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信。”沉稳一声。唐桀出了大帐。
唐桀走后。雪瑶便传召了曾镇守过南京的将领。一连传召十几人。官职最高的是个副将。。周老将军的庶子。周瑞涛。此人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不高。相貌一般。眉眼间颇有几分投机取巧的意味。见了雪瑶。更是殷勤奉迎。礼数周到。于是。雪瑶便将南京水利图的绘制任务交给了他。
几日后。雪瑶不仅得到一份绘制精细详实的水利图。还从之前在秀春楼收买的妓女那里得到了南京城的布防图。同时。利用这几日空闲。雪瑶又秘密从附近调來南楚水军。一切紧锣密鼓。
手握两份羊皮图。唇角一弯阴笑。雪瑶沉声道。“冷月。三日。本宫要南京城变为一座水城。”说着。便将地图抛给冷月。
“那些百姓是无辜的。”冷月接了图。却不领命。
雪瑶认真看着她。这样一个冷如冰的杀手。明明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可许多的瞬间。竟也慈悲众生。似乎那些冷。那些狠。只不过是表面用來伪装自己的铠甲。而心。该是柔软的吧。不像自己。迷了心性。狠到骨髓。突然有些迷惑。“冷月。你真的是杀手吗。如果是。真的太仁慈了。”
“我只是不想伤害太多无辜的人。”冷月仍是清冷无波。
“呵。看來。我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才更应该做杀手。”雪瑶一笑。是调笑。也是自嘲。“众生皆蝼蚁。百姓如此。士兵如此。你我亦如此。总要有人牺牲的。今日他们留得无事。明天就会有更多的士兵丧命。一个不甚。你我也可能葬身刀下。他们世代依水乡而居。大都精通水性。不会死伤太多的。当然。终究是作孽。你若不愿。本宫自己去。”
两个女子相对一望。静默无言。
她们都是经历过炼狱的人。一颗心。刀枪不入。一双手。血污遍布。只是。裁刃无辜者的性命时。还有那一丝隐隐不安。是良心未泯吗。还是惧怕噩梦缠身。
“属下领命。”半响。冷月拱手而去。
南京城三面环水。城内沟渠交错。缠柔的河水。哺育了一方百姓。灌溉了千顷良田。更滋养出江南的诗柳繁华。只是那一夜。城内堤坝尽毁。河水外流。淹沒了人家。吞噬了良田。曾经热闹非凡的街巷。只剩河水滔天。席卷众生。
大帐外。雪瑶眺望南京。幽暗无光的夜晚。忽然升起璀璨烟花。带着一世之灿烂。绽放于天地。然后销声匿迹。來不及欣赏。雪瑶连忙吹响号角。“呜。呜”的声音。在旷野苍穹响起。似壮士悲哀的呜咽。若游魂无言的诉泣。
“驱除蛮军。誓夺南京。保我家原。匡扶南楚。”洪亮的口号。响动九天。三军齐整。直指南京。
到了南京城。雪瑶原本计划步兵以登云梯强攻。而后从内部打开城门。再迎南楚水军入内。进城以后。水军为主。陆军作辅。一番激战。夺回南京。
只是。真正到了城外。面前的景象。雪瑶不由大吃一惊。城门早已大开。决堤之水奔涌得漫山遍野。粗略望去。城内狼藉一片。逃难的百姓大量涌出。却不见一兵一卒。
雪瑶站在队伍中间。派了一小队步兵进城查看。得到的答复就是。北翎军在得知河堤被毁之后。全部撤退。
如此轻而易举。不禁令人疑窦丛生。这样就放弃了。应该不是他慕容谦的作风吧。又望一眼唾手可得的南京城。夺回南京。她就是监国长公主了。皇位近在咫尺。这样想來。雪瑶不再迟疑。直接下令进城。
“怎么是这样。会不会有诈。”全然不知的唐桀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悄声提醒。
“我南楚十万大军在此。水路兼备。即便有埋伏。倒霉的也是他们。”雪瑶坚定说來。仿佛也在为自己宽心。接着又高声呼喊。“三军听令。全速前进。攻占南京。”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阵势如龙。蜿蜒而入。雪瑶率军进城。一路畅通无阻。南京城内。雪瑶也顺利见到圆满完成任务的冷月。问及当时的具体情况。冷月只说。北翎军毫不抵抗。直接开城退出。
南京是两国必争之地。北翎军为何会放弃。
如果拒不开城。以北翎军的实力。足以与南楚一战。虽然形势不利。但面对她这样纸上谈兵的对手。取胜也并非毫无可能。当然。城中百姓大抵逃不过埋身河下或是死于乱军的命运。
难道他为了这几万百姓吗。
可这是南楚的百姓。她身为当朝公主都可以弃之不理;他一个异邦王爷。又何必顾虑良多。
这样的想法一瞬划过脑海。雪瑶有些恍惚了。
一念起。一念落。是非一念。可悲悯众生。也可伤人无常。
此时的南京城。狼藉一片。城楼上。一间大厅刚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黑木石桌安静放置在那里。桌上。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公文。一株秋日里仍绽放生机的绿色盆景。还有一杯刚刚温过的碧螺香茶。如此淡雅整洁的书房。一身男装的雪瑶伏案而坐。写写停停。似乎斟字酌句。
这是写给韩平治的庆功折。既要表现出自己英勇带兵。又不能显出功高盖主的骄傲。多一份是邀功。少一分。就显不出自己重要。如此难度。当然要格外注意措辞。还好这半年。雪瑶在奏折上也是苦心钻研。眼下虽不是一气呵成。也已完成了大半。
“让我进去。”门外忽然吵闹起來。随着“砰”地一声。唐桀已出现在眼前。几个侍女在旁边拦他。见如此情况。纷纷向雪瑶告罪。
“行了。都退下吧。”打发走了侍女。雪瑶转向唐桀。“怎么了师兄。有事吗。”
“南京的河堤怎么就一夜之间尽数被毁。而公主。又是如何得知的。”唐桀尽量保持平静。责问的意味不言而喻。
“天佑我南楚。这些都不重要。”雪瑶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晚上还有庆功宴。师兄劳苦功高。快去休息吧。”
“什么上天保佑。什么劳苦功高。这些根本就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到外面看看。多少良田被淹。多少粮食损坏。又有多少**离子散。流离失所。为了争夺南京。你就可以置那么多百姓于不顾吗。”唐桀走到雪瑶面前。一桌之隔。两人对望。
“师兄是在质问我。”不慌不忙。雪瑶反问。不等他回答。便一声冷笑。“呵。师兄。沒有我的计划。你能保证自己现在安然无恙站在南京城里质问我吗。”
“我不能。但至少我不会这样卑鄙。这样无耻。这样心狠手辣。”唐桀答得干脆坦然。
“呵。”一声盈盈巧笑。雪瑶柔下來。却更虚假。“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流血牺牲在所难免。看看咱们的士兵吧。起码他们还健在。牺牲几个百姓算什么。奏折本宫已经拟好了。只等回去呈给皇上。师兄就是名正言顺的正三品大将军了。”
唐桀拿起她桌上写了一半的奏书。一行行看着。眉间渐渐锁起。
见他无言。雪瑶继续劝慰。“由从四品到正三品。多少人要花上十几年的时光。又又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沒这个福气。师兄连升两级。真是可喜可贺。至于河堤的事。不如就忘了吧。”
看完奏书。唐桀静寞地将其放回桌上。踏实沉稳的目光柔和地散在雪瑶脸上。深重伤怀。耐心等待雪瑶完成她巧言令色的表演。低声开口。“什么英勇杀敌。歼敌数万;什么三日破除。军民同庆。你心里的所思所想。就只有这些权位浮名吗。你还是我认识的瑶妹吗。你还能不能讲点良心。”
“良心。”她轻声重复。再度笑了。这次。是苦笑。“如果我还是那个市井街头的唐雪瑶。我一定好好问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可你别忘了。我是南楚的公主。宁天长公主。事事讲良心。我就是九命妖狐也玩不起。远的不说。若是带着八万大军铩羽而归。你我还有什么颜面回杭州。而且南京一旦失守。北翎军很可能一路直达杭州。到时国破家亡。我又该如何处之。”
“你在杭州总共不到一年吧。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南楚了。”看似疑问。实则暗讽。她唐雪瑶关心的。从來不是国。不是家。而是她自己。自己的荣华。自己的地位。自己的权力。顿了顿。唐桀继续道。“其实我的瑶妹早就不在了。从你一意孤行去给慕容谦当妃子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眸光突然聚敛。精厉中掩不住波澜起伏。“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清楚。”唐桀冷淡低沉。“什么寻父慰母。什么为求真相。如果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你怎么会留在镇北王府三年。”
心底最脆弱的一角。被人无情揭露。又狠狠刺了一刀。此时。她只觉翻江倒海。心田的堤坝。也要破裂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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