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怡亲王府里的气氛特别不寻常,因为一个锦盒,一对沉默相对的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各自心里都憋着怒气的男人。爱新觉罗弘翊夜探自己家的书房,闹得整个王府鸡飞狗跳。等到王府里头好不容易又重新回复秩序,天都已经大亮了。
这一天,怡亲王允祥并沒有去上朝,而是差了个信得过的仆人往皇宫里传了个信,说是怡亲王病了,旧疾复发,可能这一阵子都沒办法上朝。至于那天晚上的混乱,一个字都不许提。
其实,允祥让那个仆人去传的话大半都是实话,因为事发突然,允祥先是受了些惊,尔后又因为落水受了寒,再然后又因为发现弘翊竟然就是那个梁上君子,在这么一惊一寒一怒之下,病來如山倒。从允祥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卧室里头去开始,弘翊就一直跪在了外间沒起來。仆人们进进出出,弘翊的那些兄弟姐妹,只要还沒有自己的府邸或者嫁出去,都闻讯赶來。大家一进门见到弘翊一声不吭地跪在那儿,还一幅黑衣人打扮,均是面面相觑。可是谁都沒有将父亲重病的事情和弘翊的在场联系到一起。
一堆兄弟姐妹涌了进去,小的见到自己的阿玛前一天还好好的,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面如死灰地躺在了床上,立马就慌了神。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立马就哭声一片。还在府中呆着,尚未婚配的儿子中间,其实只有弘翊年纪最大。听到弟弟和妹妹们的哭声从内屋里头传出來,弘翊心里就一阵发紧。
“……好了好了,你们别哭了,你们阿玛沒事。都回去吧,都回去。”
兆佳氏从昨晚上醒了开始就沒合过眼,现下还要强打起精神來打发安抚这么一帮哭闹的孩子,实在让她一阵头疼。好不容易等到卧房里头又回复了安静,允祥也从昏迷之中慢慢醒來了。
他醒來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兆佳氏弘翊在哪儿。兆佳氏红着眼眶,将自己丈夫扶着从床上勉强坐了起來。
“他一直都在外屋跪着呢,你想见他么?”
“……让那个逆子进來。”
允祥咳嗽了几声,那一声逆子,别说是兆佳氏听得明明白白,估计跪在外屋里头的弘翊也听到了。
“好,你别动怒,我这就叫他进來。”
兆佳氏点了点头,安顿好了自己的丈夫以后便掀开了珠帘站到了外屋门口,向弘翊招了招手便又进了内屋。弘翊抬头见到额娘让自己进去,条件反射就想要站起來,可是因为他跪了太久,刚有一个起身的动作,就因为自己的颓然无力而又被拉到了地上。兆佳氏转头的时候听到身后一片响动,回过头來看了弘翊一眼,见弘翊坐在地上,也沒有什么反映。就那么冷冷一瞥,便彻底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弘翊见到额娘这么对待自己,心里自然是难受的。同时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这一次闯得祸可大。瘫在地上的弘翊,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揉了揉膝盖,即便自己的膝头都跪肿了,一揉一个疼,他还是打算这么做。
等到弘翊好不容易能够站起來移步到内屋里看自己的阿玛的时候,允祥在那儿等了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阿玛。”
弘翊见到允祥的脸色如此惨淡,想都沒想,就又让自己刚缓过神來的膝头又跪了下去。允祥闭着眼,好一阵子都沒理他。卧室里的气氛一度很僵硬,感觉这股僵硬的气氛就连空气都凝固了,让人呼吸困难。
“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那昨天晚上还被弘翊揣在怀里的锦盒就这么丢到了弘翊的眼前。弘翊低着头,瞪着眼看着那个熟悉的大红色盒子看了好一阵,鼻间似乎飘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九魂丹唾手可得,他却并不是那么想要了。
弘翊的沉默,似乎让允祥更加心急如焚。与其说他对弘翊这样的举动是又惊又怒,倒不如说他是对弘翊这样的举动又惊又怕。至少,弘翊是知道了九魂丹的存在。只是允祥都沒有想通,是谁将这秘密透露给了最不能知道一切的弘翊。
“……有胆子去偷,难道还沒胆子说个所以然么!”
允祥突然直起了身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吼出來的。声音大的让人鼓膜发疼,说话时发出的力气更是让他本人胸口发闷。一句话说完,人似乎也去掉了半条命似的,靠在床边使劲喘气。
“……孩儿,无话可说。”
弘翊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言,他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上,想要求的父亲的原谅。却不是因为他深夜盗宝,而是因为他让含辛茹苦将之抚养成人的父亲生了这么一场大病。
“你!……好,好,好啊!”
允祥在兆佳氏的抚摸之下,刚舒缓下來的那么几口气突然又被弘翊的回答给搅乱了。颤抖的手指虽然抬起來都费力,可是允祥却还是抬了起來,指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逆子,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突然,他大笑了出來,连说了几声好,便不再看弘翊。
“从明儿个起,你不用去军需处当差了。”
他下了一个决定,也是一个长久以來他都沒办法下的决心。虽然现下允祥被弘翊气得不轻,可是他却还在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深深后悔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果决一点,不去忌惮四哥的多疑性格,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他们父子之间的这种隔阂。
有因必有果,因果相报,因为因在自己身上,结果也报应到了自己身上。允祥觉得,这是天意。是上天在告诉他,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阿玛。”
弘翊冷不丁地被人这么斩断了仕途,决定了命运,眼睛都睁大了。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撕裂了这英俊的面孔。
“你不用去军需处当差了。这两天就好好呆在家里,面壁思过。就算以后当职,也是我蘀你安排的事儿。你不用多想。”
允祥沒看他,他怕自己一看那个心高气傲的儿子就会心软。
“……可是皇上让我当军需处的带刀统领。”
“你不去,总有人蘀你的位置,你不必担心沒有人为皇上效劳。当初毅康杳无音信,你看皇上才等了多久就让人顶了他的位置?”
允祥恶狠狠地打断了弘翊的可是,又在用血淋淋的事实反复向弘翊验证一件事情。大家其实都是雍正的爪牙,都是雍正的工具,他从來就沒有特别宠信哪个大臣,你总可以被人代蘀。即便,你爱新觉罗弘翊一心一意想要一个独一无二。
“阿玛!”
弘翊从來就沒有见过阿玛这么坚决过,此时此刻他的脑子有些发懵,似乎对这突如其來的裁决有诸多不满,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辩驳。他的能言善辩,他的沉稳冷静,在父亲的不退让面前都成了一种幼稚的笑话。
弘翊眼睁睁地见着自己要被打败了,失败的代价不仅是回复不了这半年來自己催发出來的上层功力,还有他的鸿鹄之志。允祥让他平平淡淡,他却觉得,平平淡淡就是让他死,不仅是死,还是飞回颜烟灭
弘翊现在就好像是一个玩具要被人抢走的孩子一般,只会比声调,只会任性地叫着父母,除此之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來挽回这局面。
“阿玛……你还知道我是你阿玛,既然如此,我决定的事情你就不要想着再改变了。还有,我是议事大臣,军需处是我一手创办的。你在不在那儿当差,当什么差,我都可以做主。明白么?”
允祥一口气说了很多,每一句话里透露出來的权利和地位都可以让弘翊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弘翊木讷地点了点头,本來还千变万化的脸色突然又沒了神采。
“……儿子明白了。”
弘翊的无力反抗似乎让允祥的眉头舒缓了不少,他在拼命用强权**父爱來驱除自己心里的恐惧。这种恐惧他不能和外人说,只能生生憋在心里。除了做些雷厉风行的事情让自己心安以外,再沒有其他的办法能够让他这颗因为疼痛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安静下來。
“行了,你跪了那么久了,回房休息吧。你去叫阿博塞进來,把他们主子扶回去。”
允祥一扭头,对兆佳氏这么吩咐了一句,兆佳氏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内屋,又过了一会儿便进來了。两夫妻就这么一坐一站在床榻边上,等着外头的仆人把阿博塞叫进來。
沒有多久功夫,外屋果然传來了脚步声,似乎是有人一瘸一拐地往内屋挪动。可是到了临到进内屋的门口,脚步声就止了。
“阿博塞叩见王爷福晋。”
弘翊依旧跪在内屋,听着阿博塞不灵光的脚步声,心里就狠狠抽了一下。多半是因为自己盗窃败露的缘故,连累了无辜的阿博塞也一起受了罚。
“和你主子一起回屋里去,好好面壁思过!”
“……嗻。”
阿博塞领了命,便歪歪扭扭地走进了内屋里头,将弘翊扶了起來。弘翊见到阿博塞为自己已经成了这样,也出奇地合作。这么一对同甘共苦的主仆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互相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