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若论长相,蒋嫣与孟曦文其实不相伯仲,她们一个如白芍,清淡温婉,一个似牡丹,耀眼夺目。孟曦文虽自傲于自己的长相,可在她的心中,一直觉得男人更偏好蒋嫣那样的容貌气度。
想到这儿,她悄悄向王爷瞟去,他正侧首看着蒋嫣,眼中淡淡温情灼人眼。
“可不是,”李敏仿佛此刻才注意到蒋嫣的不同,“嫣儿往日身上不是纯白就是淡粉,没想到这紫色也是极衬的,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看这料子,应是宫里刚刚赏下来的那批吧,王爷为嫣儿选了这个颜色,果真好眼光呢。”
君若谨待几人一向公平,她们两人也每人各得一件,若论剪裁样式,可能更胜一筹。偏偏蒋嫣给人的印象一向清冷,如今乍然换上罗兰紫衣,竟给人一种莫名的冷艳之感。
“前几日不经意见到这块料子,忽然忆起嫣儿从前似乎常常着此色衣裳,如今看来仍是适宜。”
君若谨不加掩饰的赞赏过后是一片无声静谧,孟曦文二人不由纷纷垂下眼去,霎时觉得盘中菜色寡淡,食之无味。
“王爷谬赞了。”蒋嫣淡淡笑着承下,只有芸儿看到她僵直的背脊,听出她语调中的晦涩。
之后几人静静用膳。
不多久,孟曦文忽然撂了筷子,“对了,听说秀娥与倾挽下午的时候落了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李敏闻言轻轻一叹,面有忧色,“先前总算是醒过一次,她身上有许多处冻伤,加之身子向来又弱,不好好养些日子恐怕难好。哎,秀娥这丫头也是命苦,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事?”
“事情既已发生,多思无益。”君若谨截断她的话。
想起王爷向来不喜人抱怨,李敏当即住了口,暗暗责备自己一时大意,‘过犹不及’四字含义她还是很明白的。
孟曦文斜她一眼,心里瞧不上她胆小怯懦的本性。
“倾挽呢?也醒了吗?”
蒋嫣拾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沉静道:“还没醒,宋夫人说是呛水过多的关系,现在还烧着呢,整个人糊里糊涂的。好在倾挽一向底子好,我倒是不担心她会有什么大碍,好好养着也就是了。”
宋夫人?
李敏吃了一惊。
孟曦文或许不知道,但她当年却听盈贵妃提起过,王爷幼时曾发生过一次意外,幸得一位宋姓之人相助。听闻此人武功医术了得,身世来历也很是神秘。不过那位宋姓之人是个男人,不知这位宋夫人与他是否有什么关系?
她偷眼看了看王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而她却是不知,君若谨原不打算麻烦宋夫人,不过看在两人迟迟未醒,才让人将宋夫人请来。只是她刚到扶曲阁便听人说秀娥醒了过来,因此绕过秀娥直接去了倾挽房里。
“说起来这事可有些玄妙,怎么好端端的两人就一起掉到水里去了呢,王爷可要人好好查查。”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李敏觉得孟曦文在暗示王爷秀娥二人之间有什么猫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类。她心中紧张不已,生怕王爷误信,却又不敢出口辩驳孟曦文。
蒋嫣却突然放下汤匙,在碗底碰出清脆的一响,“别人我是不知,不过倾挽向来不是惹是生非之人。事发之地是在去回音阁的路上,却不知秀娥又怎么出现在那儿,我可是听说事发之前,倾挽被人叫去问话的。”
孟曦文暗暗吃了一惊,直怀疑蒋嫣是吃了火药还是受了刺激,她向来对别人的话爱理不理的,怎么今儿却发了这么大的火,还是当着王爷的面。她话里又是什么意思,暗指是她们做主子的怂恿的吗?
李敏面色也隐隐有些难看,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秀娥却是都脱不了干系。
一时气氛有些冷凝,身后伺立的丫头纷纷垂下头,不敢去看首座上那人的脸色。
君若谨放下手中筷子,接过冬雪递来的一张纯白色的绢帕。他擦手的动作轻缓优雅,又极为认真,手擦拭干净后,长指那么轻轻一抬,帕子便落在了桌边。
他看了看几人,“此事发生是人为还是意外,现在说来都还太早。但曦文说的有一点不错,既然事情出在了紫竹院,了解事发经过则是必然。如她所言属实,更要避免之后再度发生什么不知轻重的事。”
蒋嫣垂下眼去,心底空茫一片,面上愈发的无表情。李敏嘴唇紧抿,在无人注意的桌下,她双手紧握,肤色泛着青白。
孟曦文却没有因他的话而暗自得意,就在他扔掉帕子的一刹那,她机敏察觉到他暗藏锐利的眼神,虽只是一眼,也足以让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高兴她挑起事端。
孟曦文咬紧牙关,她可以忍受任何事情,唯独无法容忍他对她的任何不满。她深吸口气,强自笑道:“好了好了,都是我多嘴,大家就不要再提不相干的事了,好好吃顿饭吧。”
不管另外两人表情如何,她抬手分别夹了两块鱼到她们的碟子里,“刚刚捞上来新鲜的鱼,都尝尝。嫣儿,我记得你最爱吃鱼的。”
李敏顿觉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孟曦文满意地将目光转向蒋嫣,却见她脸色骤然一变,微微向后撤去。
“莫不是嫣儿嫌弃?”
芸儿看了眼碟子上鲜白的鱼肉,连忙扶上蒋嫣微微颤抖的肩膀,“文夫人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夫人怕是……”
蒋嫣用帕子捂了口鼻,这才挥了挥手,示意无事。抬头对君若谨道:“王爷,下午见到倾挽的样子,这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妾实在是吃不消。”
李敏到了嘴边的筷子颤了一颤,她皱了眉,不动声色地将鱼肉放回。
“将鱼都撤下。”君若谨一句话,桌上的几道鱼虾通通都被换了下去。
家宴持续着,气氛还算融洽,孟曦文依旧温言软语说着话,不时轻笑。在王爷面前再见不到她平日的张狂,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满心渴望、仰慕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夫君,期盼他全副注意。李敏不时附和一两句,大多时间只是静默望着两人。
在芸儿看来,这幅画面和谐而美好。虽然王爷很少接话,却始终耐心倾听,面色柔和。她轻叹口气,只有夫人一直孤坐,似在身边围了一堵高墙,对周遭毫无感触。
一个丫环突然走了过来,手里端了一个瓷盅,她说,这碗银耳南瓜羹,是王爷见夫人胃口不佳,特意嘱咐为夫人做的。
芸儿极快地瞥了一眼前方,王爷仍聚精会神听文夫人说着话。芸儿忙谢着接过,心思几经翻转,暗暗欣慰王爷看似冷淡,实则还是关心夫人。
可再看夫人神色,又只能按下一声叹息。
一时几道目光扫过,文夫人的嫉妒,敏夫人的落寞,都可轻易琢磨,可夫人这般,更让人心痛无奈。
宴席散去,蒋嫣与李敏相携去了扶曲阁。
孟曦文走在回夕颜院的路上,沉思不语。
“夫人,小心路滑。”玉柳及时扶住孟曦文,有些意外她的出神。
“你找机会查一查宋夫人是什么人。”孟曦文站稳脚步,嘱咐道。
她没有忽略当时李敏惊讶的神情,想来此人身份不一般。不过看李敏的样子,显然今儿也是没有见到这位宋夫人的。
“是,奴婢知道了。”
“另外,”她低吟道:“你不是说紫竹院里有人与你交好吗?试着联络她,让她多留意近日紫竹院的动静。”
玉柳不解她的用意,仍是点了点头。
孟曦文眉头深锁,显然有什么事困扰着她,然而玉柳等了许久,依旧没见她再有什么吩咐下来。
蒋嫣探视过倾挽,直接去了扶云阁。
“夫人。”宴席刚过不久,尹泓再次见到她心中颇有些意外,却面上不显,微低了头表示敬重。
“我要见王爷,麻烦尹侍卫帮我通禀一声。”月光之下,她面上浮出一抹柔和笑意,语气亦十分的客气。
尹泓对她向来心存敬意,不止是因着王爷与她自幼相识,更是因为她高洁的秉性,不会因人地位的高低刻意奉承或是颐指气使。
然而未等尹泓回转身通禀,里面已经传出君若谨的声音,“让她进来。”
尹泓立定一旁做了请的手势,蒋嫣微点头,留下芸儿在外面等候。
君若谨正在初雪的服侍下更衣,黑亮的发半湿着,披散在肩头,更衬得肤白如玉,眸亮如星。衣裳尚未系妥,若隐若现露出里面坚实的胸膛。
“坐着等一下。”君若谨看她一眼,对她突然到来并无何反应,只是语声平静让她稍作等候。
这个男人似乎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慌了心神。从备受先皇宠爱的皇子,至先皇、盈贵妃的相继离世,再到大皇子登基,这一路缓缓行来,他褪去外表青涩,越发沉稳持重。
如果,只是如果,他知道了萧毓一事,她能否期待他丝毫的愤怒?
蒋嫣静立望他,内心竟出奇的温软,恍若回到当初。这份心境她许久不曾有过了,是氤氲雾气迷蒙了她的神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让她觉得竟似在梦中。
屋里静悄悄的,正在为君若谨擦拭头发的初雪余光瞟了两人,头一次敏锐察觉他的心不在焉。领会到自己存在的多余,她立即停了手上动作,向蒋嫣福了一福,噙着笑退了出去。
蒋嫣缓步而来站在他的身前,依旧可以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水汽,她并未抬眼看他,也不急于说明来意,只轻轻为他由下向上系上一颗颗盘扣。
君若谨亦未开口催促,默默注视她的沉静面庞,任她为他穿好中衣,而后转到他的背后继续为他擦发。
“妾身一直很羡慕王爷,有这样一头美丽的长发。”她如此开口,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妇人。
君若谨因“美丽”二字微蹙了眉头。
“只是其他人钦佩不已的,王爷却从来不放在心上。”不论是相貌还是权势。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未曾开口,细心无比一点点擦干他发上的水迹。简单束发后,又为他套了一件常服,这才绕到他的身前。
“妾身这么晚过来,是有一事相求。”她道。
“你说。”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短有力。
蒋嫣扯了扯唇角,对他惯常的语气有些心灰意冷,“是这样,妾刚刚看过倾挽,她到现在仍高烧不止,腿上手上也有多处冻伤。听风阁距此太远,妾觉得实在不宜来回折腾,便想求了王爷的许可,同意她留在这里将伤病养好再说。”
……
伙伴们,假期第一天,粽子节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