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飞煌喜欢跟对自己好的聪明人打交道,对这样的人不用说太多话,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石田斋一定听懂了。
自己显露的本事也够厉害了,石田斋一定会慎重,焱飞煌希望这段时间他能回东瀛好好准备,也好好给东瀛人宣扬一下他的厉害,此事只有石田斋最适合去做,他在忍者中本就是很有名气和威望的人。
摧毁一个高手的意志,对焱飞煌而言已经没有多大的兴趣了,但能摧毁一个民族的武道斗志,却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这种体验焱飞煌自然不会将中原武林当做目标,即便中原武林中对他有敌意的大有人在。
中原武林不行,但东瀛么……呵呵。
想到这里,焱飞煌有些欣喜,终于能够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做一些有意义,又有趣的事情了。
人的寿命有长有短,有些看起来强壮的人,或许五六十岁就突然死了。
有些多病多灾的人,反而活得很久。
今次投影的这幅肉身有缺陷,身体看起来很正常,其实内部脏腑有不小的问题。
然而这不是病,或者说远远高于普通的病理。
怜花宝鉴在手,又有无限内力做后盾,事实上焱飞煌有机会延长寿命,只不过他认为没必要。
两世经历令他明白这只是一个轮回,不必刻意延长,也不必刻意缩短。
事实上,离这幅肉身奔溃的时间还有不少时间,或许十年八年,或许三年五载。
这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焱飞煌还能在这世界好好呆着。
或许仍可以遇到一些有趣的,值得回味的事情。
无花背后的牵扯的势力并不是他母亲石观音的势力,而是倭寇。
所以才会有伊贺斩月刺杀焱飞煌的行动。
因为近段时间倭寇的日子不太好过,他们在海上被一个神秘势力驱逐了,因此便想转到岸上来。
而在控制了少林与丐帮之后,他们自然更容易入侵这中土的花花世界。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焱飞煌却因为这些年走南闯北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加上他本通晓原着,知道无花的身世,所以不难猜到这件事的前后原委。
无花的事情楚留香一定能够处理,然而对于暗中的东瀛人,焱飞煌决定由自己来。
马蹄声在大道上响起,好似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因为这马跑的太快了。
快得就像一道闪电。
只不过这道闪电不亮,他是黑色的。
闪电上的少年同样是黑色的,好似一颗黑的发亮的珍珠。
那少年喝道:“闪开。”
焱飞煌愣住了,看起来像被惊到了。
那黑衣服的少年有些焦急,他的马术也很精湛。
这马这时比风还快,可居然堪堪在要撞到焱飞煌跟前的时候顿住了。
黑衣少年一鞭挥来,却落了个空,因为焱飞煌似乎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不早不迟,刚好在他停马出鞭的时候后移。
黑衣少年看了看焱飞煌。
——算了,我同个普通人呕什么气。
黑衣少年道:“快滚开,不然我杀了你。”
他努力做出凶恶的样子,事实上他也确实很凶恶。
焱飞煌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怎么不是你给我让路?”
黑衣少年道:“从来没有人敢小爷我让路。”
焱飞煌微笑起来:“既然你从来没有让过的体验,今次不妨就让一下,这种感觉其实挺有意思。”
黑衣少年冷冷道:“有意思?你可听过强盗给人让路?”
焱飞煌似乎思索了一下,随即老老实实道:“没听说过。”
这是句实话,山贼、强盗最喜欢的便是‘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天地之间无论什么东西,他们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劫掠,更遑论去给别人让路了。
或许在眼前少年心中,自己没有把焱飞煌抢个精光,已经算是恩赐了。
黑衣少年道:“我是强盗的祖宗,现在你还要我给你让路么。”言语间扬了扬鞭子。
焱飞煌很认真的道:“要,你让路吧。”
少年见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只觉万般可恶,实在气不打一处来,事实上他最近本来脾气就很不好,现在被焱飞煌这一挑动,那脾气就更不好了,简直快炸了。
黑衣少年道:“好,我看出来了,你是个白痴。”
言语间突然扬起马鞭,鞭影化出一个圆圈朝焱飞煌的头套去。
这一招可不一般,放在识货的老江湖眼中,恐怕要立刻惊出声来。
因为这正是昔年大漠神龙纵横天下的一招绝学,少年此刻纵不及昔年的大漠神龙鞭法老辣,但在这一招的火候上,也不俗了。
即便是朱砂帮的掌门弟子冷秋魂那种人物,遇到这一鞭也只能任由这鞭子把脖颈套住,无可奈何。
只是如此精妙的一招,却没能套中焱飞煌的脖颈。
鞭梢被焱飞煌轻轻松松的拿住,黑衣少年冷笑道:“原来是个高手,装傻充愣,看来你不知道我是谁。”
焱飞煌慢悠悠道:“刚才是不知道,现在见了这一招之后,差不多明白了,,你是大漠神龙的传人,我听说他只有一个传人,那就是大漠之王札木合,不过札木合不喜用鞭,而且年纪已经一大把了,所以你不是札木合,你是他的女儿黑珍珠。”
黑衣少年没想到被焱飞煌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女儿身,惊怒交集。
“你既然认得我是黑珍珠,还敢对我无礼。”
言语间,她已经将内力透过鞭身源源而出。
可焱飞煌依旧神色如常,突然黑马前蹄一抬,她也随之颠簸起来。
然后那鞭子传来一股牵扯之力,顺势就把她抛在空中。
因为焱飞煌自见到黑珍珠的闪电后,就已起了别样心思。
黑珍珠落下了马,焱飞煌却即刻翻身上了马。
纵声一笑:“我叫焱飞煌,这匹马借来用一下。”
黑珍珠眼看着焱飞煌策马远去,气得直跺脚,终日打劫,却没料到自己也被人劫掠。
强盗被抢劫了,这种是说出去都未必有人信,更何况被抢的还是强盗的祖宗。
然而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黑珍珠的闪电是匹良马,焱飞煌骑着在茫茫白雪中奔驰如风,如履平地。
他的嘴角浮现笑意,视线忽然眺望远方。
另一边,无花和南宫灵的阴谋终究败露在楚留香的智谋之下。
楚留香挽救了少林和丐帮的声誉,却无人知道这期间焱飞煌起了何种作用。
楚留香知道,但他没有说,并非他贪图这功劳,而是他懂焱飞煌,明白焱飞煌一定不想他到处宣扬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助力
。
一个如此绝世无双的人,这么多年在江湖上却没有闯出极大的名声,便说明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甚至是回避,所以楚留香自然不会给焱飞煌找麻烦。
焱飞煌透露让他去南宫灵家里偷东西的事情,他只告诉了天峰上人和丐帮几位有威望的前辈。
能如此轻易的揭破无花的阴谋,是因为楚留香在南宫灵家里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载着无花这些年,觉得得意的事情。
一个人若是做了一件大事,却没人能欣赏,必定是极为痛苦的,因此像无花这样的人,依旧会忍不住把一些得意的事记录下来。
这更像是一种诉说,没有对象的诉说。
内容很精彩,比如说他曾经和神水宫里的一位姑娘发生了关系,更借此偷到了天一神水。
当今世上就连楚留香也未必能从神水宫带出什么东西来,然而无花却做到了,这种事如果不能记载下来,无花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不过他没有把做过的大事放在自己家中,他的居处简陋、精致,绝不可能藏住秘密,所以他藏在了南宫灵的居处。
可惜这最后成了他阴谋败露的破绽,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如此简单就被揭破真相。
事实上他想过将来如果失败,是会在怎样的情景下,只是没想到会失败得这么突然。
南宫灵的家中已经布满了少林与丐帮的高手,他本人早就被收押起来。
他的小院里竹叶森森,草木幽绝,忘忧亭四面,竹帘深垂,从竹帘里瞧过去,可以隐约瞧见盘膝端坐在地上的两道身影。
庭院寂寂,风吹木叶,竹帘上花影流动,两人看来仿佛已在云端。
右面的一人,赫然正是无花。
无花面前摆着一只紫泥小火炉,一把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此刻三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倒满了茶,一阵阵茶香自竹帘中传出,再加上花香、竹香,当真令人心旷神怡。
坐在无花对面的自然可能是别人,只能是楚留香。
无花看着楚留香:“谢谢你,让我能在被抓走之前,好好泡一次茶。”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也是我作为朋友唯一能做的。”
无花道:“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为什么不放我一马。”
楚留香正色道:“就因为我是你朋友,才不能看着你一直错下去。”
无花道:“难道我真的错了?我的父亲是天枫十四郎,我图谋中原武林是他的遗愿,而我的母亲是黄山世家唯一的后人,当年正道七大派因为同气连枝,坐看华山派灭黄山世家满门,我对他们有怨气,因此报复,如此因果循环难道不应该么?”
楚留香道:“但你不该杀那么多人,更不该唆使南宫灵害死任慈。”
无花笑道:“不过成王败寇而已,难道他们就从没杀过人,没染过血?”
楚留香道:“这并不是你能杀他们的理由,不能用错事,来掩盖另一件错事。”
无花叹息道:“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我都不会服气的,唯独你是一个例外,因为我知道,你终其一生,绝没有杀错过人,甚至没有杀过人,更没有冤枉过人。”
楚留香叹息道:“我已经向天峰大师求请了,今后你就在莆田少林的后山上修行参禅,除了失去自由外,你至少还可以做你爱做的事情。”
无花笑了,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举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清茶。
楚留香也跟着举起杯子,下一瞬,无花伸手阻止了他。
他平静地看着楚留香:“这杯茶里面有天一神水,我喝了它已是必死无疑,希望我死后,你能将我的尸体抛进海里,我从海上过来,如今我累了,想回去了。”
这是无花说的最后一段话,随即他的面容和身体开始变得浮肿,这是中了天一神水之后,独有的表现。
天一神水无药可救。
四周原先埋伏的高手已经进入了竹帘,楚留香静静地看着无花的尸首,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这样的人实在不该死。
然而楚留香也知道,无花只有这一条路,他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尊严。
楚留香没有杀了无花,但无花却因他而死,漫漫红尘,他又少了一个朋友。
楚留香遵照无花的遗言,将他的尸体抛掷到大海之上。
中了天一神水的人,他的尸体也不会有什么海类来撕咬,只希望无花的尸身能够消融在大海里,洗清他的罪孽,这是楚留香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
石田斋和樱子姑娘正在回东瀛的海船上,朗朗明月在海面上升起。
一阵悠远悦耳的琴音在船上响起,他们听见琴音不由得一惊。
船上的人,包括石田斋自己,都弹不出这么悦耳的琴音,那弹琴的人到底是谁,看来他们的船上已经潜入了外人。
循着琴声追出去,却到一位白衣如雪的僧人正在抚琴。
石田斋沉声问道:“你没死,无花?”
无花微笑了起来:“我自然不会死。”
他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楚留香。
他原本是瞒不过楚留香的,只是他最后关头利用了楚留香对他的友情,挑动了楚留香的愧疚。
石田斋道:“你要我们杀的人,我们实在是杀不了,如果你因此想问罪,那就动手罢。”
无花道:“石田斋老先生的剑术纵然及不上薛衣人,我相信也差不了多少,无花不会自取其辱,而老先生的为人无花也信得过……只是如今中原已无我立足之地,所以想借着石田斋老先生的这阵海风,带我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