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云衫钟情于边锋之后,第一时间知道的人竟然是云婉。
边锋并没有告诉云婉,但是云婉聪慧,而且对边锋倾心,对他身上的变化十分敏感。
彼时云婉掌控云州军队,为此兴师动众,调集了一支秘密部队捕捉蛛丝马迹,终于让她给查了出来。
她思前想后,最后把这件事“无意”中透露给了云衫的伯母。
云衫自幼无父无母,祖父云山将其托付给了另一个儿子,云结。于是乎,云结从妻子口中得知了消息,便上门问罪来了。
云衫的伯父伯母一直颇为照顾她,待她胜似亲生女儿。当云结借故云衫伯母身体微恙让其回避的时候,云衫轻而坚定的拒绝了。
她福了一礼,告罪道:“侄女不孝!”
云结气得牙痒痒,却又莫可奈何。
边锋点头道:“长辈身体抱恙,衫儿还是先回去探望一下。放心,我无事。”
云衫顺从离开,云结这下更不屑了,斜着眼睛盯着边锋:“后生从哪里来?”
边锋答:“西南凤尾城。”
云结:“吓!没听说过呀!想来是我孤陋寡闻了——不对呀,有一年夏天我去过凤尾城,那就是个渔村吧?”
边锋不想做无谓之争。
云结道:“后生应该明白,云州城不会把自家闺女嫁给一个渔夫的儿子吧?”
边锋道:“长辈登门,到底所为何事?”
云结道:“自然是让你离开我家衫儿,女儿家一生唯夫婿不能选错,错便会误一生。”
边锋道:“既然如此,长辈为什么把亲自对衫儿说?”
云结叹息道:“唉,我这个侄女,让她伯母给惯坏了,自小性子外柔内刚,而且说话绵里藏针,刺得人开不了口啊!”
边锋道:“晚辈自小离家,野惯了,也是缺乏家教。长辈所请,恕我不能从命。”
云结盯着他,良久,双手摆开架势,道:“来!来!来!让我教训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子。来,尝尝我的厉害!”
云结冲了过来,边锋不断躲避。
这些日子,云衫一直悉心亲授御风术,让边锋的眼界开了许多。云衫自己虽然不修行,但对修炼一途的理解却堪称宗师级。
边锋看得出来,云结修为浅浅。这不,边锋只是闪避而已,结果云结自己用力过猛,失去平衡,仰八叉摔在了地上。
边锋连忙扶起云结。外面的兵卫以为里头发生了状况,一窝蜂冲了进来。
云结连忙摆手:“谁叫你们进来的?出去出去!”
边锋扶着云结,虚拍拍他身上的尘土。
云结没有说话,一时有些尴尬。
边锋道:“前辈一身横练精肉,骨骼超群,尤胜年轻人三分!——伯母有福,想必伯父夜夜做新郎吧?”
云结道:“吓!小子,说话没大没小,竟敢公然调戏长辈!”说着,脸上却有喜色涌动。
云结本来就好世俗俚语,边锋说的,正合他的胃口,当下与之攀谈起来。
边锋提早就做过功课,岂能不知云结的性格?云结上门兴师问罪,他早已成竹在胸。只是在与之交谈的时候,他偶露怪异眼神,这么个俗人儿,是怎么养出衫儿这样的女儿的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边锋将云结送出门时,云结早已喜笑颜开。
云结拍了拍边锋的手臂,神秘兮兮的问道:“你跟衫儿有没有……那个?”
边锋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脸上发红,正要辩驳,云结连忙摆手:“算了!我可不想跟别人讨论自家侄女这种事情!”
接着,他对边锋嘱咐道:“你跟衫儿的事,只要老太爷同意了,别的都不妨!务必小心小心,在意在意!”
云结上马,缓缓离去。
边锋望着他的背影,虽然边锋认为他是个俗人,但是他最后同意了自己和衫儿在一起,归根到底在于他是真正心疼衫儿的人。
衫儿曾赠给边锋一把长剑,后来边锋带领精骑攻破云州,在内城胶着的时候,长剑断一为二。从此,边锋再没用剑。
……
……
石桌上,云雅卷起长袖,用擀面杖,擀好了一张张方形的细皮。
阿蕉在一旁,盯着云雅,眼里满是小星星,仿佛在看天书一般。虽然看不懂,但这正好揭示了一种纯粹的乐趣。
面粉来源于一种木茎。云雅在这方面简直富有才情,头一天,见他采回来许许多多丑陋的木茎,第二天,他将其磨粉,变成了洁白的面皮。
边云决也觉得新奇,静静看着。
云雅头没抬:“你叫你老子别折腾了!就算有动静,人也早走了,何必自个儿捕风捉影?”
边云决偶遇妖异青年,边锋之后一直在追索。
云雅擀好了面皮,将一大块肉放在了案板上。
这肉七分瘦三分肥,他自顾自道:“肉多了,还可以另做一道菜!这个,阿蕉,你去那边山涧下采些木耳回来!沿途看到蘑菇嫩笋也要一些。”
云雅看过来的时候,阿蕉正痴痴盯着他,这下慌乱避开,整了整衣袖长发,身体愈发显得匀称饱满。她取了剑,静静离开。
云雅用手不住的拍打着肉,道:“肉是好肉,却要拍打拍打,拍出血气,松软可口!”
接着,他将肉剁馅儿,肉馅儿匀亭细密。
他一身卓绝修为,全用在剁馅儿上了,让边云决在一旁看得一阵恶寒。
晚上,这一顿简单朴素的晚餐,是边云决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阿蕉收拾碗筷,边云决出外,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静坐,吐纳呼吸。
只有边锋和云雅两人还在喝酒。
云雅一饮而尽,闭眼细细品味:“好酒啊!”
边锋道:“今晚上吃的也是美食,你包的那叫什么?”
云雅道:“跟一个中土人学的,他们那儿叫什么混沌,还是云吞?我起了个名字,叫糊涂。”
糊涂?边锋听了出来。
云雅道:“西南十六城,云州雷家当今所忌者,唯有凤尾城。凤尾城中所忌者,唯有你边锋一人而已。云州与凤尾城势不两立,你若不离开,凤尾城必然久后不保。”
边锋饮酒,量极少,速度极慢,不答。
云雅道:“难得糊涂,这些事你能比我想得更通透。你也看见了,雷家如今愈发势大,今非昔比了。”
边锋道:“雷家夺你家云州,你就一点不在乎?”
云雅道:“管我屁事!云州又不是我的。”
边锋道:“事有为,有不为。总有一天,凤尾城或多或少,会得到它应有的安宁。”
或多或少,会得到安宁?
云雅深深看了边锋一眼,道:“那你呢?”
边锋道:“我?夕阳西下,一襟晚照足矣。”
云雅又饮,道:“好酒啊,可惜今晚过后,再无人共饮了。不说了,我现在只想喝酒。”
边锋碗中酒终于喝完,他正要倒酒,云雅抢过酒坛。
他抱起酒坛,临饮前说:“喝完以后,我好好的醉一场,你给我滚吧!”
……
边锋与云雅虽然久未相见,相见未久便又要分别,分别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边锋与边云决一齐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只是招了招手,便一路踏行而去。
对于阿蕉姑娘,边锋曾多次探过云雅的口风,然而云雅最后的答案仍然是“不”。不禁令人叹息。
父子两人一路疾行,披星戴月。通途大道,山林莽苍,四周并无人迹,惟有鸟声淅沥、兽语鸣响,回环往复,直飘上云层。
边云决一路奔跑,身上暗暗发生异变,时有骨骼裂响的声音传来,说不出的轻松舒适。稍微一舒展胸腹,便觉得五脏六腑随之打开,感觉十分美妙。他的皮肤越来越细腻,直追初生的婴孩,隐隐有华光流动。千星魔葵的奇效这时候才慢慢显现出来。
两人过屏山大道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云州八卫派兵把守。边锋稍一细想便已了然了,云州地处中南,南边皆是其属城,这次云州大典,雷家广邀百城,四方宾客齐聚,为避免有宵小作乱,原先守屏山大道的内卫,想是派到北边去了。
两人进了大平原,满目辽阔疏朗,荒草之上,时时能够看见巨大的骨骸。边云决初次见这大平原,心中惊奇之意不言而喻,远远的,偶尔有苍原狼的嚎声破空,悠长而悲凉。
大地间的绿意时有时无,慢慢沾染上了尘世的云烟。沿途依稀有无人的酒肆、零落的农屋、巡按的平台和堆积在一起、已经锈蚀了的兵器盔甲。不仅仅是平原,就连遥远的天际都被熏成了成片的枯黄。
边锋道:“当年大平原上有将近十万户人家,酒肆欢场,杏旗高挂,商队来往,络绎不绝。妖兽作乱后,屏山大道失守,云家死伤惨重,为后来雷家谋夺云州埋下伏笔,参差十万户人家更是死伤殆尽!百城与妖兽最后一战,同样是在这大平原展开,那是百城之人经历长久分裂后再一次联合在一起。妖兽退散,二十年过去,想不到大平原至今未恢复元气。”
边云决道:“只要有好日子,谁愿意呆在没有丝毫屏障依托的荒原?屏山之后便是这里首当其冲。不得不在城外流离的人已经死完了。”
边锋道:“决儿,你的话倒有几分愤世嫉俗的意味。”
边云决道:“有感而发而已,我没有针对谁。”
边锋道:“有感而发,年轻人便需要这般有感而发!倘若看到百姓流离失所而无动于衷,看到妖兽祸乱却无动于行,这种人,配不得拥有人生最锋锐的朝气。中土总是不乏感念大道沦落而身体力行的行者,我边家子孙岂能弱于人?决儿你要明白,身为城主,你不能只看到自己所保护的人的安危,他们养活了你的家人,你保护他们无可厚非,他们可以看做是你家族的饭碗。但是还有许多‘无用之人’,他们却是你的良心,你忽视他们便是忽视自己的良心。”
边云决道:“难道我们不应该优先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么?”
边锋道:“常怀悲悯之心,圣人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既然对身边的人有爱,当你有足够能力时,便很难忽视旁人所承受的痛苦,这是一种——冲动。”
边云决点点头,道:“我懂了。”
两个人一路走着,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渐渐的,边云决眼际露出了一座大城的磅礴身影。
边云决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目不转睛盯着那座雄城,它仿佛是一只蛰伏的沧澜猛兽。
越靠近便越惊叹,越观看便越震撼。
城池雄固浑厚,屹立于平原,天地至此被隔阻了,不再相连。那黑石巨城,如同山岳一般。
边锋知道儿子是第一次远游,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类杰作,所以没有出声。边云决一路仰望,如朝圣一般,云州城越发的伟岸,而他的身影随之显得越发的渺小。
边锋道:“你一个人先往云州,找到云来云去客栈,边家在那里下榻。”
边云决疑惑的看着边锋。
边锋道:“我先去拜访几个朋友。”
在离云州城还有几里时,边云决蓦然发现,云州城上空竟然堆积有厚重的云层!先前在远处,边云决还以为那铅色的雷雨云层远在天上,只是看上去恰好与云州城重合了而已。但是走近以后发现,那云层就在云州城上空不远。
浓郁的铅色重云酝酿着极为暴裂的雷电力量,闪耀着广博而厚重的白光,偶尔一道闪电撕裂了云层,明亮刺眼,那风雷之声,边云决甚至发觉脚下的大地,都深深的震颤了一下。
传说云州城源自上古,临世以后,经历了无数的风波,染尽了人类和妖兽的鲜血。岁月变迁之下,云州带着时光的痕迹,但从未被磨灭自己的印迹,反而愈加的坚韧。
“云州城”三个大字,苍劲古朴,偶有残缺之处,却愈显凝重。这里曾经高高挂起过妖兽老祖的兽形头颅。
边云决刚到城门口,便有一队人马过来,为首是一女子,年龄与自己差不很多,一身劲装,长腿蛮腰,长发拢在一起扎于身后,显得结实干练。右腰挂着长鞭,左腰一柄长剑,英气逼人。
“好个女子!”边云决心中感叹,边家女子或婉约或华贵,或如敏敏的冷傲,却没有这样的英气。
那女子靠近城门的时候,城门守卫一丝不苟,前来检查,但是嘴上却恭敬的称呼了句:“胡玉儿小姐又要出城田猎么?”
胡玉儿高坐在一匹五花马之上,却懒得接守卫的话,只是说了句:“城门打开不就是让人走的么,我改天告诉世子,把城门守卫全撤了。”
边云决从旁经过,一股浓香从那胡玉儿身上传来,边云决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却听见一声威胁的闷吼。
边云决看去,看到一只体态威武的大狗,正蹬着自己龇牙咧嘴。这大狗周身皮毛光洁茂盛,暗黑透黄,神情凶悍,倒与敏敏养的那条狗差不多,只是要更大些。
“那只狗不知道找到回家的路没有?”边云决摇了摇头,微笑着走开了。
边云决进城以后,眼界为之一开,忽然听到身后大狗哀嚎了一声,接着便听到一声冷斥:“放肆!好个畜生!”
边云决急忙回头,却看到胡玉儿挥鞭过去,抽在城门守卫的身上,城门守卫当即凌空后倒。
那大狗一瘸一拐,不住轻哼,舔舐-着自己的右腿。
而倒地的城门守卫,右手护臂散落地上,长矛也掉在一旁,右臂被撕掉了一块肉,鲜血不住喷涌。
那城门守卫倒是硬气,至今没有痛哼出声。
胡玉儿高高在上,大声骂道:“敢伤我的金蛟犬!我要把你押到雷哲的面前,问他是怎么教奴才的!”
边云决心下了然,这时守卫队长从远处赶过来,没有看那城门守卫,向胡玉儿说道:“玉儿小姐,下面人不懂事,惊扰了你,你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
守卫队长这时候向后面冷声说道:“还不向玉儿小姐赔罪?”
那守卫挣扎着起身,正要躬身赔罪,谁知胡玉儿一脚飞去,骂道:“谁要你假惺惺赔罪了?伤了我的金蛟犬,你的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守卫队长在一旁道:“是,是!你还不向玉儿小姐的爱犬赔罪道歉?”
那守卫从地上爬了起来,吐了一口血,满脸的悍然之色,脚步没有挪动。
“你!”守卫队长过去,正要踢他一脚,这时胡玉儿冷笑道:“你莫做好人,本小姐不是几句好话就能打发的!你给我把他的两只手砍下来,不然的话,我连你一起是问!”
这时候胡玉儿身后的扈从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杀上来。
守卫队长迟疑了片刻,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周围其他守卫脸上都有愤慨之色。
守卫队长脸上发狠,挥刀斩了下去。
“当!”一声尖锐的碰撞,守卫队长手中的短刀被撞开。
边云决将春秋剑收归背鞘,笑眯眯的看向胡玉儿。
胡玉儿道:“好奴才!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云州城是禁止亮兵器斗武的,规定极为严格,严重者甚至可以就地格杀,况且边云决一看是陌生人,那守卫队长立刻吩咐守卫将他围了起来。
如果先前守卫队长诸般作为是出于不得已,边云决纵然不同意,但是还可理解,到如今边云决心里却对他充满了鄙夷,眼中有了不悦之色。
胡玉儿大声喊道:“让开!”随之挥鞭,抽向了边云决。
边云决背转身体,鞭子抽在了春秋剑鞘上。边云决随之欺身靠近,抓住了胡玉儿的右手,手感滑腻。胡玉儿提腿要踢,边云决同样伸腿抵住。胡玉儿拔剑,边云决按住剑首,这时候胡玉儿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在胡玉儿被边云决靠近的时候周围的扈从已经大喊:“放开小姐!”围了上来,这时候堪堪接近。
风之障壁!
边云决插剑于地,一道弧形风墙阻于身前,随之风墙爆炸,将冲上来的扈从全部吹开。
胡玉儿在不远处,衣发散乱,极为狼狈,她横躺于地,一双大腿交结在一起,极具魅惑。一旁的男子不由咽了咽口水。
边云决拔剑起来,握剑眯眼观看,这胡玉儿所佩的剑,赫然便是他边家铸造的宝剑!
……
边锋一路疾行,化作一个灰影,如同苍原狼一般。
大平原上,偶有烟雾袅袅升起。
边锋到得一处,这里隐隐有两三个陷洞,被浮草土块遮盖着,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若是旁人不小心踩上去,非得陷落不可。而洞底,尖锐的木桩林立,令人生寒。
边锋不动声色,一步一步专找陷洞走去,他四平八稳,根本没有陷下去。
远处坡上,两个穿着狼皮衣的汉子,背着粗木弓,悄然出现,朝边锋走了过来。
两个汉子皆有络腮胡,虎背熊腰,极为粗豪,脚步越走越急,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可是姑爷大驾光临么?”
边锋看去,露出了笑容:“长崎,长今,过得还好么?”
两个汉子上去,比边锋高了一个头,分别和边锋重重的抱了一下,高兴的说道:“我就说嘛!估摸着姑爷这几天也该来了!”
长崎长今两人皆是四五十岁的汉子了,脸上风霜粗野,边锋在他们面前看起来竟如晚辈一般。长崎叹道:“姑爷,你永远这般年轻!我们这些老部下却已经老了。”
边锋轻轻按了一下后颈,问道:“家里的收成怎么样?”
长今拍拍自己的狼衣披肩,道:“嗨!大平原上,我们需要什么只管问天要!吃穿根本不愁。走,回家去,尝尝你嫂子半月前起封的美酒,醇冽甘甜,喝了百病消除!”
三人一路高谈拥抱,不久到了一处村落。
村落依稀十来户人家,炊烟升起,有些家户门前还有几畦菜地,种着新鲜的蔬菜,尚未脱去野性的小兽被圈养在木栏之内,看到人靠近时便竖起了一双耳朵,双眼警惕的望着。
长今大声喊道:“善依,善依!”
“哎,来了!”一个端着簸箕的女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女子面容朴实祥和,亦有几分颜色,她看到边锋,欣喜的唤了一句:“姑爷,您身子安好啊!”
边锋笑应道:“善依嫂,你也安好!”
长今吩咐道:“整治好酒菜肉,款待姑爷吃酒。”
边锋走进屋子,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边锋找了个位置坐下了,早有长崎接过善依嫂手中的酒和碗,笑容满面的坐了下来。
长今在屋外解下弓箭皮衣,问道:“两个孩子呢?跑哪儿去了?”
善依应道:“也没去哪儿。”
长今道:“叫回来。”
善依:“小孩子贪玩……”
边锋在屋内端着酒碗,就着屋外的絮语,笑着一饮而尽。
多年前,边锋任云州先锋,在大平原抵抗妖兽,治下出现了三百逃兵。边锋亲自将他们抓了回来,所有人面带愧色。
战场逃战,按律当斩,且此事已报备上头知道。
边锋叹道:“妖兽凶残,兄弟们齐心协力,生死本来各安天命。谁没有家人朋友?要是人人只求自保,大家非得都葬身荒原不可!”
几个人大声说道:“边爷,你不必说了!我们胆小怯战,原该依律斩了!我们不要你为难,把我们交给上头,只求你还把我们当兄弟!”
边锋叹惜着退了出来,找其他人问计,想要保住所有人。
大家让他去向上头求情,说肯定有用。边锋百思不得其解,问及云雅的时候,云雅却脸色怪异,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彼时云家云婉担任军师和监军,治律严明公正,人称女公子。
大家让他去向上头求情,自然是想让他向云婉求情。
边锋说罢自己的来意,又说了一句:“众兄弟们一起请求军师,盼能够网开一面。那些人都是好汉子,只是不小心犯下错事而已!”
云婉道:“他们为什么会犯下错事?”
边锋想了一下,解释道:“念及家里,心中有不忍之情,决不可仅以贪生怕死论之!”
云婉道:“军法如山,怎可掺杂有人情……”
边锋欲言又止。
云婉道:“边统领,你说是大家伙要求你来的,那么我问你,你自己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边锋愣了。
大家说边锋去向军师求情,军师肯定能网开一面。边锋不是迟钝之人,心里也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来了。但这其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原本有这么一层窗户纸,谁知道云婉直接捅破了。
军师的刀下最终还是留下了三百人。
大战过后,边锋手下二千余人,近乎全军覆没。他伤慨之余,不由得庆幸当初保下了那些逃兵。
许多年后,这些逃兵娶妻生子,过着平凡的生活,人老了话多了。边锋每次来云州都去看看他们,陪他们喝喝酒,说说话。
长崎性格粗鲁,不似长今稳重,酒喝多以后,开始抱怨起村子时常受云州方面来人的骚扰。
长今止道:“长崎!些许小事,何必让姑爷劳心?”
长崎醒悟过来,尴尬笑道:“是我多嘴,这酒还是不喝了。”
长今向边锋道:“姑爷,可要去看看那些兄弟?”
边锋道:“嗯。”
长崎笑道:“我年年带着酒去看他们,他们都骂我,说我怎么这么久才来?说我酒带得太少,奶*奶的!我自己都没有来喝……”
荒原之上,风声草动,晚秋萧瑟。
边锋对着数千座墓碑,墓碑不过及膝盖高,每座墓碑下却埋着一个人。
边锋轻轻说话,声音悄悄消散在风里……
长今,长崎,善依,善叶……
雏岛之上,有一些人号称无姓之人,男的称长,女的称善。
当初边锋对云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可能被自己编织的军纪道德迷惑住了。这些人,他们离开,是因为上位者要他们战死在这里。云州要他们殊死抗战,但是云州从来没有爱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