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东水,香兰碧芷。羲和上人,觉乎寒露。发乎秦山,有子边氏。纲建人伦,泽被万世……”
边云决的冠礼仪式将全城都发动了起来。
街上人来人往,有如潮水。远道而来的商贩展示着新奇的商品,哪怕价格贵了一些,凤尾城人这时候也懒得在意。城外的百姓同样纷纷涌入,有的推着木车,有的挑着担子,有的则就在牛驼上面大声叫卖。偶尔路过一两头犀兽,简直寸步难行,驾着犀兽的男子手中的鞭子在空气中刺啦作响:“朋友们出门在外行个方便!给咱家让个路呐!”城内门店的生意这时候也异常火爆,老板老板娘忙得团团转,添置酒水、介绍布品、大声算钱……有一两个孟浪子生性嗜酒,到酒馆子来,吩咐老板斟上最好的美酒,这些美酒以前从未有口福尝到。孟浪子提起竹筒细细品味,闭上眼睛咂摸着,一脸陶醉,然后趁老板转身的时候瞬间逃之夭夭。老板看见了也实在没工夫去管,大酒缸子旁边养的大黄狗则汪汪大叫。在楼上,往常早该和小伙伴去疯的臭小子,被妈妈禁足在家里,隔着木窗望着下面的人潮……
不过常住几万人的凤尾小城,在这一刻被挤得满满的。
这一切都与一个人无关,边云决。
边云决虽然是主角,但是表演的人却不是他,这是属于全民的欢乐。边云决的大伯,边钊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在悉心策划了,他虽然不善武,但对人心的把控却很精准。他知道城民们偶尔需要这样一场激情来冲淡乏味。
边云决在山上的时候,跟父亲在一起也就半刻钟。两个男人一直以来极少对话,边锋说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你受了伤?”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边云决答道:“不要紧。”
边锋“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在以前,边云决还会对父亲这样的冷淡态度有些怨言,不过如今两个人已经达成了默契:边云决说不要紧,那便是不要紧,那便无需多言。
边锋很快离开。
边云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修为如何,但他在自己面前消失的时候,自己竟然有半息功夫一无所知。
边云决不禁有些惘然。
回到凤尾城,城门口,行商笑着对守卫说着一连串的吉祥话。在这欢庆的时刻,守卫们也带着笑脸,只是草草的检查了一番,还主动把翻开的货物掩好。
城内拥挤,对边云决来说自然不成问题。
边云决沿着一根木柱轻松上了房顶,身形矫健,朝城主府进发。
他如履平地,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下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边云决越过城中仙鹤居的四楼的时候,仙鹤居纵然极雅,但仍然从中传出了喧闹声。他转眼间看到远处屋顶有几个身影。
边云决微微一笑,正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脚尖忽然一顿,他意识到那都是些陌生人。
那几个人显然也发现了边云决,他们不动声色,在屋顶边缘轻轻踏空,然后坠了下去。等到边云决翻越过去的时候,他们早已融入了人潮。
边云决想了一会儿,实在不得要领。
在城主府后院,边云决没有看到敏敏。一直到自己去拜见叔伯母的时候,才在听潮亭看到敏敏。
敏敏养的那只狗趴在主人的脚下,百无聊赖,盯着亭子下面水中游动的黑色鲤鱼,眉毛上头的皱皮不断的抖动,把想飞靠过来的小蝶赶走。它的双眼耷拉,仿似没有睡醒。
敏敏坐靠在亭柱边,看着亭中其她人熟练的刺绣,一脸的痴醉。
敏敏好几件衣裙上面绣着小雅的莲花,都来自于亭中这些人的手笔。
只可惜敏敏并不会刺绣,她拿绣衣针的样子,就好像一个武士拿剑去戳人一般。
亭中“工”字木挂上,平展的放着一件长衫,伯母和三个丫头分别牵着一根线头。
丫头们年纪还很稚嫩,有一个因为日晒充足,皮肤健康黝黑。三个丫头抿齿笑着,竟有种仪态端庄的成熟风味。
边云决走进听潮亭,两个叔伯母没有在意,也没有招呼他,三个丫头倒是向他浅浅一笑。
边云决来到敏敏身边,敏敏看到他,不知怎的,脸色居然微微发红,佯装镇定,说道:“呶,她们送你的冠礼礼物。”
边云决伸手,敏敏盯着他。
“你的呢?”
“没有!”
敏敏从昨天开始,本来已经想好了的,亲自下厨,给边云决做满满的一桌饭菜,权当礼物。可惜没有临时摸摸佛脚,佛不佑人,居然惨遭失败!此事也就不足为外人知也。
边云决并不在意,站起身,靠近人群。
长衫上绣着一只紫金色的鸑鷟,用了两条紫线和一条金线雕镂,已经初见规模。
鸑鷟是凤的一种。有一种凤名为青鸾,意指女子,面容姣好、尊贵华丽。而鸑鷟则寓意一个人坚贞不屈,紫色代表了北边的星辰,古语有言:
北辰紫宫,衣冠立中。含和建德,常受天福。
显然寄予了两位叔伯母对边云决的无限祝愿。
边云决大为感动。
伯母的名字极少人知道,边云决只听过远方而来的客人唤她为“徐夫人”。
叔母陈芝倩素来也不擅长刺绣,只是坐在石凳上靠着看书而已,偶尔抬头望上一眼。石桌上用一粒鹅卵石压着一张绢布,上面绘制的丹青正是鸑鷟。显然是陈芝倩的手笔。
边云决上前帮助参详,伯母说话语气淡淡,而陈芝倩在一旁则是一脸笑意醉人。
陈芝倩向边云决打着手势,示意他的小丫头气呼呼的,已经走了。边云决赶忙笑着退出了听潮亭。
边云决追出来的时候,敏敏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
边云决敲了敲门,敏敏在里面没有应声。
边云决无奈,他回来本就是为了拜见伯母,如今事了,他准备再上海神山修行。
到了前院的时候,凤尾城的很多老宿名流这时候一一登门拜访,献上仪礼。边云决悄然避开。
边云决在山上享受清净的时候,城主府内的所有人都动员了起来,精心准备着冠礼仪式需要的一应东西。
有一点很有趣,凤尾城周围几乎所有的桑树叶都被扒光了。
桑叶象征着家族与血脉的繁荣昌盛,经久不衰。
城主府内的女人们,将一张张阔大的桑树叶甄选出来,并且极用心的擦干净。桑树叶上面被涂满各种颜色,颜料来源于土木杂粮沤制出来的汁水。
这些桑树叶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春符”。
丫鬟们制作的时候津津有味,连边家两位主母也加入了进来。
当然,敏敏除外。
敏敏领着她那只大狗,上街出城,四处闲逛,饶有兴致的看着商贩相互拌嘴,亦或是人在那里叫卖喊价,犀兽、独角兽、青牙嘴之类平时没有见过的兽物,这时候都一一温驯的,驮着货物,走进了凤尾城。
偶尔有行人差点撞到敏敏的,敏敏也仿佛慢半拍似的,丝毫没察觉到危险,似无所觉的轻轻避开。
倒是敏敏身后的狗不怀好意的瞪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而对方则双眼发愣,连身后的驮兽也忘了赶,望着一个精灵一般的女孩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直到驮兽大不耐烦,顶了他一脸嘴啃泥,他方才回过神来,犹自往后面张望。
接着,便有几个大汉,抬着一只身形巨大的妖兽游城。
凤尾城背靠大山,山势连绵不断,如同大地之上一只走兽,海神庙便坐落在这只走兽的咽喉之处。
抬着妖兽的汉子们从城外紫竹林——放了鞭炮,出发,与周围旁观者一起入城。他们游满了每一条街,身后追着叫喳喳的孩童。孩童换了一拨又一拨,等到他们走远便被家里人喊回去了。
妖兽沉重,抬担的汉子不断换人。
被抬着的妖兽早已毙命多时,身上被装饰着各类饰物。
妖兽巡城,不过图个热闹喜庆。
大俗即大雅,既然是与民同乐,那就该安排这种老百姓喜欢的节目。
妖兽活着的时候于人类是死敌,死了倒成了吉祥物。无数看客都在后面惊叹,说这只妖兽果然威猛异常,张牙舞爪,想必生时更胜。
妖兽象征武德,理论上应该是边云决亲自捕获。而边云决也很乐意亲自捕杀一只妖兽作为自己的成年礼。不过捕杀妖兽要进入十万大山,路途遥远,并且不一定能遇到这样形貌独特的。这只妖兽尸身其实是在凤尾城北边的坊城高价购得。
当敏敏在路上偶遇这群大汉的时候,望着他们抬着的庞然大物,目光中便愈加的困惑。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令敏敏很是烦躁。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独在异乡的羁旅之人,参加着当地人的宴会,当地人的衣着言谈饮食,都与家乡大相迥异,而自己还得十分克制。这种感觉颇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