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已经升出了地平线,远处一片朦胧橙光,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夜色。草地上滚着大片露珠,光照下五光十色,随着太阳渐高,又慢慢消散在空气之中。早晨的空气新鲜潮湿,夹带着泥土和草叶的芬芳,马棚的方向隐隐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倾挽听到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原本想出来透透气,理清思绪,可到了外面被美景所惑,又突然不愿烦心事扰了兴致。她慢慢踱步,一时也不知该往哪边去,就这当口,她想起了铃铛。
铃铛正大口嚼着干草,时不时凑了脑袋去御风那边,也不管御风是否搭理它,顾自玩得开心。见到倾挽过来,同是到她手上蹭了蹭,之后再也不理会她。倾挽想她怎么会忘了,昨日是因御风才出去,今日御风还在,她怕是很难带它出去跑跑。
干草已剩的不多,她站在一旁递递干草,添添水,又换来玲珑感激的撒娇。她试着凑近御风稍许,而或许是因为她一早任劳任怨做的一切,御风对她伸过来想要抚触的手并无抵制。在倾挽终于将手触到了它油滑的皮毛时,顿觉无憾了。
倾挽走出马棚,正遇到君若谋骑马归来,映着身后薄薄晨光,清和的面庞也比往日多了潇洒与俊逸。
“奴婢见过五王爷。”她上前了几步,欠身请安。
君若谋似乎多看了她几眼才认出她是谁,“是你,这么早,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习惯早起,也想看看这边的晨景,不过要说早,奴婢似乎还比不过王爷。”
君若谋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时停了一停,倾挽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张了张眼,有些疑惑。
“没什么,只是似乎每次看你都是不同面貌。”第一次小心而胆怯,第二次大胆而张扬,昨日的她显出些小姑娘的贪吃癖性,而这一次,或许是早起阳光正打在她的面庞上,人是富有朝气的。
倾挽却只想到她第一次是敷了粉的,她抚了抚脸上,有差这么多吗?
有小厮过来将他的马牵了进去,倾挽贪婪地看了看他的马,白色,只在双眼之间有一条黑色的纹路,四肢健美,看上去脾气却温和,跟主人的气质很像。
“很喜欢骑马?”注意到她一直看过去的目光,他温声问。
倾挽话语中还有些抹不去的兴奋,“是,奴婢看王爷骑马都很威风。”
他向外走去,背对着她,声音似掺了笑,“就因为这样喜欢骑马?”
倾挽跟在他的后头,因他的提问仔细想了想,“奴婢也说不清,不过第一次骑马的感觉很畅快。”
“贪恋一时的新鲜很正常,每个人都有那样的感受。”他说:“本王第一次骑马时也曾因追究速度而从马上摔下来,险些摔断了腿。几次之后才终于耐下心来听从师傅的劝,先要自己能安稳坐在马上不被甩下来,再谈其他。人都说不曾摔马就不会骑马,事实也正是如此。不过女子与男子不同,要的终究还是安稳,切莫因为一时的畅快害了自己,摔了满身的伤后才后悔不已。”
绕着弯说了这么许多终于还是奔向了正题,倾挽看着前面的人,深觉他也算是用心良苦。
“奴婢的意见并不重要,七王爷的想法才是关键。”所以有什么话都冲着君若谨说去,她一个小小下人,可担不起一个两个的都来警告她。
君若谋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即便他现在喜欢你,可他对你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待新鲜感过了,你又没有家族依傍,你自信还能时时刻刻留在他身边?别说蒋家容不下你,皇上容不下你,就是顾家都容不下你,到最后,可能老七都容不了你。自信是好事,自负而看不清眼前事实,吃亏的早晚都是你自己。”
晨光将他的影子打在身后,修长挺拔,倾挽就踩在他影子的边上,心想他说的倒都是肺腑之言,只可惜她什么都做不了主。
嘴上却故意说着:“王爷的忠告奴婢铭感五内,可奴婢却认为,即便只是享受一时都是好的,又何必想得那么长远,庸人自扰。”
他说的俱都是事实,而唯一不同的,即便有朝一日君若谨身边再容不下她,也总会给她一个好的去处,这一点她相信他做得到。
君若谋惊讶于她的大胆无畏,回眸一瞥,正见到她似有意无意踩在他的头上。他摇摇头,对她的想法显然不能理解,但毕竟事不关己,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再见到尹沫倾挽心中还是不能放开,尹沫则更显不自在,两人匆匆对视一眼,招呼也没打便各自错开。
异样便是君若谨都察觉到了,“怎么回事?”他问倾挽。
倾挽不知该如何作答,支吾着不想说,冬雪了解内情,却不好开口。见她们两个都是如此,他没有再追问。
用过膳后,几人各自牵着马聚到了马场。倾挽成功将铃铛也牵了出来,不忘了讨好它,拎着萝卜正在喂食。
君若谚正骑着他宝贝汗血宝马过来,见到倾挽对着一匹杂**卑躬屈膝的模样不禁撇了撇嘴。见到传说中的流汗如流血的汗血马,倾挽稀奇地凑到它身旁探指摸了一下,见并无异色,新奇感不由大大降低,又凑回到铃铛身旁,仿佛它才是宝贝,君若谚心中好笑之余,不由觉得这个姑娘真是怪得很。
几人各就各位,如离弦的箭飞快奔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已在数十丈开外。铃铛嚼完了萝卜一抬头,御风已经不见了。撒了蹄子又要再追,斜侧里突然一匹马插了进来,正好挡住了铃铛去路。
铃铛猛地停住,再一嗅这熟悉的气味,不正是昨日凑到御风身旁的那匹小母马,更加不耐烦地踢了踢前蹄。
倾挽抓紧缰绳,方要斥责这种不要命的行为,但见云笛被吓得惨白的脸色,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面色依旧不好。云笛身后的侍卫同样惊得一头冷汗,想凑过来询问一番,又被云笛挥退了下去,只得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两人两马,生怕小姐有什么闪失。
“你没事吧。”倾挽缓了神色,问。心中气恼又无奈,明明险些有事的是她自己好不好。
云笛倔强地扬起下巴,眸中残留着破碎的惊恐,“你要去哪里,我有话要说。”
倾挽笑了笑,“云小姐不想我跟过去可以直说,这样不顾危险地跑过来,伤了奴婢倒是无所谓,若是伤了自己奴婢却是冤枉了。”
云笛被说中了心事有些气恼,赌气撇开头不说话。
原来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倾挽只得主动开口,“云小姐,奴婢今日是第二次骑马,没把握控制得住铃铛。趁着它现在还算听话,不如你有话快说。”
云笛缓缓转回头来,不甘愿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知道王爷喜欢你,这次过来一是想要见见王爷,二来也想看看你。”
倾挽有些惊讶,“奴婢不值得小姐亲自一见。”
“值不值得由我来决定。”云笛也不看她,垂了眼道:“王爷从不是冲动之人,嫣夫人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是因为你,你若知道王爷因为这件事承受了多少压力,就会明白王爷是如何看中你的。”
原来云小姐是这样认为的,原来她已经如此有名了。
“那云小姐想要同我说什么,也是要我离开王爷?”
“不。”云笛讶异她的想法,平静道:“我是注定要嫁给七王爷的,王爷身边也不止你一个,所以我也没想过要你离开。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有一天我嫁给王爷,如果你还在王爷身边,我也会尽力接纳你的。”
倾挽哭笑不得,可望着她认真的脸庞,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女子到底要承受多少,她到底多喜欢王爷,才能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无疑,倾挽可以坦然面对挑衅,却不能取笑她的真诚。
“那奴婢要谢谢云小姐了。”
倾挽笑着说的,云笛却认真点了点头,忽而一抹犹豫尴尬之色从面上略过。倾挽耐心等着,她这才下了决心般,面色通红道:“我说了这么多,那,你可不可以要王爷不这么讨厌我。”
铃铛不停踏着蹄子,有些焦躁,倾挽安抚了它,若有所思道:“云小姐,就算王爷现在喜欢我,也不代表将来仍会喜欢我。所以即便王爷现在不那么喜欢你,将来也不见得如此,何况就奴婢所知,王爷未曾讨厌过小姐。”
云笛眸色倏地一亮,满目惊喜。
笑望这个将来很大可能成为七王妃的姑娘,她柔声道:“王爷始终是王爷,不会因任何人的说辞而改变心意。既然小姐放心不下,奴婢不敢保证别的,不过奴婢答应小姐,至少不会在王爷面前说任何小姐的不是。”
如果这就是云笛的担忧,倾挽可以去除掉这个后顾之忧,尽管云笛想得仍是太过单纯。
云笛忽然探着身子伸出手来,似要够倾挽的手,虽不知她想要做什么,倾挽仍是抬起手来。就在两人的手刚刚接触到时,座下铃铛突然烦躁向小母马冲了几步,倾挽反应极快挥开云笛的手,正欲再将铃铛安抚下,耳侧忽然传来咻的一声。
远处的侍卫跑着围了过来,人群当中,一人正放下手中的弓箭。
铃铛发出惨烈的嘶鸣声,再不受控制地两只前蹄扬起。
若是此刻被抛下马去,倾挽确定自己会被乱蹄踩死,她死命抱着马颈,听到那边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云笛因倾挽用力一挥身子本就不稳,再因小马受到惊吓,摇摇晃晃向着侧面跌了下去。
正在危机关头,一抹极快的身影冲过去将她抱住,想要带离受惊的两匹马,却发现云笛的脚卡在了马镫里拔不出来。
自然又是一团忙乱,而就在这时,铃铛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冲了过去。
倾挽一直伏在马背上无法起来,风在耳侧呼呼响着,眼前是飞速退后的景致。一路颠簸,她胸口涌上什么,酸涩无比,她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一切,更不知自己被带往什么方向。
铃铛想必是痛苦至极,就这么一路跑了许久,待倾挽觉得自己的身子倾斜向上时,睁眼看见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枝繁密,不时打在她的身上,疼痛无比,铃铛已经慌不择路,一直跑到了山上的荒林中。
“铃铛,停下来。”她急急唤着,可并无用处。铃铛身上的箭不时被树枝挂到,勾动了它的痛处,速度未缓反急。
眼见着前面就是一处陡坡,偏偏左边一尺左右的地方立着一株大树,树干一人高的位置正侧伸出一只粗枝来。铃铛略偏了身子险险一跃而过,倾挽却没有那么幸运,被粗枝拦了下来。幸而她早已做了准备,一手抓住了枝干,没被卷落到地上。
身子在半空中遥遥欲坠,一股旋风自坡底吹了上来。倾挽偷眼瞧了下面,只觉得无比晕眩,竟比她想象的要深上许多。手剧烈颤抖,此刻已完全脱了力,手指慢慢滑落的瞬间,倾挽睁开了眼睛。
……
二更来啦,明天的第一更应该在中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