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赐早拿出了那卷老太史给他的有关巫风祭祀的简册,逐一印证两位祭酒其中的说法了,只见上面的记载和二人所言一字不差。
牧赐问道:“两位祭酒谁能处理此事啊?”
项季、熊侬平脸上俱显难色,项季言道:“推算哪日出殃的方法只有丹国大阴阳知道,鬼国路引也都是丹国大阴阳施法入幽去幽冥鬼国去拿的。这两件事情我们这些土巫是无从得知的,所以这事情我等也是无能为力啊。”
看来苗巫和楚巫所知有限,二人墨守成规中规中矩地操办祭祀可以,其他方面牧赐没看出他们有什么过人之处,也就不对他们抱什么希望了。扭头问道:“巫相怎么看?”
巫相陆子山捻髯道:“推算出殃之法我会,但路引之事不好办。路引是由幽冥鬼国印制发放的,我虽说懂点天文星象,但毕竟是凡人之躯,不能办幽冥之事。”
牧赐一直对幽冥之事半信半疑,大阴阳府里也没有能与幽冥沟通的人物,路引之事就相当棘手了。筹谋片刻后,牧赐道:“诸位明日告示百姓,以后大阴阳府不再发放路引,百姓也不得在死者棺内放置路引,一律改为在墓前焚化祝祷亡魂升天的祝文,且祝文由大阴阳府撰写发放。并告诉百姓们,放置路引的话,死者还要在幽冥鬼国游荡徘徊吃苦受罪,而焚化祝辞的话亡魂会直接升天成为在天之灵护佑子孙的。”
“好办法!”陆子山、项季和熊侬平三人都异口同声地称赞牧赐的决定。
拿过笔墨,牧赐文思泉涌,下笔如飞。在风、雅、骚、颂中各摘抄了几句描写祭祀鬼神、祖灵升天、神祗接引的辞句,用晦涩难懂的籀篆写成了祝辞。向三人吩咐道:“将此文作为范本,命人多多抄录,以后就用它代替鬼国路引了。”
叫来了那丧官,陆子山把秧榜和祝辞都交给了他,并叮嘱道:“此人生辰和死忌的时辰相冲,出殃出得会比较凶,要在死尸肚脐处滴上一小滴水银密封好,这样可以防止尸体腐烂并压制尸殃。”
这位丧官感恩戴德地走了。
此事之后,牧赐就把这些婚丧嫁娶、择吉定日的事情都统统交给了几位巫官处理,自己则落了个清闲。
之后的几天里,陆陆续续有百姓前来,献上巫贡,请求巫师们办事。但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有那么三件事引起了牧赐的注意。渔民们请求巫师降服盘踞在月儿河中的水鬼,一个狩猎为生的猎户哭诉说他的女儿要被当地三老、里正和巫婆强抢去给山神做妻子。有妖怪附身妇女,索要祭祀。牧赐觉得这三件事情非同寻常,权衡轻重之后,决定先处理这个猎户的事情。
次日清晨,大阴阳府开门理事,牧赐差人把昨日奏事的猎户叫来了。
神色委顿面目苍老的猎户站立堂下,堂上一众巫官,牧赐坐于正中,言道:“把你的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仔细道来。”
猎户随即悲声大放,言道:“我那村子周围方圆百里的深山老林间一直以来飞禽走兽满山遍野数不胜数,但几年前的一天山中的所有猎物都突然莫民奇妙地消失不见了,且一消失就是个把月。猎人们翻遍了百里大山,竟然没找到个活物。生计一断,猎户们纷纷慌了神儿。这时候巫婆告诉村民是因为村民薄祀山神引得山神震怒,从今以后要隆重操办祭祀山神的典礼,还要每年给山神娶妻。从那以后,三老、里正每年都要搜刮一大笔钱财,祭祀山神只用去很少一部分,剩余的大部分都被他们瓜分了。若只是搜刮钱财尚且可以忍受,但杀千刀的巫婆还要选取妙龄女子深夜送至无名荒山,名为山神娶妻。今年禽兽们又消失了,巫婆选中了我的女儿,三日之后就要被捉去嫁山神去了。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父女俩相依为命,女儿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说完哭得更厉害了。
牧赐听完义愤填膺拍案而起,眼看着就要把这事包揽下来。两边厢的巫相、祭酒们立刻使眼色的使眼色,咳嗽的咳嗽。
牧赐察觉到了两旁颇有深意的举动,慢慢地平息了胸中义愤,冷静地坐了下来,“你先回去,明日再来,此事本阴阳自有决断。”
猎户走了,陆子山起身问道:“君上对此如何看法?”
牧赐没好气地说道:“我绝不信这世间山神娶妻之事,肯定是那些巫婆土官勾结起来压榨百姓。他们光知道榨取民脂民膏,却不知道天下有位高人名叫西门豹啊。这件事情一定要彻查,不能让这帮人逍遥法外。”
陆子山摇摇头,道:“君上一时冲动惩处了那些官吏巫婆只能一时解气,可解决不了禽兽销声匿迹的事情。做事不能扬汤止沸,而要釜底抽薪。是因为禽兽匿迹断了猎户们的生路,才会任巫婆予取予求,阁下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事,才能杜绝此类事情再发生。”
熊侬平附和道:“陆相说得对,而且我也听说那巫婆不知何人教授也懂些巫术,要是唐突行事,这兔子急了也咬人,恐怕于阁下不利。”
“不仅如此,坊间传闻卿大夫木银是其靠山,老巫婆曾经是木银府中的门客,现在猎村巫师的差事就是木银大夫给她谋的,说不定巫婆搜刮来的钱财一多半孝敬了木银这个靠山了。如果要彻查的话,恐怕会牵涉到原来丹国的卿大夫们。这些大夫们多多少少都有这样那样的不端行径,他们之间相互包庇同声一气,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真要大动干戈,恐怕于梁国不利。”项季的眼光已经看到了更深处的地方了。
三人的话说得都在理,看来这件事情还得仔细谋划才行。几个人帮忙想了一整天,牧赐心里终于有了对策,命人晚上把那猎村的巫婆传唤到大阴阳府。
夜晚,大阴阳府的正堂上只有牧赐一个人,兴趣偶起,在堂上点然了火炉,烤架上烤上了前几日那丧官献上来的鹿腿。鹿肉在火焰的炙烤下,逐渐变成引人流涎的焦黄色,“滋滋”的滴着油滴。肉香溢满了整个屋子,用匕首一片一片地片下来,就着美酒享用。酒味醇厚浓烈,鹿肉焦脆酥烂,牧赐竟是十分地受用。
吃喝得差不多了,那老巫婆也来了,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六十多岁,满脸褶子尖下巴,挺大的年纪定不住眼神儿,眼珠子上下左右滴溜溜转个不停还直往牧赐身上看。
牧赐摇摇摆摆地上堂坐下,醉眼蒙眬,笑着向站立堂下的老婆子问道:“这次山神娶妻你老婆子分了多少钱?”
老婆子身子一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拿出年轻时撒泼的劲头,大呼道:“少阴阳你就明鉴吧,所有的钱财都给山神办祭典娶妻了,老妇人我从未中饱私囊啊!我是清白的哎,我是无辜的唉,就明鉴吧!”
牧赐醉醺醺地一拍桌案,大喝道:“大胆的刁妇,搜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竟然没有我的一份,你们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少阴阳好惹啊?!”
老巫婆眼睛骨碌一转,心下暗想:这位少阴阳既然认钱贪财,那就不是个油盐不进的人。赶忙赔上笑脸,“以前不知道少阴阳爱民如子,不敢贸然孝敬。这样,明日老身一定备好重礼厚仪送到少阴阳府上。”
牧赐冷哼一声,“你们那点鸡零狗碎能入我的法眼吗?”
“是是是!少阴阳出龙楼入凤阁,钟鸣鼎食、穿金戴玉,肯定看不上我们那几个小钱儿。可我们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孝敬君上的啊。”
“有!你有能拿得出手的!”牧赐突然脸色一变,满脸堆笑摇摆着地从座上起身下到堂中,把老婆子扶起来扶到自己的主座上坐了下来。醉笑着言道:“我听说老妈妈巫术精深,而我自幼喜好者巫道法术。老妈妈传授点巫术给我,我就感激不尽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学会了您的高深巫术,咱们娘儿俩一起发天下之大财。”
牧赐转变得太快,老婆子一时间没有跟上趟儿,满心的疑窦,满脸的疑惑。
老婆子一晕乎,酒气熏天的牧赐赶紧加码。“我认老妈妈做师父,我让您当巫师祭酒。不,巫相!不,等我杀了风璧那小子,夺了他的社稷,我封你当母君国师。到时候高爵显位,高官厚禄,膏粱厚味,高车大马,荣华富贵,十辈子也享用不完。”
老婆子心里一惊,被牧赐的弑君之论勾起了兴趣。再细看牧赐喝得醉醺醺的,手舞足蹈语无伦次。正是这酒醉迷糊语无伦次,让老婆子起了意。心想牧赐乃是梁国的君上,与梁国国君风璧平起平坐。论势力论权力,都比那木银一个小小的大夫强得多了。自己若是傍上这么一个君上徒弟,那自己以后的日子就真的滋润了。要是牧赐这次真的是酒后吐真言,这位梁国的君上真有取国君风璧而代之的心思,那自己的大运就真的来了。若是帮助牧赐篡位成功,自然少不了自己天大的好处。若是不成,抓着牧赐谋逆的把柄,也能捞不少好处。就这样老婆子越想越美,越美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