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雁将螓首贴在焱飞煌胸口:“那人家和你的赌局就算作废了。”
焱飞煌愕然:“那怎么成哩,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沈落雁心一虚,登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昨天与单美仙几女谈了数个时辰,大概弄懂了眼下的形势。以沈落雁这般巾帼英雌,都没信心能好好坐上洛阳城主的位置。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想法。她一方面想为女性争一口气,另一方面又深深被时代男尊女卑的思想所禁锢着,正好造就出她的矛盾想法。今日醒来许久,她反复思索,越想越没信心,尤其是焱飞煌说得很清楚,便是所有事都由沈落雁自己作主,焱飞煌不会做出半点扰乱她意志的事情。刚刚谈起赌局,并非是沈落雁为难焱飞煌,只是想找个理由拒绝掉这个城主的位置,哪知焱飞煌却不干了。
娇笑一声,沈落雁媚声道:“休要用激将法,人家才不上当呢!”
焱飞煌抚着她的秀发,叹道:“如今这一切都是被逼的,假如没有暗中那些可恶的势力,我们完全可以将二哥捧起来。但形势并非那般,因此才要靠你。有美仙她们在背后帮你,你还怕什么?”
沈落雁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嗔道:“人家也是个人嘛,自然也有软弱的时候,是需要身边的人来鼓励的,谢谢夫君。”
焱飞煌失笑道:“拿出往日的瓦岗寨军师的风采来,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会在背后支持你。”
沈落雁极其配合,道:“昨日与姐妹们谈了许多,你们几乎将落雁的所有计划全算计好了,却没有算计到一点。”
见焱飞煌好奇的表情,沈落雁笑了笑道:“其实杨公卿,王世充的所有行动,都被人家掌握在手中,只是想不到姐妹们个个都是才华横溢的人,真正策划所有事情的并非杨公卿或者王世充。”
焱飞煌接口道:“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安排了一个非常隐秘的细作在王世充身边?”
沈落雁点头道:“玲珑娇手下有一个叫任郓的人,是她的心腹,但你们谁都想不到,人郓其实是我们的人。比如贞贞姐与杨公卿走得很近这种极其机密的事,都是任郓秘密告诉人家的呢。”
焱飞煌惊讶道:“那我必须快点通知玲珑娇了,看来我还是小看了落雁哩。”
沈落雁笑了笑道:“李密如今一败,任郓哪里还敢再留下去。”
焱飞煌正要再说话,屋外卫贞贞敲门声响起:“夫君起来了吗,有人来拜访了。”
卫贞贞已经算这一家人中最有礼貌的了,还知道敲门,听到焱飞煌声音后,进得屋来,眼神望了一眼变化明显的沈落雁,呆滞一下后,对焱飞煌笑了笑道:“外面来了一些客人,都要见夫君,美仙姐着我来通知你。”
沈落雁对卫贞贞羞涩一笑,将脑袋埋在焱飞煌胸口。
焱飞煌坐起身形,问道:“都有谁?”
卫贞贞坐到床头:“有东平的王通,欧阳希夷前辈,还有伏骞,李世民及李秀宁,另外还有突厥的那个与夫君比试过的跋锋寒。”
想起前几日他们还围攻自己,如今又来拜访,焱飞煌失笑道:“这些人来得也真够快,除了跋锋寒外,其他人到此该都是与政治目的有关。”
卫贞贞答道:“夫君和落雁妹妹起来准备一下吧。”
语毕,轻笑着抚了一把沈落雁的长发,出门去了。
焱飞煌就要下床,沈落雁忙也坐起来,秀眉猛地一皱,开口道:“落雁侍侯夫君更衣。”
焱飞煌回头望了她一眼,将她按倒笑了笑道:“我有手有脚,不用别人侍侯。习惯被人侍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就乖乖躺着吧。恢复好以后,想再好好休息就很难了。”
沈落雁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休息好后,落雁还要尽量去找到瓦岗军从前的一些忠义将领,尽量在他们投靠其他势力前将其劝降。”
随即又羞涩地低声道:“夫君能帮人家拿镜子过来吗?”
焱飞煌知她定是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当下利索地穿好衣服,将镜子放递给沈落雁前开口道:“劝降的事不用勉强,而这镜子,你要等我出去后才可以照。”
沈落雁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焱飞煌快步走出门外,果然,屋内传出沈落雁的一声喜悦中夹杂幸福的高声欢呼。
焱飞煌住的这所宅院本来就不大,几方来客皆被分散安排到不同的客厅内,按照卫贞贞的指点,焱飞煌率先进入重要的主客厅。
王通与欧阳希夷正在单美仙的陪同下品茶闲聊。
焱飞煌推门而入,屋内三人皆起身迎了上来。
边走边伸出右手,焱飞煌笑了笑道:“二老从何而来?今日为何有兴趣到我家中做客。”
这时代握手还不如拱手施礼流行,但王,欧阳二人只是一愣后便上前握手。
“希夷兄想来拜访公子,老夫就厚着脸皮跟来了,希望公子见谅。”
王通自嘲道。
单美仙并没像寻常女子那般作福身,只是轻点头告了声罪后走出门外。
焱飞煌三人端坐好后,见茶几上居然放着一些香烟,想起自己来到这个空间后,都没再尝过了,定是刚刚单美仙为招待这两个客人而拿出来的。当下三人各自点火,开始吞云吐雾。
“一别近月,二老过得可还好?”
焱飞煌深吸一口后道。
欧阳希夷显然对这后世香烟很感兴趣,沉醉其中猛听到焱飞煌开口,忙笑了笑道:“我们两个老头子还好,公子的修为看来又有长进,真是不服都不行!”
焱飞煌亦笑了笑道:“欧阳前辈见笑了,两位今日所为何来?”
真正让焱飞煌心甘情愿以‘前辈’相称的只有欧阳希夷。从第一次见面起焱飞煌就如此称呼他。
王通道:“公子如此直接,老夫亦不拖泥带水,老夫想问问王尚书的现况如何?”
焱飞煌好奇道:“这问题不该来问我吧?洛阳现今不仍然是皇泰主在主持吗?”
王通笑了笑道:“公子性格直爽,眼下只有我们三人,当知老夫话中含义。老夫刚刚已与尊夫人谈过,只不过是想与公子确认一下而已。”
焱飞煌想起单美仙刚刚走时的安心眼神,该是已经与王通二人谈过些什么,王通之因此要见焱飞煌,正是他不敢确认单美仙所说的话,毕竟男人当家作主的情况在这个年代还是最普遍的。
见焱飞煌的表情古怪,欧阳希夷亦笑了笑道:“焱小兄弟不必猜测了,王兄所言的都是事实。其实现今有心人都清楚,洛阳最有说话分量的便是你,杨侗的确又被独孤阀捧了起来,可独孤阀与你是什么关系?再想想你们从前在皇宫那场打斗,结果不就很明显了吗?我们二人要问王尚书的消息,皆因数十年好友交往,不忍心看他下场惨不忍睹而已。”
欧阳希夷所言句句在理,焱飞煌点了点头笑了笑道:“美仙该已经与二位说过了吧,问不问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家里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作主的,她们任何一个人的话,就等于我的话。”
王通二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后脸色不自然道:“不知公子可否着我二人与王尚书见一面。”
焱飞煌皱眉道:“二位与王世充交往多年,我冒昧问一句,二位对他的所有事情都了解吗?”
欧阳希夷道:“老夫只知他的心机与武功深藏不露,其他的倒真不知晓。公子意思是他还有什么秘密?”
见王通点头附和欧阳希夷后,焱飞煌将所知关于王世充的所有事情讲了出来。
惊呆半晌后,王通率先道:“如不是清楚公子的品性,老夫定认为你是在含血喷人。想不到他竟然是域外邪教的上一代‘原子’。”
欧阳希夷亦叹道:“这次洛阳之战前,他本派人邀请老夫来相助,老夫当时正在闭关,出关时才发觉到信函。想不到他隐藏得如此好,几十年都将我们蒙在鼓里。”
焱飞煌道:“二位如此轻易便相信我,看来很不适合从政。”
王通大笑自嘲道:“老夫只是个酸儒,希夷兄只是个乞丐,哪里和政治会扯上关系。”
焱飞煌同样笑了笑道:“说得好,焱某人也是个懒散人,最不适合搞政治,今日就请二位留下做客,焱某好好与二位喝几杯。”
欧阳希夷讶道:“公子既不喜欢政治,为何又要趟上洛阳这片混水?”
焱飞煌答道:“说来话长,让美仙与二位细说吧。二位不要见外,我还要去见见其他客人。”
告辞出得客厅门口,焱飞煌呼了一口气,还好有单美仙,卫贞贞几女在,否则他根本应付不过来。
步入西厢的小客厅,正在陪着李世民兄妹及一个丫鬟说笑的商秀珣眼中闪过一丝解脱,见到焱飞煌这救命稻草,直接起身告辞。
落座后,李世民大方拱手道:“前几日事出有因,世民身不有己,今日特来向焱兄赔罪。”
李秀宁则与那丫鬟垂首而坐。
焱飞煌想起李世民的作为,心头虽然不爽,却也轻笑了笑道:“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过去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李世民大概清楚了一些焱飞煌的行事风格,如他今日不带李秀宁来,那焱飞煌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眼下李秀宁在这里,焱飞煌虽对她情绪说不太清,却也有着丝丝顾忌。而李世民开场又毫不避讳地公开承认错误,使得焱飞煌即便想说他的不是,此刻也不好开口了。
李世民脸色不自然道:“唉,说来好笑,世民都觉无脸面再见焱兄,可想到焱兄曾救秀宁与危难之际,不来亲自感谢就太说不过去了。”
不提起这事倒还好,一想起李世民的计谋,焱飞煌就心头冒火,看李秀宁的样子,定是将所有苦果都憋在自己心里了。但以李世民的心思,又岂会察觉不到什么?因此不管李世民到底清楚不清楚他的计谋已被识穿,他都不会放弃用李秀宁来与焱飞煌扯上关系。
仅凭开场几句话,李世民更清楚把握到焱飞煌对李秀宁的心意。
焱飞煌淡然道:“世民兄不必客气,令妹当时的处境,我想只要是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不理的。”
语气重重地落在‘良心’二字上。
李秀宁闻听后香肩轻轻一颤。
李世民脸色依旧不变,赞道:“焱兄万事皆由心意所发,真是值得我辈学习。今日秀宁要亲自来道谢,世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焱兄多保重。”
焱飞煌皮笑肉不笑地客气一句,望着李世民起身告辞后,心思飞转:因为正如刚刚欧阳希夷所说,独孤阀如今大张旗鼓地再捧杨侗回来作城主,那焱飞煌与独孤阀作的那场戏就肯定瞒不过有心人了。李世民竟然半句都没提到洛阳的事情,这有点太离奇了。须知眼下有李秀宁在一旁影响焱飞煌心神,李世民还是有机会打探到一些事情的。
李世民走后,屋内只剩下焱飞煌,李秀宁,还有那个丫鬟。
焱飞煌好奇地看了那丫鬟一眼,没说什么。
李秀宁更是端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茶,不发一言。
屋内气氛逐渐有些尴尬,焱飞煌终于开口了:“秀宁这几日过得如何?”
李秀宁终于抬起头来,看得焱飞煌心头剧颤,她憔悴了好多。
终是不忍心,焱飞煌伸出手:“把你的手给我。”
李秀宁疲累的玉容上飞起两朵红云,毫不犹豫地伸出苍白的玉手,搭在焱飞煌大手上,一股极具生机的元气如小溪般流入体内,运转几周后,李秀宁的精神好了许多。
抽回手,李秀宁低声道:“多谢公子。”
焱飞煌望了那个依旧垂头在一旁的丫鬟,笑了笑道:“秀宁留下该是有其他事情要说吧。”
李秀宁抬起头,苦笑着点了点头。那一刹那,她内心的激烈斗争仿佛写在了脸上,苦笑中更是带着说不出的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