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套下等嫔妃的衣裳。半丝半棉。肃静中带着沉寂。毫无花纹雕饰。雪瑶本身娇小玲珑的缘故。穿在身上。长衣垂地。袍袖过指。又是漆蓝如墨的颜色。正好掩饰了所有伤口。月色清幽为衬。乍一眼看去。除去清减几分外。眼中的怨毒狠厉似是更胜从前。
谢秋颜在一旁。拿着梳子。随意扯了几下她凌乱不堪的头发。柔声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清楚。就是他害的你生不如死。你要是再这样天真。可就太傻了。”
“你是怕我说出你的所作所为。他会要你的命吧。”虚弱中气势不减。雪瑶瞪眼看她。
“如果王妃真这么觉得。那就去说。”谢秋颜好像全不在意。“再被人作践一次。王妃可以试试。”
一句话。一把刀。在心上。刺个通透。
她今日所受的折磨。根本就是他造成的。除了看笑话。他怎么可能还存什么别的心思。
到现在了。她竟然还在异想天开。
思维是可以被引导的。惶然无措的时候。一句话入了脑海。不知不觉间改变许多。
起身。踏出两步。谢秋颜又叫住她。把那根钢针塞在她手里。嘱咐道。“要是不清醒了。就用这个吧。对别人不能无情。就只能对自己狠了。”
“我告诉你。如果需要。不管别人还是自己。我都可以心狠手辣。”
“这样最好。”
平静中孕育着风涛。最后对视一眼。雪瑶跟着那两个嬷嬷向正殿走去。
殿内灯火通明。无意吹过的风。拂动那一袭玄色外袍。他负手而立。似乎冷酷决然。未有情肠。
寂静的夜。镣铐当丁作响。留声在心田。
他和她。这么近。又那么远。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可她。阶下女囚而已。
“见了王爷。还不跪下。”嬷嬷们呵斥着。一脚踢向膝盖。
右腿一软。“当”地一声。她单膝跪地。左腿仍保持半蹲状。维持着早已散落一地的傲然高华。
“行了。放开她。”慕容谦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倔强如故。乌黑长发飘飘垂洒。遮住秀眉俏目。掩盖倾城花颜。“下去吧。”挥挥手。打发走那些老奴。他继续审视着她。目不转睛。
雪瑶也未起身。就这样保持半跪的姿态。低头垂首。视线透过眼前乌丝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只字未言。沉默之余。衣袖里。手上的钢针。一次又一次刻画在血肉中。模糊了疼痛。清晰着神经。虽然点了烛火。几乎亮如白昼。可她只要一闭上眼。那些因她而死的人们。追魂索命。状如鬼魔。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私自借兵。驻扎杭州的事。不打算说说吗。”不重的言语。隐隐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他的措辞很严谨。似乎在提示她什么。
“那些士兵是我骗來的。杭州城是我围攻的。王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有那所谓一纸供状。我也都画押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索性并腿坐在地上。清亮的声音。一抹桀骜不驯的凄然。
“为什么这么做。”他耐着性子继续问。
“要惠妃的命。”简短而坚定。这就是她的答案。
“一个私怨而已。就真的这样重要。杭州一役。你可知葬送了多少士兵的性命。”浓浓的责备。淡淡之悲悯。他看着她。心底。是失望。
“呵。”她也笑了。不屑的冷笑。站起身。昂着头。苍白面庞。两道厉光。倔傲遗世。“私怨。我母亲曾遭受过怎样的欺凌。你们有谁能管。只因为是女人。就该这样受欺负吗。对。我怎么忘了。你们北翎人本來就是不讲道理的。否则。又怎么会强取豪夺。对万千无辜少女干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來。”首先按耐不住的。是她。理智一线崩溃。巧言善变。成了伤人利器。
宽阔的手掌高高扬起。带着怒气。翻然汹涌。
她就站在那儿。秋水迷离的眼眸直瞪着他。躲也不躲。
想起來。这该是他第二次动手打她。如果上一次。是因为不堪。是因为有情;就这一次。就只剩下了恨吧。
那一巴掌。却迟迟沒有落下。他的手。停在空中。僵持了半响。终于抓住她的肩。狠声道。“唐雪瑶。你以为自己很高尚是吗。什么报仇。什么寻父。从头到尾。你不过贪慕荣华富贵。为了权势地位。你就是个什么都能干出來的贱人。”
她一怔。呆在那里。原來。在他眼里。她是这样的。
见她不语。他继续挖苦道。“当初代嫁。你难道不是看上我镇北王妃的名位。然后到了杭州。千年古都。你嫌王府庙小了。所以要南楚更多的荣华。其实。何必这样麻烦。你想去。本王给你一封休书啊。赔上这么多人命。你安心吗。”
“你放手。”雪瑶彻底被激怒。一把挣开他。“呵呵呵。。”一阵凄冷的狂笑。她几近疯狂。“荣华富贵。慕容谦。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要的。是半壁江山。自古一将成而万骨枯。只要得到江山如画。就算白骨堆山。就算血流成河。就算北翎南楚两败俱伤。我也在所不惜。”疯语凄凄。坚毅决然。似乎身面鸿蒙。唱响此生挽歌。
她的话。她的狠。已完全超出他的底线。手上不自觉地加力。向旁边一甩。她已重重摔在地上。才浸过水的肺部经受这样的震荡。登时咔上一口血。堵在喉头。她生生压了下去。
看着地上勉力支起身子的她。这样的女子。傲然娇俏。脆弱无依。又狠辣无情。贪权慕利。他懊恼。他愤怒。他也怜惜。种种感觉只汇成一句。“本王怎么会留你这样的红颜祸水到现在。”
“呵。”一笑。沒有抬头。她只涩声道。“王爷现在才知我是红颜祸水。必定祸国殃民吗。不过也不晚。我欠你一剑。你可以还给我。”
冷哼一声。他似乎找回些平静。做调侃之状。“放心。凌迟处死那天。本王一定挑个好位置。”继而转身离去。只留给她高大挺拔的背影。
三千六百刀。刀刀割在心上。他到底有多恨她。
“呵呵呵。。”她笑着。仿若凄厉的鬼。带來心惊胆寒的绝望。
长发之下。朦胧婆娑的泪眼。无人得见;
衣袖之中。血肉模糊的左手。顾影自怜。
而他的眼里。有的。只是她的狠。她的贪。还有她的祸国妖言。
牡丹自娇妍。长盛难敌寒。
艳骨风流掩。凄凄一世然。
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璧落成霜。如歌如缕。如泣如诉。所有的哀伤。可否就此掩埋。
镇北王府。明景轩。
肖如风和慕容莲正谈论着什么。一见慕容谦进來。慕容莲的第一句话就是。“九哥。柳蓉儿为何又找你。”
看了肖如风一眼。无疑。定是他把太后召见的事透露给了皇妹。而皇妹也猜到。这个时候。柳蓉儿可能和自己死灰复燃。慕容谦若无其事道。“一些政事罢了。”
“是啊。公主。末将就说不会有不别的事的。”肖如风一旁帮衬着。
“那她沒说唐雪瑶的事吗。”慕容莲凝视着慕容谦。喜怒不形于色。
“说了。供状都已经认了。”慕容谦显得闲然自适。略一停顿。仍有些艰难。“毒酒和白绫。让她自己选吧。”
“王爷。您不能太后的一面之词。太后明显在嫉妒。”一贯沉稳的肖如风。脱口而出。
“不。”慕容谦坚定地否认。几分沉重。“这是本王的意思。本王不想留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妖女。如风。明天就去。免得夜长梦多。然后对外宣称暴毙。”
“可是。。”肖如风还想辩白。被慕容莲一个眼神制止。
“行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本宫吧。你们两个。谁都看不得她死。可有些人活着。更多的人就会为她送命。这样的女子。。”悠悠一声叹息。慕容莲沒有说下去。
漫漫雪夜。三个人。同样的寂静。只因那一瓢绝世祸水。
严正宫。窄小的房间内。清晨第一抹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脸上。暖融融。金灿灿。唤醒这一夜梦魇缠身。
房门再次打开。瑟缩在墙角的雪瑶仍喃喃说着。“不要。不要。”
“叫醒她。”悠扬沉稳的女声响起。打破黎明之恬静。
一个嬷嬷走來。取出钢针。向着她的臂膀。连番刺下。熟练精道。
“啊。。”她一声轻呼。睁开眼眸。猛然刺入肌骨的尖利。使本就虚弱不堪的她。微微颤栗。
“住手。”慕容莲急声呵斥。几分厉色。“本宫只是要你们弄醒她。谁允许你们这般无礼的。”
那嬷嬷自然不敢狡辩。连莲俯身赔罪。之后退下。
“莲公主。。”铃音蒙雾。周身无力。挣扎想要起來。可昨天那一摔。膝上的伤已经太重。加之锁链在身。她无能为力。
慕容莲只是静静看着她。有痛恨。也有惋惜。
“雪瑶自知罪孽深重。但求公主带我离开这儿吧。我一定隐姓埋名。当牛做马报答公主恩情。绝不再做出越矩之事。求您了。”雪瑶叩首一拜。卑微虔诚。自以为抓到救命稻草。
悲色中略有激动。慕容莲來到她身边。俯下身。“可你这次。做得实在过分了。九哥怎样待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的。问问你的良心。”
“雪瑶知错。”落寞而乖巧。雪瑶垂着头。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能带她出去。怎样都行。
“你要是真的知错。昨天怎么不这样和九哥说呢。不过也幸好你沒说。”潺潺之音如天籁飞鸿。带來的。却是末日之兆。“现在。太晚了。还有什么心愿吗。”
听到这里。雪瑶身子一僵。抵上墙壁。“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想來你的愿望。本宫也实现不了。”慕容莲起身。一挥手。两个侍婢走入。一人捧着白绫。光洁如玉;一人捧着毒酒。清亮彻底。她们一步步走进。在雪瑶面前停下。只听慕容莲又道。“毒酒和白绫。都是九哥送你的。自己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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