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鎏所说的一两天真的很快,前脚刚说安排安排,三日后毅康就跟着父亲出现在了怡亲王府。这当然不是毅康第一次來到怡亲王府,却是他有生以來最紧张的一次。虽然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此次前來自己是做件大好事,不必如此。可是不论是见了王府里哪个说得上话的主人,都足够让毅康尴尬好久。
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所以从允鎏带着他与眼睛哭得红肿的兆佳氏坐在一个大厅里开始,毅康就一直如坐针毡着。唯一庆幸的是,弘翊似乎不在府内。
“福晋,既然沒有外人在,在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今儿个在下给您带來的大夫倒不是别人,正是小犬毅康。毅康,和你家十三婶问个好,说句话。”
允鎏这么吩咐着,毅康立马就跟着办。刚一抬头与兆佳氏对上眼,毅康到嘴边的那些伶俐话又都吞了回去。最后支支吾吾了一阵,只好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草草了事。
兆佳氏看着毅康的眼神是充满慈爱的,除了这一种感情以外,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让毅康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心里就一阵难受。
“好,好。既然是毅康,我便信,我便信。”
兆佳氏连连点了几个头,嘴里絮絮叨叨,就好像是在安慰别人一样。可是在座的人都清楚,她这是在安慰自己而已。毅康低着头,攥着药箱的手握得更紧了,心里无端端地就噌出一团无名火。这团怒气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对着弘翊來的。
这边他正低着头自顾自地压着这莫名其妙的怒气,那边兆佳氏和允鎏都已经相继起身了。允鎏本來正在和兆佳氏边走边说着话,走了几步觉得自己身后沒动静,这才又回头特意将毅康从自己的思绪里头叫醒。
“毅康,毅康。”
允鎏拍了拍毅康的肩膀,他才猛然回神。
“……走了,去看看你十三叔。”
“哦!好的,好的!”
毅康胡乱应着,快速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心情就要跟着父亲和兆佳氏往王府里头行。允鎏在一旁看着,忽然拉住了毅康。
“……时儿,莫怕。既然你师承你司马伯父,你司马伯父又让你出关,定然是你已经小有所成了。再则,还有额娘和阿玛在你身边呢。”
允鎏又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虽然安慰得有些不切重点,听在毅康耳朵里,却是一阵暖流滑过心头。
三人穿过小桥流水,终于是行到了怡亲王的卧室里,还沒到门口,耳力好的允鎏与毅康都依稀听到了卧房里传來的咳嗽声。可是碍于有兆佳氏在,怕又提起她的伤心事,两父子只能互看了一眼。
果然一到门口,还沒推开门,兆佳氏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她的一双手一直都按在门框上,却如何都沒有办法做出一个推门的状态。
“……对不住,两位里面请。”
过了好一阵,等到兆佳氏渐渐忍住了哭泣的冲动,她才轻轻推开门扉,将允鎏和毅康请了进去。毅康站在门槛边上,踌躇了一阵,这才提了药箱进了房间。
“允鎏兄,你來了……咳咳咳……”
允鎏比毅康先进内房那么半刻,早就已经坐在了允祥的床边上。
“……既然身子不爽,就不要起身了。早就听说你身体不好,却沒想到,竟然是这么严重……”
允鎏欲言又止,那些话虽然沒说出口,站在边上的毅康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允鎏是要说什么。
这么严重,为何不让皇上知道?
毅康皱了下眉头,那一刻就明白了这些欲言又止和不能说到底是有多么沉重。怡亲王似乎已经和皇上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以至于让这个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王爷,也有了心灰意冷,意兴阑珊的心思。
允祥紧紧抓着允鎏的手,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一个字都还沒吐出來,猛地瞟见一个年轻又模糊的身影正隐在那儿,这让他一时间忘了言语,只知道盯着那身影望。
允鎏本來倾着身子等允祥说话,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背后沉默着,立马了然,便将毅康拉到了自己身前。
“怡亲王,您好好瞧瞧,这是毅康。毅康啊。”
允鎏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毅康的名字,毅康听在耳朵里,只觉得眼睛发涩,差点就留下泪來。一个多月的光景,允祥叔叔竟然就已经病成了这样。
毅康不懂,也不明白。
弘翊怎么舍得,皇上又是如何狠得下心來,竟然对这样的允祥,不闻不问。
“……毅康……原來是毅康……好,好……”
允祥点了点头,表情忽然就轻松了许多。站在一边的兆佳氏见状,赶忙挥挥手将那些伺候着的下人都下去了,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还在屋子里。她将允祥从床上扶起,让丈夫靠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便与允祥一道,望向毅康。
毅康左右望了望这些长辈,立马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于是他低着头,一边将允祥的袖子慢慢往上拨拉,一边一手拉开了药箱中藏着银针的那一格小抽屉。
“十三叔,待会儿侄儿就给您看看身子。侄儿这一两个月都在药王谷学艺呢,可不是蒙古大夫。”
毅康咧嘴笑了笑,说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无非是想让在座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都轻松点。允祥也跟着他咧嘴笑了笑,只是做了个微笑的模样,虽然动作轻微,却已经足够让毅康的心安下來。
随后,便是稀松平常的把脉,望闻问切。一切都是在极其沉默的情况下进行的,每个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毅康直起身子,将袖子抚下,兆佳氏这才表露出一点点自己起伏的心思。
“怎么样?”
她看着毅康的眼神,就真的好像是在看一个大夫一样,而且还是华佗在世。
“嗯,是老毛病了。我开几个方子,用來调理十三叔的身子,至于这老毛病,咱们慢慢治。”
毅康温吞地笑着,说出來的话确实是有让人安心的作用。只是这话语看來太过轻松,以至于它在允鎏心里激起的效应竟然是一股子无边的沉重感。
“……真,真的吗?”
兆佳氏颤抖着问着,声音轻轻地,好像是怕过重的语气打碎了这梦境一样。
“嗯,真的。十三婶,这种事,我可不会骗您的。”
毅康呵呵笑了笑,立马坐了下來写药方,递交到了兆佳氏的手上。兆佳氏双手接过,药方上未干的墨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刺激着她的感官,让她猛然发现,这一切并不是梦。
“……好,好。我这就去熬药,这就去熬药!”
兆佳氏看了看药方,又瞧了瞧毅康,喜极而泣,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此后,允鎏与毅康在怡亲王府呆到晚上才离开。允鎏本來还对毅康的话半信半疑,直到见着允祥喝了一帖子药便睡得安稳,咳嗽也沒有了,这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当天晚上,父子二人坐在马车里头。允鎏与毅康相对而坐,这边当父亲的都还沒开口呢,那边儿子便已经主动说话了。
“……阿玛,您不觉得奇怪么?”
允鎏听着这问话有意思,便好笑地回问了句。
“什么奇怪?你会医病治人我就该觉得奇怪?”
“不,不是的。”
毅康摇了摇头,眉间的沉重让允鎏唇边的笑容不得不隐去了。
“……怎么。你十三叔的病并沒有你说得那么轻松?”
允鎏不愧是允鎏,一点就透,之前他担心的那些事情又一股脑地冲进了他的脑子里。
“我开的那药方,治标不治本。我就怕以十三叔现在的情况,如果突然再來一次心绞痛,可怎么办。”
“……那有根治的办法么?”
马车滴滴答答地走着,马车里也因为这句话只有沉默。允鎏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眼见着自己家快要到了,毅康还沒有吭声,禁不住便有些绝望。
“有。自然有,不过,要去找弘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