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袁昊天没有接受任何官职和爵位,远走他乡。
临走之前,他最后一次进宫,单独面见了袁昊渊。
虽然泠霜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是,相信有一部分,是关于她的。因为之后,袁昊渊单独召见她,说,虽然父母都很希望她留下,但是毕竟出嫁从夫,所以,还是不宜分别太久,小住些时日,便回凉州去吧。
泠霜听到父亲这样说,十分惊讶,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袁昊天走的时候,没有知会任何人,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他这一生,注定漂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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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中的日子里,泠霜尽可能地每天陪伴在母亲身边。今世的母亲,与前世很不同,前世里的后半生,母亲狂热地执着于权位,整个人都疯了一般,而如今,却整个人极为安静,她本就身体不好,自从袁昊天走后,更加羸弱,于是,便索性关起门来整日吃斋念佛,虔心皈依佛门。
泠霜每日晨昏定省,都按时去看望她。不过,大半的时间里,她都躲在佛堂里抄经。
泠霜总对她说,要多休息,抄经费眼睛,一天到晚不停地抄,对身体不好。
陆氏听了她的话,淡淡地抿嘴一笑,道:“如今宫里面的事情自有人料理,你也出嫁做了人家媳妇,我倒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胡思乱想,反而生出病来,不如时时抄些经文,倒心里安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如今心中有佛的缘故,泠霜只觉得母亲的面目都越发地柔和起来。
“我总想起了你小时候,想着想着,又想到了我自己小的时候,想起了我父亲,我母亲,想起了在山中隐居的时光……可是,我竟疑惑了,疑惑这一辈子,我到底为谁而活?”
说这话的时候,陆氏并没有表现出悲伤,反而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看了这么多经书,才明白,人生在世,不过生死缘劫而已。为求真切因果,渡尽苦厄。便如这无边江山,巍峨壮丽,令人眷恋着,舍不得,可是,轮转红尘,终究业障消磨。佛祖说,三千世界何处是极乐,前因结后果。”
或许信仰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初衷,总之如今的母亲让泠霜觉得不乏是一个好结果,至少,比以前要好,这便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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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访客如过江之鲫,可是,我却没有想过,你会来。”第一次踏进□□,第一次拜访郑婉芷,泠霜没有想到,她是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场白的。
“忽然造访,还请二嫂不要嫌我叨扰才是。”泠霜温文尔雅地笑着。
“怎会?公主殿下驾到,是蓬荜生辉之幸,只不过今日不凑巧,王爷出去了,不在府中。”郑婉芷站在大堂上,笑意浓厚却掩藏不住面目下的冷淡。
“我是来找二嫂你的,就是因为知道二哥不在,才来的。”泠霜淡淡一叹,看着郑婉芷。
“哦?殿下找我有何事?”郑婉芷挑眉,笑看着她。
泠霜站在大堂上,环顾左右,一笑,道:“听说二嫂府中的牡丹亭极好,以十八种珍稀牡丹为藩篱,中央建以八角亭台一座,玲珑精巧,每到牡丹花期,十八色形态各异的牡丹争相绽放,壮哉美哉,不知道,妹妹是否有幸,如此美景,能够见上一见?”
“殿下请。”郑婉芷一笑,侧身在前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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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端上茶果点心,便远远地退到了花丛后面,郑婉芷目光望着还未盛开的牡丹藩篱,道:“此时还未到花期,让殿下失望了。”
“怎会。二嫂将这王府搭理地这般好,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郑婉芷一笑,不置可否。
“二嫂,你不开心。”泠霜这一句,是肯定的语气。
郑婉芷的笑意凝结在唇边,片刻之后,恢复了沉定,微微笑着,道:“殿下说笑了,天家儿媳,怎会不开心。”
“作为秦王妃,二嫂八面玲珑,无一处不妥帖,可是,作为我二嫂,你,不开心。”泠霜看着她的眼睛,不容她逃避。
“王爷待我极好。”郑婉芷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微微有些不自在,别开眼去。
“好在何处?”泠霜毫不客气地追问。
“便看这王府中,连个侧妃都不曾有过,便知……”
“郑姐姐……”郑婉芷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泠霜无情地打断。
“我记得,以前的郑姐姐,是那样骄傲,那样自信,从来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每一件事都有自己鲜明锐利的观点,她饱读诗书,嫉恶如仇,觉得是对的事情,会力争到底。那个被人称为‘女中诸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的女子,才是我的郑姐姐!”
“是吗?原来,我在公主殿下的眼中,是那样了不得,可是,我却都已经忘记了……”
“这不是我认识的郑姐姐!我认识的郑姐姐,从来不会这样消沉,她遇强则强,处事周全,面对任何事,都心中充满阳光……”
“殿下,人,是会变的。”
“是吗?那,你对二哥的感情,可有改变?”
郑婉芷闻言,震惊地抬起眼来看着她。
“既然,这都没有变,那,为什么你要改变你自己?”
“他喜欢我这样……”
“是他亲口说的?”
“他怎么会与我说这些……”
“那你怎知他喜欢这样的你?”
“他不喜欢我过问他的一切,不喜欢我多话,他只需要一个安安分分打理好内务的妻子。”
听到这里,泠霜不得不感叹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优秀再骄傲的女子,陷在感情的泥淖中,照样不可自拔。
“二哥的性格,自小清冷,可能与从小没了生母有关,他习惯了诸事自己解决,可是,人心是柔软的,你可以慢慢地改变他。”
“我可以吗?他连同我多说一句话都不肯,这样的他,我可以改变吗?我有能力去改变吗?”
“寡言少语是他自小养成的性格,并不是他不愿意与人交流。二哥的性格与大哥截然相反,所以,大哥知交满天下,无论哪路狐朋狗友都能呼引为伴,可是二哥却不一样,他从来朋友不多,可是只要能入了他的心,便是一生一世。”
两人静静对视,默默不语。
“你对我说出这番话,十分出乎我的意料。”许久之后,郑婉芷率先打破了沉默,此时的她,那冷漠的疏离已经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眼神。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对你说这些话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我就要启程离开京城了,所以,我才不得不找上门来。”泠霜笑着点头道。
“你要回凉州?”郑婉芷似乎吃惊不小。
“当然,我的家在那里。”泠霜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家?”郑婉芷看着她,呢喃了一声。
“有夫君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泠霜对她甜甜一笑。
“你很幸福……”郑婉芷由衷地感叹道。
“是的。所以,我希望二嫂也能收获自己的幸福。”领双点头微笑。
“当初,得知你要嫁给……”郑婉芷一顿,意识到差点说错话,忙转口道:“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为你不值,看来,果然是所有人都杞人忧天了。”
“各有因缘莫羡人。”泠霜大方一笑,毫不介怀。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举杯饮茶,默契十足,气氛融洽了许多。
“你怎么……也还没有孩子?”无声地饮完一盏茶,郑婉芷忽然开口问询,其实这是她长久以来的疑问,自己没有孩子,原因自己自然知道,但是,泠霜夫妻人前人后都十分恩爱,怎么倒也没有孩子,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
“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福祉,在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泠霜回答地十分洒脱,因为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悲伤的话题。
“是吗?”郑婉芷远眺牡丹花丛,陷入了沉思。
“自然,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孩子,都会为人母亲,都会慢慢老去……”泠霜含笑望着牡丹藩篱,绿色的叶子,各色的花苞,含苞待放,充满生机。
“真能如此吗?自古以来,夫荣妻贵,帝王之家,生死从来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郑婉芷忽然忧伤地低下头去,神情默然。
“二嫂,你,可想当太子妃?”袁泠霜站起身来,背光而立,声音极轻。
郑婉芷抬起头来看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样的话,治个大逆不道之罪绰绰有余。
“此时此地,并无旁人。况且,我相信以二嫂整顿家风的手段,也不会有奴才敢乱传话……”她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权位之争是男人们的事情,我们女人,哪里做得来主……”郑婉芷苦笑一声,答道。
“如果我有那个能力阻止,真的不想看到骨肉相残之事发生在这个家族……”袁泠霜低头,默默伫立,语调瞬间斗转直下,凄凉而悲伤。
“或许,你是这个家族仅存地怀有亲情之人了……”郑婉芷低低地喃喃一声。
不管她们愿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不可否认。自从袁昊渊登基以来,夺嫡之战,已经缓缓拉开了序幕。此时的二人并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一场血腥的厮杀将□□裸地发生在她们身上,而她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去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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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潇鸣的家书不断地被送进宫中,催促她回凉州,公主和驸马的恩爱之深,传遍了宫闱。
袁泠霜很想在离开京城之前,见沈怀忠一面,或许是在她心目中,深深觉得,两世人生,她都亏欠了他许多的缘故吧……但是最终,她未能如愿以偿,因为她知道,现在并不是良机。她生怕自己的任性,会为怀忠引来父亲的猜忌,毕竟,他现在身为暗门首领,直接受袁昊渊的统领,身份飘忽,行踪不定,暗门的人,一旦被质疑忠心,那,便只有死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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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是她离京的日子,她早早地去向母亲辞行,经过御苑的金明池边,一地梨花白,她遇到了而立之年的郑博钧。