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松厅内,雷昊天、召子忽、孤离,相聚一处。
召子忽向雷昊天禀报云州一应的事项,雷昊天用心的听着,极少说话。
雷昊天道:“这些事情,先生尽管先拿主意,然后再禀报我知道就可以了。云州大典是重中之重,希望先生多加费心!我屡屡提起,还望先生不要嫌烦才好!”
召子忽行礼,道:“哪里!在下职责所在。”接着召子忽从面前一堆公文中,取出一卷,说道:“云州大典的场地秩序、进场安排、以及武卫岗哨点、巡卫路线,诸项事议,何时向百城同仁提出以我云州为尊,共同抵御妖兽,怎么拿捏时机……这些我都反复论证过了。不过相应的公文,因为前几天匆忙,所以还没来得及用印,书令也就没颁发下去。在下过后必将立刻办理此事!”
雷昊天点了点头,道:“将近一月功夫,终于要到了,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召子忽开口:“在下忘记了,还有一事,得要城主核准才是!”
雷昊天道:“先生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召子忽道:“云州大典开始的时候,全城喧嚷,必定混乱不堪。在下想来,彼时反而是内城最为清净。既然如此,莫如将守卫内城的豹骑划拨成两份,一份帮助其他军武同僚维持秩序,而剩下的一部分则坚守本责,以戒备内城之中他人的出入和有盗贼会心怀不轨。”
雷昊天笑道:“这件事情,你要跟我儿当面说才是,我早已将豹骑的指挥大权交接给了他,如今他才是豹骑之主。”
召子忽道:“是。”
正好,说曹操的时候,曹操便到了。
这时候雷哲走了进来。
雷昊天脸上开怀一笑,道:“我儿前来,想必有事。”
雷哲行礼:“父亲。”
“对了!”雷昊天想起了什么,道:“听下面人说,你跟凤尾城的世子有过些许交集?”
雷哲道:“不过是些小摩擦而已。”
雷昊天说道:“不会是争风吃醋吧?”随即一副了然的神情朝一旁两人望去,两人都笑。
雷哲道:“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儿,虽然有几分资质,却还欠历练。我没有出手,是给他父亲留几分面子。”语气之间,满是不在乎。
雷昊天很高兴,道:“此子从小到大,没听说过有什么出色的表现,只怕又是个不学无术的脓包,可惜白生了一副好皮囊。我因为跟边锋是旧交,曾经要求边家把世子送到云州来,他们好声名,没有答应。左右不过是个奴才,我儿但凭处置。”
雷哲一笑,道:“边云决可不像是个脓包,在我看来,边叔倒生了个好儿子。”
雷昊天沉默不言。
一旁的召子忽则皱眉,自己家的这个城主,非常喜欢伪饰。他有一种情结,无论真假,只要是诋毁贬低边家,他都高兴的像个孩子。世子是他的爱子,自然比外人更了解他的性格,没想到还是违逆他的意思说话。
雷昊天展颜,笑道:“不管怎样,他岂能比得上我儿的万分之一?算了,别再提他了,孩儿,说你的正事吧!”
雷哲斟酌片刻,开口道:“这次云州大典,不仅百城长辈齐集,不少俊杰英才,也随家族前来,如风如云,际会一处。”
雷昊天点头,道:“我听说拜将城世子也来了,他十三岁就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平日极少外出。他可跟我儿渊源不浅啊!”
雷哲道:“正是!所谓山路有高低,百鸟来朝则为凤。我记得往年不仅百城长辈会举行比武大会,青年俊杰,比武竞技也会同期举行。”
雷昊天想了一会儿,看了召子忽一眼,道:“这些事情,我儿往年并不十分在意的啊。”
雷哲道:“今年不同,不知怎的,突然起了兴致,也想同台竞技一番。”
雷昊天沉吟未决,道:“后辈们的同台竞技,相比百城比武大会,并不如何重要,不过是为资大众一笑罢了!”
雷哲道:“既然如此,那就加大彩头,搞得声势浩大、众人瞩目何妨?”
雷昊天看向召子忽,向他拿主意:“先生你看……”
召子忽道:“百城比武大会,是为示威。我云州,领西南一隅十六城,单武技而论,堪称鼎鼎上峰!凤尾城边锋昔日为三公子之一,如今举世独存,已与我云州达成默契,有他在场,比武大会云州必定争得首彩!而青年俊杰争霸,有世子领衔,将再下一城,壮我云州威风!”
雷昊天笑道:“那极好!先生务必妥善安排,我儿的话,不必参与什么初选了,直接在末段出场吧!”
召子忽道:“比武大会,限定在十五日之内。少年争霸,最好穿插其中,同期举行,这样不会乱了其他事项安排。”
雷昊天道:“让先生费心了。”
召子忽道:“哪里,分内之事。”
召子忽说道:“只是与城主、大人们不同,少年争霸,年少气盛,须得有什么好彩头,大家才有兴致参与。”
雷昊天沉吟,道:“西南朝贡,宝物不少。我儿是怎么认为的?”
雷哲道:“年轻人,崇尚武无第二,最为看重头彩。我记得,昔年老爷子有一柄‘青钢’,入道之后,再也无用,如今供奉在阁室内。”
青钢剑,也叫做清刚剑,名剑也。传闻炼制自中土龙渊。剑名虽然平凡,却有清越之气。一则有显赫出身,二来现世以来,其主人往往是纵横天下、捭阖是非的大才。中土传其名,而在雏岛因为雷霆的缘故,也大有名声。其蕴含的意义、对武人的吸引力,不言而喻。
“青钢?!”雷昊天眼神一凝,道:“我儿,这太重了吧?青钢剑是名剑,且不提在雏岛是独一无二,就是在那繁华四极之地,也是稀之又稀的珍品呐!”
昔年,雷昊天曾经向雷霆求赐青钢剑,没想到雷霆哂笑之,道:“你拿来无用。”雷昊天想起,嘴角犹然抽搐。
四极之地。中土九州,浩土绵延,书院中人认为,中土四方极化,各自不同,每每到了不同地方,民风,世俗,地理,皆有大异。所以称为四极。
雷哲不语。
一旁召子忽接话道:“世子大有本事,修为不凡,这是四方共识。青钢是死物,束之高阁既无用,而拿出来的话谁想拿走,也得各凭本事才行!城主想象,年轻一辈,可有能与世子争锋之人?”
雷昊天笑道:“叶赫连征算一个,但是数年前就被我儿败了,如今则无。”
召子忽点点头:“叶赫连征近日已经大婚了,不会参加也说不定。”
“好!”雷昊天站了起来,道:“我便成全我儿!”
……
外面有人来报,雷昊天听罢,随即一阵大怒。
“三长老年纪不小,做事如何一点分寸没有!当今之时,岂能让百城之人有稍许反感?”雷昊天怒道。
雷哲听到三长老派人,全城搜捕弩箭刺客,到后面竟然找到了云来云去客栈,引起了一阵风波,不由皱眉。
雷昊天道:“这件事已经持续两日,竟无一人来报!长老会向来不把我这个城主放在眼里。无须再做讨论,搜捕工作,必须马上停下来,然后对百城人士善加抚慰,悉作说明!”
召子忽当即传令,来人退下。
召子忽说道:“城主息怒!这件事只要妥当处理,不会有什么大差错。就长老会所为来看,刺客一事必是属实,我们大可外松内紧,暗中盘查,也不至于让城主们觉得不适。”
“就是这样!”雷昊天点头,道:“还是要先生费心!我现在就去求见老爷子,听他老人家的示下!”说着,召子忽把一些书文递给了他。
雷昊天随即轻步离开。
召子忽看向世子,笑问道:“世子高致!在下以为,何不直接参加四方城主的比武大会?少年争霸,然而世子早在年少,便已成名。”
雷哲说道:“小子年幼,不孚身份。若是参加比武大会,恐怕城主们是不喜的,他们会认为云州果然咄咄逼人!”
召子忽欲再言,然而雷哲却无意,点头示意之后便离开了。
……
召子忽喃喃自语:“意气风发,夺卿垂幸,与卿依依。难道,这便是你认为的爱情?与其望卿怜惜,不如登上峰巅,一览众山小。我不来就山,然而山须来就我。我不去爱你,你须得来爱我。呵呵,又是一个懵懵懂懂的痴人。”
召子忽看了孤离一眼,然后起身,出了长松厅,沿着湖边小堤,上了枭首阁,进去,打开盒子,那枚大印果然在了。
召子忽不知道世子为什么要拿走大印,但是他知道大印最后一定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就像现在。
召子忽展开书文,用完了印,静静离开。
下来之时,召子忽发现孤离居然还在。
孤离仿佛空气一般,很容易便被人忽略掉。
两人同行。
孤离说道:“先前先生为什么说世子是一个懵懵懂懂的痴人?”
召子忽说道:“说是比武竞技,能与世子争雄者,唯拜将城叶赫连征一人而已。然而即便叶赫连征不参加,恐怕世子也会不以为意。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我看来,世子虽然二十多岁了,但犹然有些孩子气。孩子气是不分年龄的。”召子忽自顾自笑笑,转身问孤离:“那你认为世子是怎样的人?”
孤离说道:“我不是很了解,但是年少气盛,不就是为了一口气吗?世间男子,稍有一技之长,便有雄心万丈。不说人了,看那林间的角鹿,为了争夺配偶,整个族群的公鹿互相顶撞,血流一地,肝肠尽出。”
召子忽笑道:“世子现在可不就是其中一只公鹿么?然而世事复杂,远甚于山林角鹿,聪明的人用聪明些的方法,真心的人有一颗真而无用的心,懵懂的人虽然浑身充满了力量,却横冲直撞,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就像被激怒的公牛一般。”召子忽叹息。
孤离道:“先生之意,似乎为情所伤,又似乎是为情伤过人?”
召子忽摇头,道:“孤离武士说话高雅,区区在下虽然是个谋事之人,但也是个俗人,没有那么多坎坷。”
孤离道:“世子也没有。先生,野性与理性,你所认为的世子,跟我所认为的世子,都不是世子,世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也不是我说的那种人。”
召子忽无意争辩,言多无用,言多必失。
孤离随即道:“那先生你呢?先生先前说,自己连日匆忙,以至于忘记用印,可在鄙人的印象里,先生可不是一个冒失的人。”
召子忽笑了,道:“真是岂有此理,我也不是神,总有犯错的时候。这云州大大小小,每日的事物,千头万绪,忙中总是会出错。”
“忙?”孤离笑了,喃喃自语:“忙什么呢?”
召子忽看着他。
孤离问道:“先生不是本地人,那么是否看见过妖兽登临人间的景况?”
召子忽道:“我虽生于中土,却是在雏岛学成,可算半个雏岛人。二十年以前的妖兽祸乱,我虽没有经历过。但是妖兽之于雏岛,譬如战乱之于中土,皆可致民生凋敝,饿殍千里,死伤无数。我于中土曾亲身经历绵延七年的一场大战,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目之所见,未尝不疾痛惨怛。”
孤离说道:“城主建议继续压榨龙骑熊卫的时候,先生虽然没有当面反驳,但是却私下抽出一部分军武,前去援助屏山,城中巡卫力量以此显不足。先生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明白人,但是先生没有去外面好好看过。地震来临的时候,畜牲们会惊慌失措,老鼠会当街奔跑,井水会浑浊。朝霞不出门,月晕而雨,一切都会有预兆,而雨后,春笋会拔芽而生,无法禁绝。”
召子忽说道:“你是说此时大平原上那场经久不停的大雨?”
孤离道:“正是。我从小跟随老城主,终年征战与训练,算是雷家的半个家奴。我从小看着城主长大,城主一生浑噩自负,就算妖兽来了,他也会镇定自若,指挥若定,但这只是假象,因为他糊涂。先生你虽然知道妖兽要来了,但仅止于此。我不糊涂,也不是聪明人,但是我见识过妖兽的气盛。先生这样的聪明人,有时候会被自己蒙蔽。或许一份书文报告传来,它所说的意思,就是它字面上原本的意思,狴犴大统领屡次发书,说妖兽将至。妖兽来了的意思,就是妖兽真的要来了啊!”
召子忽沉默,他发现,孤离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也比自己更加纯粹。他斟酌片刻,开口道:“你也说了,城主是个糊涂的人,就算妖兽真的来了,他也只会当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云州有可能在他手上发扬光大,重回昔日辉煌的机会。言之无用,夫复何言?”
孤离道:“依先生所看,这云州如何?”
召子忽抬头远望,道:“雄城如铸,浑如山岳,冰河封疆,我自巍然。”
孤离道:“在我看来,却是万千生灵,离合悲欢。”
万千生灵,离合悲欢,将会被兽蹄碾碎。
召子忽叹然,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仅此而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人臣下,自当守本分。”言语之间,召子忽神情恍惚,似乎回忆到了旧事。
孤离道:“先生似乎感慨良多啊!”
召子忽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妖兽真的来了,孤离武士又该当如何?”
孤离说道:“我一介武夫,别无亲眷,又能做什么呢?”孤离目光精湛,有如利剑。
园林有尽出,两人在园林出口停下,两条路,两个方向。
召子忽道:“今日相谈,如饮佳酿!我虽不胜酒力,却欲与君醉三万六千场,浑不教人寐。”
孤离说道:“先生高雅!鄙人至此,早已宿醉,谈何记得些许酒话?”
召子忽哈哈一笑,负手背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