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遗失之玉(1 / 1)

穿过高而厚重的大门,眼前一切骤然开阔。

别院依山而建,从这里望去,别院楼阁高低起伏,房檐层层叠叠,若是春季或夏日,掩映在成荫绿色中,想来别有一番趣味。沿着主道走,不时可见绿瓦红墙的小楼或独院,就这样走了好一阵子,突然向右一转进了小道。

两侧树木高密,将小径遮挡个严实,倾挽正觉得昏暗,前面一转迎来点点光亮,一直向前延伸而去。倾挽定睛一瞧,原是小径两侧点了一盏盏的宫灯。慢慢的,灯火开始闪烁不定,她感觉到周身有风涌动。

清冷花香袭来,直到倾挽走至小径的尽头,才知道花香从何而来。这里便是听风阁,没有院墙,毫无遮拦,只有不远的那边有一片梅林作为天然屏障。

听风阁主楼是一栋青瓦白墙的小楼,其后隐约散落着几个小巧别致的房舍,小楼右前方伫立着一株千年古树,雍容大度,姿态优美,树枝下悬了一架漆成红色的木质秋千,小巧而精致。主楼的对面靠近梅林处建有一座两层阁楼,阁楼两侧连有廊道,向后侧延伸。阁楼后面不远处,隐约可以望见波光闪烁,倾挽猜想,那或许是一道山泉。

这是最不像院落的院落了,但却出乎意料的别致、夺人眼目。

蒋嫣站在原地许久,目光中满是留恋,待一一细看之后,没有往主楼的方向,而是径直向着阁楼而去。

进门便是正厅,不大却干净整洁,蒋嫣只稍稍逗留,便沿着右侧楼梯缓缓上了二楼。二楼三面是窗,宽敞明亮,布置极其简单,不过一张木桌三把木椅。一侧墙上挂着一只风筝,原本应是色彩斑斓,不过从褪色的程度来看,应搁置了至少五六年的时间。

蒋嫣走至东侧打开其中一扇窗,风伴着凛冽梅香飘洒在屋内,倾挽不觉走到蒋嫣身侧,好奇是什么让她如此专注,却在看到外面景致后惊住。

梅林后竟是悬崖峭壁。

悬崖深不见底,稍望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耳边有猎猎风声,会让人错觉有飘摇之感,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去。

芸儿的脸色泛白,紧紧抓住蒋嫣手臂,不知是因为崖壁太过陡峭渗人,或是因着什么别的原因。

蒋嫣难得啼笑皆非,“傻丫头,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她的目光越至窗外,落在远处,“八年不见,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

物是人非,这四字陡然落在倾挽心间。

*****

窗外月圆,树枝悄悄在窗纸上落下几许晃动的影子。四周一片沉寂,听风阁的夜晚并不如倾挽想象的那般长风呼啸。

几番辗转,倾挽终于不甘地放弃入眠,翻身坐起。颓然在床沿小坐片刻后,随手披上斗篷走到屋外,希冀寒冷与疲惫可以让自己多些睡意。

可笑被人叫了没心没肺十几年,直到离开家后,倾挽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认床的毛病,但凡换了新的地方,第一晚必是难以入眠。

月色如银,千年古树枝干昂然斜伸,如凤凰翘首,年年岁岁守护着祁禹山。倾挽缓缓走至树荫下,坐上秋千轻轻晃着。长发披散,随着每一次晃动而飞舞,脚下一个用力,她高高飞跃到树荫之外,这才注意到映在地上的影子,乱发张扬,俨然夜间飘荡的游魂。

她咯咯笑出声来,庆幸这里偏僻无人,这副模样不会吓到别人。

风自发间穿过,倾挽微扬起头来,皎洁月光透过树冠,星星点点映在她的身上、脸上。她微微闭上眼,又突然飞快地睁开,脚下力道不由缓了下来。

月光下倾挽面色如瓷,她定定望着阁楼的方向,许久没有动弹。不知是不是错觉,合眼的刹那,她似乎瞥到有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可现下放眼望去,星空澄净,除了她自己哪还有他人的影子。她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想着应是头上的树影。

“谁?出来。”正想着,不妨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她一惊,险些从秋千上滑下,手急急紧握绳索稳住身子。未等她有下一个反应,后面已有数道强光照了过来,她半侧过头,后面似有无数身影晃过,却看不分明。

从秋千上下来,她深呼吸缓解被惊吓的情绪,理理散乱头发,这才自树荫下走出。强光愈盛,先是照在她的脸上,后渐渐笼了她全身。倾挽静立不动,由着对方打量,隐约中,似乎听到对面松了口气的声音。

来人慢慢走上前,盔甲、长靴伴着长剑,俨然侍卫的装扮。盔甲蒙着一层冷光,将他衬得英气挺拔,年轻的面庞满是严峻,及故作的镇定。打头的侍卫见竟是个标致柔弱的姑娘,口气不由软下几分,目光中却仍是警戒与怀疑,“姑娘在嫣夫人身边服侍?”

倾挽点了点头,如此模样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让她有些不自在。丝丝寒意传来,她拢了拢身上斗篷。

这一动作更将他们的目光引到她的衣着装扮上,后面有人窃窃私语,不知说着什么。那侍卫不着痕迹打量四周,又看了看她的穿着,“姑娘一人?”

倾挽一愣,旋即明白他话里暗藏的意思,心中一股恼意漫上,“不然呢?我应该同谁一起?男人?”

后面传来小声议论,倾挽听不真切,只抿唇向后面冷冷看去。打首的侍卫一愣,面前的姑娘衣衫不整半夜出现在这里,是谁都不免要对她产生怀疑,她面上虽然镇定,可掩饰不去眼底的尴尬之色。明明只是个小姑娘,气势倒足得很,他想想觉得好笑,再度不着痕迹将她打量一番,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对她终究有所冒犯,想起尹大哥特意交代的王爷的指示,他回首警告看了身后的侍卫一眼,私语声骤停。

“还请姑娘不要误会,方才似听到这边有什么动静,便特意过来巡视。嫣夫人居住偏远,王爷特意嘱咐要保护好夫人安全,如有冒犯之处,望姑娘莫怪。王爷驾临祁禹山,虽山中各条道路被封锁且有人把守,可也不容人大意,还请姑娘不要独自一人夜间闲晃,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万一误伤了姑娘更是冤枉。”

他言语恳切,此番情景虽让倾挽尴尬难堪,于他而言却也只是出于公务。她无可怪罪,谁让她半夜跑出来自作自受。

倾挽无奈笑笑,“睡不着出来走走,没想到惊动了各位。夜间巡视辛苦,那我就不耽误各位了。”说完她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后面那人声音又起,“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姑娘果真没有见到其他人?”

倾挽微微侧首,“除了各位,确实没有。”

隐约感觉到身后火光自北向南寸寸扫过,直至她走出十几步远,才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回头去看,人影掩在婆娑树影间,火光变得支离破碎。虽仍存恼意,可想起方才侍卫面上小心翼翼谨慎的表情,她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不想吓人,却还是不小心吓到人。

一阵风自后面悬崖吹来,树枝刷刷作响,隐约夹杂着奇怪的吱嘎声。倾挽寻声望去,却见阁楼北侧靠近梅林的窗半敞着,被风吹得不停开合。

想起侍卫的话,她狐疑望了望四周,不禁加快脚步。

路过主楼时,倾挽特意走上前去。窗里黑漆漆的,一点声响都没有,显然并没有被刚刚的动静惊扰。夫人今儿休息得早,特意吩咐她们不用守夜,芸儿却坚持不肯。不过看时辰,她们应该早已睡熟了才是。

倾挽耸耸肩折身向外,刚步下台阶却又停住。

低下头,轻轻将脚挪开,若不是不小心碰到,谁也不会在地上注意到如此一块玉,洁白,与雪同色。

弯腰拾起,月光下玉色剔透,隐约可以看到其上花样。

倾挽回眸深深望向紧闭的木漆门……夫人不爱华裳,不喜穿金戴银,却唯独这块玉佩片刻不离身。晚上离开时玉还佩在夫人身上,如今掉落在此处,夫人又是去了何处?

*****

“夫人,您听我的准没错,倾挽你说是吧。”芸儿拂了拂蒋嫣袖口与领口,在长篇大论过后,不忘拉上倾挽,以证她所言不假。

可惜无人回应。

芸儿转过头去,倾挽垂眼不知凝神想什么。又喊了她一声,这才恍然回神,见两人不约而同望着她,不由张大了眼以示询问。

“怎么?昨晚没有睡好?”蒋嫣关切问道。

倾挽若无其事笑笑,“习惯了,换了床总是难入眠。”

“既然乏累,一会儿吃了早饭便回去休息吧。左右无事,又难得出了王府,便也不用守着什么规矩。”蒋嫣今日身着妃色菊纹上衣,同色银丝镶边罗裙,眉眼之间一片柔和。衣裳的颜色衬得她肤色红润,难得气色上佳。

倾挽看着就有些晃神。

“夫人都这么说了,你应了便是。不过奇怪,我昨晚睡得却是踏实,实在是难得。”芸儿嘟囔着,手拂过蒋嫣衣袖。

倾挽深深看了镜中的蒋嫣一眼,感激应下,走到她的身旁。

拿起桌上的玉佩,倾挽微微倾身仔细为她挂在腰间,“芸儿说的不错,夫人这身裙裳好看极了。夫人肤白,其他人未必见得衬得起这个颜色,可夫人往日就是太素净了些,看起来未免清冷。就说配饰吧,除了这块玉佩,奴婢好像还未曾见夫人戴过其他配饰。”

蒋嫣低下头去,手指在玉上一点点划过,“戴久了,好像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一日不见就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

“夫人是念旧之人。”倾挽喃喃道。

“或许吧。”蒋嫣唇角似有若无一弯,抬眼见倾挽盯着她的玉佩直瞧,笑意愈深,“怎么?看上我这枚玉了?”

“奴婢可不懂这些,”倾挽腼腆笑笑,“从前只知道夫人将这玉日日戴着,竟从没注意上面的纹样。杜若,也是我娘亲最爱的花。”

蒋嫣仍记得倾挽说过爹娘已逝,明白她想起了感伤之事,叹道:“原来是这样。从前就见你对花草知之甚多,想来你也一定是爱花之人。”

“娘亲惜花,欣赏各种花色之美,可惜奴婢爱好狭隘多了。若说喜欢,”倾挽顿了一下,望进她眼中,“似乎偏爱木兰更多一些。”

“木兰?”蒋嫣半晌失神,握起玉佩,“木兰纯白圣洁,傲立枝头,令人敬仰,没想到你也喜爱木兰。”

倾挽心中一凛,手微微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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