦察觉眠玥身染瘟疫,他们便都骇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虽然不敢接近染病的女子,可是,只留太子一人照顾她的话,万一这位贵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却是更加担待不起。
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司连熠命人请来城里的医师,又不耐烦地斥道:“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才如蒙大赦般逃离县衙。
眠玥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空空如也的官衙,和司连熠伏趴在床沿,只露出半边脸的睡颜。
外面天光微暗,不知是何时辰。
她汗湿的衣衫被人尽数换去,脑袋也不似早先那般沉重,像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到人世。
听到动静,熟睡的男子很快睁眼,看见眠玥费力地支起身子,他将女子扶稳坐好,自己则转身出门,不多时,又快步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眠玥小口吞着他喂来的米粥,四望着问:“这里是哪儿?怎地只有我们两个?”
醒来过后,她很快就发现,这里的房间又大又空,实在安静得可怕。
“临阙县衙,你的病……我让他们都避出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带了洛都的药,也召来当地的医师为你把脉,衣服也是药童替你换的。再过几日,你就会好全的。”司南翊小心地吹凉米粥,语气畅快地道。
“可是,人都不在,这粥……是打哪冒出来的?”眠玥古怪地看着这碗晶莹雪白、入口软糯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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